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在脸上,暖洋洋的,陆独一只手松垮垮的搭在刀柄上,脚下轻缓,走得很是惬意。 王连生看陆独脸上神色适然,倒也没有搭话,只慢慢跟着他闲逛。 他不知道,陆独的脑子里,早就一片热闹了。 “公子公子,你看!那是什么?“尘儿的声音欢欣。 陆独打眼看去,见那摊子前坐了一西域来的胡商,须发卷曲,高鼻深目。 他在街边支了个摊儿,摊上摆着些琉璃做的小玩意儿,五光十色,耀眼好看。 陆独走到摊前,拿起一个琉璃小球儿,对着阳光,细细的看。 “公子,真好看……这是什么?”尘儿赞叹。 阳光下,小球闪着七彩的光,那颜色变幻,将陆独的眸子映得熠熠生辉,有种别样的妩媚。 “这叫,琉璃。”陆独在心里轻轻的答道。 “琉璃,是宝石吗?尘儿没见过哩。” “是……也不是,听说是西域那边从石头里烧出来的东西,咱们大梁可不会造。”陆独微笑着说道。 “石头里烧出来,真是神奇,公子你说,那黑黢黢的石头里,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东西?”尘儿不解。 “我也不知道,道法自然,但自然之神奇,又岂是我等凡人可以尽知的。”陆独笑着摇了摇头。 “真想去西域看看啊。”尘儿的声音里有着神往。 “这……这位官爷,如果喜欢,不妨……不妨拿去,家里女眷戴着,可好看得紧呐。”那胡商倒是认得大梁的官衣,见面前这两人皆一身皂衣行头,忙操着生硬的中原官话,陪着笑说道。 “哦?多少钱?”陆独见尘儿喜欢这琉璃球,动了买下来的念头。 “哪敢跟官爷您算钱,官爷喜欢,拿去便是。”这胡商显是来大梁的时间不短了,很是上道。 “那不成,我等既为官吏,当为民表率,哪能强取豪夺!”王连生在一旁,一脸的正气:“说吧,多少钱,官爷我自会算你的。” “一……一钱银子……”那胡商战战兢兢的报了个数。 “多……多少?“王连生正将手探在怀里准备取钱,这手忽地就僵住了。 “官爷,您也知道,这琉璃的玩意儿,本就稀有,我这……我这价,确是童叟无欺啊。要不……官爷您直接拿走就是,小的哪敢跟您算钱……“胡商继续上道。 王连生方才话说得满,声音又极响,此时周围围了一圈的百姓,正指指点点,这银子掏吧,肉痛,不掏吧,那是真有点下不来台。 妈的,一钱就一钱! 他咬咬牙,伸手就要掏钱。 手却被陆独拉住了:“叔,要不我自己来吧。“ 王连生豪气干云:“那哪成,叔是你长辈,哪能让你掏钱,你既喜欢这物事,当然得由叔送给你!” 说罢他从怀里钱袋里小心的摸出一小块碎银,递给那胡商,声音洪亮的说:“不用找了!” 周围百姓纷纷鼓掌。 要知道,这些衙门里的差役,平日里巡街,那是欺行霸市惯了,吃拿卡要,几时掏过自己的腰包,这次王捕头自己掏钱买东西的事儿,传出去,那也算是一方美谈。 王连生面有得色,还朝着四方团团做了一揖,朗声说道:“乡亲们,这州府衙门,自此以后,以我为表率,绝不与民争利,巧取豪夺,请大伙儿监督则个。” 父母官啊!百姓再鼓掌。 王连生满面春风。 他正得意,回头一看,发现陆独没了。 “公子,公子,你看!糖葫芦!”尘儿喊得脆生生的。 陆独走到那货郎身前,从草扎的垛子上取了一串糖葫芦下来。 “这……你能吃吗?”陆独想尘儿不过一缕残魂,哪能吃得。 “公子吃了,我就能尝到味道呀。”尘儿笑得欢。 于是陆独就咬下来一颗,在嘴里咀嚼。 甜甜的,酸酸的,真好吃。 这是陆独这辈子第二次吃糖葫芦。 小时候他沿街乞讨,饭都吃不上一口,那时候,在街面上看见有小孩子央着大人给买了一串糖葫芦,嘴里的口水都要滴下来了。 “你吃不吃?”一个老头手里拿了一串,递给自己。 陆独接过来,忙不迭的扯下一颗,包在嘴里咀嚼。 甜甜的,酸酸的,真好吃。 想起来了,当年,师父用一串糖葫芦,就把自己骗上山修道了。 这一修,就修了七年。 那老头子,在地下还好吧…… 陆独笑了起来,又大口的咬下了一颗。 甜甜的,酸酸的,只是……为什么有点咸? 旁边货郎见眼前这位官爷年轻的有些过分,拿了他的糖葫芦在一旁可劲儿的吃,也不说话,吃着吃着,脸上竟还挂上了眼泪,也不知道是啥路数。 货郎懵了。 “糖葫芦,多少钱?”这时,一个威严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货郎扭头一看,见又是一个穿皂衣的,四四方方的国字脸,不怒自威,不禁吓得脖子缩了缩:“这……这……官爷,小的哪敢管您要钱啊……要不,您也来一串?” 王连生见陆独在一旁怔怔发呆,眉头皱了皱:“不用了,本官不会短了你的铜钱,多少钱?” “三……三个铜子儿……” 王连生一摸兜,脸上有点尴尬,昨夜他请客吃酒,又去逛了窑子,身上那点私房钱早花的差不多了,刚才又假充豪爽,掏了银子不要找,这会,兜里已是空空如也。 他捅了捅陆独,悄声说:“喂,陆哥儿,借我点钱。” 陆独正和尘儿聊着天,被王连生捅了两下,这才回神,看见眼前这幅景象,哪还不知道咋回事,笑着摸出几个铜子儿,递给王连生。 王连生跟货郎结了帐,正要再往前走,却见陆独又摸出三个铜板放在摊上,从草垛上拔了一串糖葫芦递给他。 “叔,你也尝尝。” “叔一把年纪了,不吃这小孩子的玩意儿。”王连生连连摆手。 可他的手里,已经被塞进了一串糖葫芦。 “尝尝。”陆独的脸上,笑容轻暖。 王连生无奈地摇摇头,一口咬下。 满嘴清甜。 朝阳下,热闹的集市上,一老一少两个公差身穿公廨皂衣,腰挂单刀铁尺,偏偏手里却拿着糖葫芦,正一步三摇的逛着。 这画面,不知怎得,竟出奇的和谐。 他俩并肩而行的影子,在地上拉了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