姜稚告辞后,老李头便回了伙房忙活,前脚刚进屋,后脚墨潼就跟了进来。 老头也不搭理他,自顾自的洗菜择菜切菜,墨潼蹲在一边摆弄着姜稚送来的药材。 “益气的,活血的,固本的,安神的…”墨潼一种一种清点过去,“吃了一两年了,也难为你顿顿往饭菜里加这药材还让人尝不出味道。” “人家那话本里的角儿,都是吃那灵丹妙药吃得身强体壮天赋异禀,修为武功蹭蹭蹭往上涨,再加有恩师提携贵人相助,神兵在手美人在侧,从此纵情声色快意江湖……定是你这伙夫水平不够,做菜囫囵吞枣,白白浪费了这珍稀药材,害得本公子迄今还只是个二流货色。” 老人听他念叨得心烦,手中挥刀不停,一刀将那宰好的鸡斩成两段,嘴上没好气道:“怎么就没把你给药死?再不济也该给你药哑了。” 墨潼依旧是嬉皮笑脸:“哎呀,堂堂前朝二品卫将军,金印紫绶,位比三公,身经百战,军功赫赫,稀罕用下药这种下作手段?” “前朝”两个字,被墨潼故意咬字很重。 “滚!”老头忍无可忍,一脚踹在墨潼屁股上,给他踹出了门。 墨潼摔了个狗啃泥,也不恼,爬起来拍拍灰,指着伙房大门喊道:“踹我是吧,等我找到《武安兵鉴总略》下卷,我拿去当厕纸用!” 一把锅铲似砍刀般从柴房甩出来,擦着墨潼的耳边而过,狠狠地嵌在地上。 墨潼识趣地闭上了嘴。 浅川禾在傍晚回到了小院,正巧赶上饭点,兴许是路上跋涉有些饿了,一口气吃了两碗饭。 墨潼不慌不忙地细嚼慢咽,看着桌上饭菜与浅川禾若有所思。 一日三餐的饭食中都被老李头加入了姜稚按月送来的各类药材,便是寻常人吃了都能强身健体,习武之人食用得久了,更是有益元固气之妙用,同那仙侠话本里主角儿吃的丹药倒真有些异曲同工。 浅川禾本就常年搏杀于军阵之中,底子牢靠,根骨扎实,若以这药膳辅以合适的内外功心法,未必不能速成出个武功好手来。 寻常武卒,多外而少内,重外招而轻内息,强于刀兵相拼而缺少精妙招式,虽利于行伍厮杀,却难以更进一步,可有朝一日若有高明内功相助,一身好底子便派上用场,往往一日千里进展神速。 一流高手短时间就不指望了,好歹培养成个二流高手,二流高手也是高手,身边高手多一个是一个,惜命如金怕死到顶的墨潼这般想道。 但转念一想,浅川禾大字不识一斗,那玄玄奥奥的秘籍自己都读的头疼,让她读那未免太过强人所难,还是暂且学文识字,习武就是晚些也不迟,只是叮嘱浅川禾每日勤加练刀,莫要生疏了吃饭本事。 吃完了饭墨潼在屋子里翻箱倒柜,想先给浅川禾找本合适的内功心法出来。 “《易筋经》,这个太刚猛了……《抱朴守拙功》,这道家玩意过于柔和了,这本是什么——《焚诀》?!”墨潼一口气没上来呛得猛咳嗽,“哪里来的盗版?!” 转眼,便到了春分。 浅川禾习字月余,或因扶桑语本就脱胎于中原汉字,进展不俗,日常听说已能掌握个七七八八,只是开口略有口音,下笔写字虽依然歪歪扭扭如同狗爬,但字型相较从前已稳固不少。 唯有读这一门,前两日墨潼扔给她一本《桂雨剑经》,让她试着练练其中内功口诀,浅川禾叫那满页之乎者也与生僻字搅得头昏脑胀,莫要说练,便是连读都读不通。 好在墨潼说这修的乃是滴水穿石的长久功夫,一朝一夕间受挫也无伤大雅,照着书中图页上的指引行功运气一样有用。 “我专门挑了个有插图的。”墨潼嬉笑炫耀道,这才让浅川禾安下心来。 如今全族身家性命担于墨潼一人,这已是受了天大恩惠,浅川禾自要尽心竭力为墨潼效力。