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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触玄

潼行录 荔非子 3880 2024-12-26 22:00
   绵竹城外,麓棠山上,灯火通明,如不夜天。   整座麓棠山几已完全被正蜀盟收入囊中,有了凉州永西行的雄厚财力支撑,自山脚至顶峰,无数分号的别院馆舍依山拔地而起,挑起灯笼,燃起火把,共同构建起了这座气势恢宏的麓棠山城。   三十余年前旧唐门留在此地的明暗哨卡同样被正蜀盟重新加以利用,如今已是拱卫麓棠山城的一道坚实屏障。   即是天色已晚,进山的数条山道上,来往人士也还是络绎不绝,其中既有为利而来的大小商人,同时不乏身怀武艺,意图投奔正蜀盟的武林人士。   山脚与山腰处的诸多别院中人声鼎沸,锣鼓喧天,许是哪家分号今日又在设局摆宴。正蜀盟旗下分号数十家,俱以此地作为总坛,每日宴席往来此起彼伏,若要说哪日山城之中静静悄悄,那才算是怪事。   不过这喧闹声仅仅止步于半山腰,若要再往上,便不是那么容易了。绝大多数的商号与门客,若无手令,也都不得再向上逾越半步,就连一些分号会首、江湖客卿,也是如此。   山腰之下,是正蜀盟的面子,而山腰之上,是正蜀盟的里子,这是正蜀盟中人尽皆知一条规矩。麓棠山的顶峰叫人以重金削得平整,在那山顶处立起的那些相较之下更为雕梁画栋的林立楼阁,即是整个正蜀盟的最机要之地。   今夜,麓棠山顶则显得格外静谧,山下的震天声响,传到此处时也已变得极为飘渺隐约。   顶峰正中是一座占地极广、装饰极奢的五层回字形楼阁,修建历时数年,无数能工巧匠尽心竭力,及至元至四年的年初,方才堪堪完工。完工后,由解蟠苍亲自命名并题写牌匾,号曰“叠翠楼”。   叠翠楼是解蟠苍的居所,也是永西行与正蜀盟极高层的议事之地,自麓棠山城落成后,正蜀盟的一切调令俱是从此楼中传出。   而此刻的叠翠楼中空无一人,回字形的结构,使叠翠楼四面圈起了一块宽阔四方天井地面于正中。天井中心,则在解蟠苍不顾风水忌讳的力主之下,又斥巨资移栽了一株蜀地生长的百年银杏。   回字形中有木,便成了一个困字,堪舆之道上是大不利,故而此举曾遭众人不解。但鉴于解蟠苍在永西行与正蜀盟中说一不二的地位,这树便也就这么栽了过来,至今倒也算争气,没什么水土不服,枝干参天。   时值深秋,这株参天银杏早是满树金黄,已有些如扇般叶片自枝头凋落,落在这铺了上好青石砖的天井地面上。   解蟠苍就躺在这银杏树下。   五十有六、须发半白的正蜀盟主人正躺在那张以岭南红木打造的躺椅上。红木躺椅有节奏地微微晃动着,躺于其上的解蟠苍双目微阖,这位经历极富传奇的商界巨贾面容朴实刚毅,面上皱纹也如刀削斧刻一般。   他着了一身上好的蜀锦袍子,身形偏瘦,但看得出是年老血衰所致,年轻时定是个健硕汉子。一双有些枯瘦的手上净是老茧与疤痕,其中一只搭在小腹,另一只手则拄着一柄样式古朴的刀。   那刀封于鞘中,不见刀刃,自刀柄与刀镡的样式能瞧出并非当代刀剑形制,更似古时兵器。材质更是非金非玉,兼有青铜颜色,不知是何来历。   四下无人,只余下夜风掠过银杏叶隙时的沙沙声,红木躺椅前后摇动时吱呀的晃动声,还有那柄被解蟠苍拄在手中古朴的刀,随着主人动作,于青石砖间磕起的微微轻响。   老人像是已经睡着了,有些银杏落叶飘落在解蟠苍的身上,他也未曾察觉理会,直到许久之后,一旁传来一声枯叶的脆响。   叠翠楼的这片天井是正蜀盟的禁地,解蟠苍对这块地似乎在意得紧,非他本人亲自容许,谁也不得踏足此地半步。故而能现身于这天井之中的,定是解蟠苍的极亲信之人。   来人有意踏在了一片枯干的银杏落叶上,这才激起那声脆响。解蟠苍闻声睁眼,微微侧过头来看着已经跪在躺椅旁的那人,他的眸光暗沉,饱经风霜,声音亦有些沙哑,“回来了?”   “见过主上。”跪伏于地之人正是长江沙洲之上阻截墨潼一行的铁面女子。她已摘了铁面,露出尚算好看的容颜,换上了一身便服,神情紧绷,言语略带凉州口音,“属下无能,没能直接取了那墨潼性命。”   “不打紧,不打紧——”解蟠苍并未对女子如何苛责,语气温和,像是一位老者正同自家的小孙女话家常。他探出手去轻抚女子的发顶,“本也只是那几位北地的朋友们欲要试探一番,我这才让你也一并同行。若轻而易举便能拦下那墨潼入蜀,也枉我这么些年高看他一眼了。”   女子只是欲言又止,“可……”   “可是怕给我丢人?怕那些北地朋友们觉得解蟠苍不堪大用,只是个有名而无实的酒囊饭袋,空有资材,却本事稀松?”解蟠苍笑问,这位白手起家,一手立起凉州永西行的老人,眼光自是极犀利的,不待女子开口,仅见她犹疑神色便一眼洞彻其心。   “又或者,这几位朋友已在你的面前说了些风凉话来?”   被解蟠苍一语点中心思,年轻的女子一时语塞,只得把头埋得更低。   “此次我们的确借了大澄的高手,以壮声势。可回过头来,北地大澄的这些名门、高人,还有他们背后的那位异族天子,又何尝不是有求于我们,想要来这蜀中分一杯羹?若离了我们,离了永西行与正蜀盟,他们可还办得到?”   解蟠苍从红木躺椅上缓缓支起身子,年轻女子见状,急忙托扶起解蟠苍的左手。老人的手虽略显枯瘦,但却极为苍劲有力,看来数十年的商海沉浮,也并未让解蟠苍于武之一道上有所松懈。   坐起身来后,解蟠苍的右手仍拄着那柄样式古旧的长刀,“说到底,也不过是各取所需,互有所求的一笔生意,你我势在必行,求仁得仁,又何必在乎这些风风语语?”   “是。”解蟠苍这番话,年轻女子似懂非懂,看样子读的书并不太多,不善工于心计,对这些弯弯绕绕的事情始终参不太透。但她知道,只要是主子说的话,那便一定是有道理的,那便一定是对的。   求仁得仁,她听不懂,但主子的决策与部署,她从不怀疑。   “夜色已深,去歇息吧,如此一来一回,我看你也是劳累得紧。至于兵器与护甲,弃了便弃了,日后,再为你换套新的。”解蟠苍摆摆手,示意女子退去。自始至终,他的语气都是极温和的,而女子从未提及她丢兵弃甲一事,却也让解蟠苍敏锐地觉察,又财大气粗地一笔带过。   年轻女子轻手轻脚地起身离去,但叠翠楼的天井中却并未就此安生下来。不久,便又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谁都知道这天井地面是解蟠苍最宝贝的地盘,今夜却是频频有人来访。   这串新来的脚步声略显厚重,一步一步,踏在青石板上铮然有声,来人穿了一双打了铁掌的皮靴子,同时还另有一串嗒嗒声夹杂于其中——那人应是还拄了根手杖。   衣着极古怪的男人停步在解蟠苍身侧不远处。他一身以灰色羊绒厚布织造的服饰剪裁得体,没有多余的袍袖衣袂,极妥帖爽利地贴合于身形,腰侧布料微微内收,勾勒出优美的腰线。外衣的领口至胸口一线被斜着裁开,露出覆于其下的素白里衣。里衣领口朝外翻折,另有一根形制奇特的玄色宽布条,绕领口一圈,又系在正中。   深秋风凉,男人戴了一顶同样面料的宽檐软帽,还另罩了一件披肩,以绳扣系住,方法巧妙地固在肩头。   男人一手支住漆木手杖,一手摘下发顶软帽,覆于胸口,显露出被宽檐软帽遮掩住的浅金色头发与碧蓝瞳孔,竟又是一个西洋人士。   “嗨~解老盟主,好久不见。”西洋青年微笑着向解蟠苍礼貌躬身致意,“大玄影侍,向您问好。”   与解蟠苍的永西行、正蜀盟有所勾连的,又何止北地大澄一家。   “好大的排场,好靓的行头。”解蟠苍侧目,以眼角余光瞧着衣着举止有些骚包的西洋青年,“你早就到了,为何现在才现身?”   “在我的家乡,女士优先。不过那是个很远很远,要坐上一年的船才能去到的国度,我想即便是您,也没有去过。”西洋青年优雅而又俏皮地朝着方才女子离去的方向做了个“请”的手势,他口中的故乡似乎并非大玄,而是某个更遥远的地方。   解蟠苍不置可否,只是问道:“这次大玄影侍派你来做什么?”   西洋青年笑眯眯的,目光落在解蟠苍仍握在手中的那柄古刀之上,不答反问:“解老盟主拿到这柄刀也有些时日了,如何,它可认得您了?”   老人一瞬了然,“原来是为这刀而来。”   “您知道的,我们在这柄刀上可费了不少心思,这已是大玄影侍如今最看重的研究之一。震泽宫中那一十四柄古吴越剑胎究竟有多么稀罕,您心中有数。”西洋青年的笑意越发深沉,“这柄刀是我们以《震泽煅雷典》重铸而出的第一柄仙代兵器,自然还是需要有人看着为好。”   “那便是来监视我了?”解蟠苍笑着挑一挑眉。   出身西洋的大玄使者耸了耸肩,对此并不否认,“您与大澄是生意,我们与您也是生意,既是生意,就不过是各取所需。今次我为特使,虽有护刀的职责,但在此期间——”   西洋青年顿了顿掌中手杖,“我对东方的武学好奇已久,对于那批即将闻风而来的墨家客人们,解老盟主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当然也不会推辞。”   “您无需再行任何约定之外的事情,大玄的影子们并不觊觎您的财富,也对武林的纷争不感兴趣,这些比起我们的所求,毫无意义。”青年重新将宽檐软帽覆于发顶,轻声地说道。   “我们想要触及,太一的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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