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济南商埠区警察局的单身宿舍里,一个年轻人坐在台灯下翻阅着一本日文书籍。 他本名村上直人,尚在襁褓中被济南的李姓商人收养后,才有了李鸿运这样的一个中国名字。 李姓商人收养他的时候,只是一个在街面上开小店的小商人,后来越做越大,终于成为一方富商,所以李鸿运小时候的生活总体来说还是非常优越的,然而他血脉之中毕竟流淌着日本人的血液和秉性,在从唤醒他的酒井英夫口中获悉自己的真实身份之后,他毫不犹豫的向自己的养父母举起了屠刀。 不过,在杀掉养母之后,他手中那柄带血的屠刀顶在养父脖子上,稍稍犹豫了一阵,最后经酒井英夫同意,留了养父一命,只是用毒药把养父送进了医院的疗养病房。 这并非他心慈手软,只是因为李家此时已经家大业大,老板全家被杀太扎眼,还会引起李氏企业的动荡,倒不如留养父一命,维持李氏企业的正常运转,从而为他隐藏身份从事间谍活动打掩护。 此后,化名李鸿运的村上直人一边维持生活现状,找寻机会渗透进抗日组织,一边积极学习日本语言、熟悉日本文化,为将来某一日恢复身份做准备。 “军统济南站那帮人作风大胆,行事远不如红党严谨,如果不是红党近期遭到了皇军大清洗,估计已经向我伸出橄榄枝了吧?” 笃笃笃的敲门声忽然响起。 村上直人飞快合上手里的日文书籍放入抽屉上锁:“谁?” “我!你林大爷!” 林大爷是商埠区警察局男警察宿舍的楼管,村上直人眉头微微一松,起身开门:“林大爷,原来是你啊!” 林大爷歪着脑袋朝宿舍里张望:“小李啊,咱这儿男警察宿舍,进进出出的都是男的,你怎么还把房门反锁了?” 村上直人露出一排雪白且阳光的牙齿:“准备睡了,当然得锁门呀!林大爷你找我有事?” 林大爷没看见宿舍内部有什么异常,故而兴致索然的开口:“我没事,是有人来找你。” “找我?” 村上直人穿好外套跟着林大爷下楼,然后见到了等在门口的薛彪。 他心头一跳,脚步下意识的加快了一些:“薛大哥,你怎么过来了?” “晚上没什么事吧?跟我走一趟?” 见村上直人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薛彪给林大爷陪着笑脸打了个招呼告别,然后前头带路,领着村上直人离开。 到宿舍楼拐角处的路口,村上直人有些急不可耐的压低声音开口询问:“薛大哥,这么晚了咱们去哪儿?” 薛彪看他一眼:“我是什么人你应该清楚的吧?知道我们站长吧?” “知道!鬼头站长大名鼎鼎,发起多次行动,让济南特务机关的小鬼子头疼不已,到现在仍然位列特务机关通缉令、悬赏令榜首!他是我偶像啊!” “站长要见你。” “真的!太好了!薛大哥,肯定是你在鬼头站长面前替我说了不少好话对不对?谢谢薛大哥!谢谢你!” “客气。时间不早了,咱们赶紧走吧!” “好!薛大哥稍等一下,我这就去开车!” “不必了,我带车了!” 薛彪带村上直人走向宿舍大院门口停着的一辆黑色小轿车。 把“李鸿运”带走,是今晚到经五路首饰店后院玩飞刀那位的要求,对方到底什么意思,目前为止还是一个谜,总之感觉上不太好,所以有几个瞬间,薛彪很想改变主意说算了,他临时想起一点事,改天再带“李鸿运”去见鬼头。 在他看来,多亏了“李鸿运”危难之时伸出的援手,他才能活下来,活到现在。 这是他的救命恩人! 然而,带“李鸿运”走,是鬼头的命令! 此时村上直人开口:“薛大哥,咱们去哪儿?” 薛彪转头有些复杂的看他一眼:“到了你就知道了!” 黑色小轿车驶入夜色,随后融入七拐八拐的街道之中,半晌之后抵达一家工厂的门口停下。 工厂已经废弃,铁栅栏大门上挂着去年留下的植物藤蔓残骸,被风一吹呼啦啦作响。 “薛大哥,怎么到这儿来做什么?” “不是给你说过吗?