安稳太平日子虽好,但那是他人所赠,若是连刀都练不成,又何以偿还恩情。 墨潼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旁,看着浅川禾对照书中插图上的小人一招一式地演练。 《桂雨剑经》出自二十余年前江南一位善使双手短剑的大侠,走的是轻灵迅捷,燕掠游檐的路子,以悠长内息配合快攻步法与剑招,剑锋剑势好似那江南骤雨裹挟三秋桂子扑面而来,剑锋如雨密不透风,剑势如桂气机浓烈,因此得名。 这正合了浅川禾双手短兵身轻体快的武功路数,若是习练上一阵子再辅以扶桑独有的暗器手法,便是同江湖上一些小有名气的二流高手相比也只在伯仲之间。 天气开始暖和了起来,大街上的叫卖声似也多了,挑着扁担的小贩走街串巷地吆喝,墨潼坐在小院里也能听见吆喝声。天上偶尔会浮现几只风筝,有的竟有数丈之长,稳稳当当地飘在空中,这是浅川禾从未见过的新奇事物,练刀间隙,常常仰着脖子看上半天,连墨潼叫吃饭,有时候也不应。 墨潼对着专心练刀的浅川禾问道:“扶桑春天不放风筝?” 浅川禾一刀刺出,目不斜视道:“扶桑没有风筝。” 墨潼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又问道:“那你们春天做什么,看撒库拉?” “……打仗啊。”浅川禾用很奇怪的眼神看向墨潼。 墨潼自讨了个没趣,老老实实闭嘴看话本。 春分时节,吃食都是些时令清蔬,这日老李头就拿新鲜的竹笋与春菜同五花肉炖在一起,虽只撒了少许盐,出锅时却也是香气四溢。 “多吃肉,长身体。”饭桌上,墨潼对浅川禾说道:“个子太矮了怎么行?吃完下午同我出门,去街上走走。” 浅川禾摇头:“下午要练刀。” “今个放假一天,明天再练,明日何其多,何愁练不成刀。”墨潼抛出一句歪理,“再说了我要出门,你身为护卫理当跟随护我周全。” 浅川禾明知他在扯淡,但一时间也想不出反驳的话来,只得依了墨潼,饭后随他出了门。 近些年大墨外敌颇多,北有窃据半壁江山,逼得大墨南渡的大澄,西有游牧番外之人建立的大玄,南诏不臣蠢蠢欲动,东南海寇猖獗,扶桑也是动作频繁,各处外患按下葫芦浮起瓢。但大墨内部反倒是在南渡后连续两任皇帝铁腕下显得颇为安定。 临杭作为东南首屈一指的大城则更显繁荣,坊市街宽数丈,沿街商铺摊位繁多,游人也是络绎不绝。一两个时辰下来,浅川禾早已是看花了眼。 但浅川禾显然不善与人打交道,遇到感兴趣的东西也只是站在一旁远远地看着,在这般热闹的场合中显得有些畏手畏脚。墨潼也由得她这么逛,只是背着手跟在浅川禾身后慢慢晃悠。 浅川禾在一处小摊前停步驻足,破天荒地往里挤了两步,墨潼跟上一看,心下了然。 那摊子是卖糖人儿的,也有的地方叫糖画,摊主将糖块儿加上些能吃的染料熬成糖浆,再把糖浆倒在白石板上绘图案,五颜六色的煞是好看。糖浆冷却后加上根棍子便能拿着一路吃一路看一路玩。 旁边还有一个转盘,盘上刻着各式的图样,客人转到什么,摊主便绘制什么,颇受孩童喜爱,也难怪浅川禾会被吸引地走不动道,想必是第一次瞧见,这糖人儿在大墨颇为常见,但只怕在扶桑却未必会有。 “想要吗?”,周围人多,墨潼只得凑到浅川禾身后,轻声说道。 浅川禾回头看了墨潼一眼,一双杏核眼眨巴两下,点点头又摇摇头,到底是没忘了自己囊中羞涩,世间更是断然没有护卫买糖人找主公要钱的道理,“要钱的。” 墨潼笑了,道:“几文钱而已,我们还是拿得出来,走,排队去。” 人很多,排了许久才轮到二人,人很多热情地对二人笑道:“二位客官,来试试手气?转什么得什么,保证童叟无欺!” 墨潼冲着摊主微微一笑,侧头看着有点局促不安的浅川禾,用手肘碰了碰她,示意她去转转盘。 浅川禾便是手握双刀练上几个时辰《桂雨剑经》后手抖的也没有现在厉害,轻轻一拨,那指针转了几圈便缓缓减速,险险地划过龙的图案,最后停留在了相邻的锦鲤图样上。 “哎呀!真是可惜,客官您差一点就划到龙了。”旁边的店老板有些惋惜,周围的人也纷纷出声感叹。 墨潼笑着答道:“无妨无妨,这锦鲤也是吉祥如意的好兆头,我也好沾沾喜气。” “嘿,这位客官好想法啊!您二位旁边稍等,糖人儿马上就好!”摊主转头往那盛着糖浆的桶里一看,转身带着些许歉意地对墨潼一笑:“客官,真是对不住,这桶糖浆就剩下些边角料了,不如您二位再稍等片刻,小的去开那新的一桶糖浆给您画?” 墨潼摆摆手,“边角料也一样,我二人赶时间,烦请老板快些。” 赶时间?浅川禾瞥了一眼墨潼,墨潼目不斜视。 摊主倒也爽利,笑着应了一声便用那旧桶中剩下的糖浆舀了一勺出来开始作画,三两下功夫,一条栩栩如生的糖画锦鲤便跃然于石板之上。 随后摊主熟练地用铲刀将糖人铲起,粘上竹签,但还不等他递出,便被墨潼伸手拿过,再转身递给浅川禾,付过铜钱道了声谢后,便转身离开。 那糖人儿摊主看着走远的二人,将手心中那没来得及派上用场的白色粉末轻轻抖掉,露出一副热络笑脸对着其余众人说着对不住要打烊了,还有想要糖人儿的明日请赶早。 有人说道店家不是还有一桶糖浆未用,那摊主也不应,只是说着对不住,草草驱散人群,收摊走人。 未用的那桶糖浆,想必同那白色粉末一般功效。 日暮西沉,饭点将至,一些店铺门面也开始收摊打烊,二人走在返回的路上,墨潼问道:“没有转到龙,觉不觉得可惜?” 浅川禾看着那锦鲤糖人儿,看了许久也舍不得下嘴去咬,只是轻轻舔了舔尝尝味,摇摇头道:“什么图案都很好,我都没见过,何况你是专门为了观察那摊主。” “哟?”墨潼挑眉,“看出来了?” 浅川禾又舔了一口糖人,道:“摊主的手型不对,应该是掌心中夹了东西,或许是毒。你执意要用旧桶糖浆不用新桶,当下觉得疑惑,看见手型也明白了,那新桶中估计也加了些东西。” 墨潼竖了个大拇指,赞叹道:“孺子可教也,不枉我费心栽培。” “我又不痴傻。”浅川禾小声说。 “再接再厉!这糖人好吃吗给我也尝尝……”墨潼嬉皮笑脸,伸出手来一掰,只听“咔”地一身脆响,浅川禾还来不及反应,那舍不得吃拿在手里看了半天的宝贝锦鲤糖人便从尾部被掰了小半下来,被墨潼塞进嘴里,嚼得卡嚓卡嚓响。 浅川禾杏核眼圆瞪,惊得嘴巴微张却又一下子说不出来话,深吸一口气正要发作,又想起世间万万没有护卫因为一个糖人暴起殴打主子的道理,只得强压下火气,气的后槽牙紧咬。 墨潼看着她那气的摇头晃脑却又无处发泄的样子哈哈大笑,引得浅川禾恨恨地一跺脚,这才好言安抚,承诺日后再来买糖人便是。 浅川禾别过头去,暂时不想看这位她暗下决心要誓死效忠但却掰掉了她宝贝锦鲤糖人尾巴的糟心主子。 墨潼带笑的声音却不依不挠地从旁边飘了过来:“明天继续出来逛?” “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