跟我们站长见面!” “鬼头站长在这儿?他人呢?” 薛彪隔着车窗看看不远处的道路上跑过来的一辆黄包车开口:“他来了!” 村上直人悄悄摸了摸藏在衣服下面的手枪。 有一个瞬间,他很想摸出手枪,把弹匣里的子弹打进黄包车上坐着的那道人影脑袋里。 那可是鬼头啊,特务机关一直都在通缉的要犯! 只要能把他的脑袋带回去,必然是大功一件! 然而村上直人一忍再忍,还是强行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因为他的任务不是杀掉鬼头一个,而是摸清楚某一个抗日组织的成员构成以及具体姓名、住址等等详细信息。 军统济南站,也是抗日组织。 瓦解掉整个军统济南站立下的功勋,要远超鬼头一颗脑袋的价值! “站长。” “等急了吧?” “我们也是刚到。站长,我来给您介绍一下,这就是我经常跟您提起的李鸿运李兄弟!一月份的时候,就是他救了我的命。” 薛彪等鬼头下车,又目送黄包车远去之后,才跟鬼头打招呼,并把李鸿运介绍了一下。 李鸿运疾步上前,热情的伸出双手:“站长,久仰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鬼头不咸不淡的看了他一眼,伸手跟他虚握了一下:“李兄弟客气,我还要谢谢你救了彪子一命呢!” “薛大哥为抗日抛头颅洒热血的精神,令兄弟敬佩不已,能够帮到他是我的荣幸!以后还要承蒙站长提携,让我能有更多机会为抗日大业做点力所能及的贡献!” “有机会的!” 鬼头的回答,让村上直人心头不禁泛起一丝狂喜。 他感觉军统济南站的大门正在向他敞开,摸清楚军统济南站全面情况的希望就在眼前。 薛彪忍不住开口:“站长,您真要在这儿跟李兄弟聊?要不要换个地方?” 鬼头目光凌厉,转头看他一眼:“你有意见?” “属下……不敢!” “?” 村上直人略感奇怪,为什么听着薛彪不太想留在这里的样子?这里有什么不对吗? 不过他深知自己还没有被接纳成为军统济南站的一员,现在绝非他多嘴乱问的时候,所以他果断选择了闭嘴,听从鬼头安排。 鬼头敲掉工厂大门上已经生锈的门锁,带着薛彪和村上直人走进了厂区深处,最终走进一间占地面积广阔的厂房。 厂房同样是荒废的,里面已经没有了当初生产用的机器,只剩一地厚厚的落尘,以及……几盏向外散发着昏黄灯光的电灯。 电灯灯光照亮的大片空地上,跪着一排十二个人,个个头上蒙了麻袋,看不清头脸。 “?” 看到这一幕,鬼头和薛彪都有点懵。 他们俩来前就猜到了,去经五路首饰店后院玩飞刀那位让他们俩把李鸿运带到这里来,不可能是单纯的见个面聊两句那么简单,李鸿运的小命极有可能保不住了,但现在看来,保不住小命的恐怕不单单李鸿运一个人。 只是,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地上跪着的这些人究竟是什么人? 村上直人此时也懵得不要不要的,眼前这场景怎么看也不像是要聊天的场景啊! “站长,薛大哥,这是……” 他下意识的去摸腰间的配枪,但他还没摸上枪,就感觉后腰上被人顶了一样东西,耳畔还有一个阴测测的声音吐气:“别动!” 鬼头和薛彪这才留意到村上直人的背后不知何时贴上来一道人影,一手持枪顶住村上直人后腰,一手下了村上直人的手枪。 “许帮主,怎么是你?” 薛彪认出对方是信义帮的帮主,不禁惊呼一声。 鬼头眯起双眼,看着数米之外的许强,掌心里悄悄捏了一把汗。 他不认识许强,但认识许强的声音。 那是数小时前出现在经五路首饰店后院窗口处的声音! 这个许强好功夫,一手飞刀简直绝了! 幸亏没跟他做对头,要不然,死的一定是我…… “许帮主?许强?” 村上直人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他知道许强是红党,他还知道此前特务机关联合宪兵队城内分遣队集中抓捕的时候,许强强悍无匹的杀出包围圈,解救了被抓的信义帮帮众之后下落不明。 那么许强怎么会在这里? 他跟鬼头和薛彪也是认识的? 刹那间,村上直人浑身一个机灵,猛地反应过来,军统济南站的大门其实并未向他敞开。 今晚唯一向他敞开的极可能是鬼门关的大门! 我暴露了!我日本间谍的身份暴露了! 村上直人浑身战栗,此时他恰好听到许强回了薛彪一句是我,他以为这是一个机会,果断闪身试图避开许强手里对着他后腰的手枪,同时反手出击,妄图去抢刚被许强下掉的手枪。 间不容发之间,许强抬手一枪把砸在他的后脑勺上。 他双眼一黑,径直昏死过去,整个人犹如一滩烂泥一样倒在了地上。 “许帮主,这到底怎么回事?” “鬼头站长稍安勿躁,既然请两位过来,肯定会给两位一个答案。” 许强抬脚踢了踢村上直人的脑袋,确认对方昏死的很彻底,这才放心的走向跪在地上的那十二个人,然后摘掉了其中一人头上的麻袋。 麻袋下面,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年轻,嘴里塞着一块破布,眼睛乍见电灯灯光,下意识的眯了一下,稍稍适应了一下光线之后,开始四下张望,眼珠子一个劲的滴溜溜乱转,好像在打什么主意的样子。 “这个人叫杨元良,今年二十三岁,目前在一家医院当护工。” “去年四月份,他全家惨死,据他本人说,杀害他全家的是小鬼子,而他本人在事发之时,凑巧有事外出,才侥幸逃脱。” “自此后,他恨小鬼子入骨,积极向各类抗日组织靠拢,曾经帮我们红党受伤的同志偷拿过医院的纱布和碘酒,还曾经多次帮我们的同志换药、包扎,乃至无微不至的照料。” “?” 鬼头和薛彪不懂了。 既然杨元良帮过你们红党的忙,那不应该拿着当好朋友一样好好对待吗,怎么还把人绑起来带到这儿来了? 红党的人,不是这种不懂感恩的做派呀! “但事实上,他真名高仓良一,是一个日本人!” “他尚在襁褓之中的时候,就被亲生父母安排了中国夫妇加以抚养。去年四月份,济南特务机关的酒井英夫找到他,告知其真实身份,并告诉他,想要恢复日本人身份的第一步,就是跟作为一个中国人的过去彻底划清界限,宣誓效忠天皇,效忠大日本帝国!” “于是,这个畜生亲手杀掉了自己的养父母,以及从小把他捧在手心里的爷爷奶奶!” “至于他帮助我们红党受伤的同志,不过是为了换取我们同志的好感和信任,从而借机刺探我红党在济南的潜伏情况。” “基于他提供的情报,我们红党有两名同志被抓牺牲!” “!” 鬼头和薛彪大感震惊。 主要是他们完全没有想到,一个表面上看着对红党尽心尽力的人,其真实身份居然是日本间谍,他对红党所有的好,都是为了日后加倍的坏! 但听叭的一声枪响,许强打爆了杨元良的脑袋,接着走向下一个人。 “这个人名叫庄俊明,本名川岛明……” “他的养父母也是死在他的手里,而且他还糟蹋了养父母的女儿,然后拧断了对方的脖子……” “因为他,我们红党有三名同志遇难……” 叭! “这个人叫金成周,本名黑崎成……” 叭! “这个人叫……” 许强逐一介绍着地上跪着那些人的中国姓名、日本原名、做过什么、又酿成了什么恶果,同时逐一将他们当场处决。 鬼头和薛彪越听越心惊,越听越觉得脊背发冷。 小鬼子对红党的大清洗才过去多长时间,红党居然已经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都调查清楚了?而且还是在风声这么紧的情况下,这,这太牛了吧? “站长,我觉得我好像差点酿成大祸。” “?” “李鸿运当初救我,是不是跟这些日本间谍一样,也是为了接近我,混进咱们军统济南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