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四月份,廖文克曾经让许强调查过高澜。 他刚认识高澜的时候,高澜对他一副敬而远之的态度,但后来忽然转变,还处处维护他,让他忍不住怀疑她的身份,怀疑她是自己人,或者国民政府安插进特务机关的潜伏人员。 但调查结果显示,高澜的履历非常干净,跟红党没有直接联系,跟国民政府那边也只是曾在韩副渠时代的警察局做过电报员。 而且从高澜的履历之中,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的隐瞒或者修改的迹象。 万万没想到,今天晚上在小鬼子冰山计划的名单上看到了高澜的名字。 “野草同志,名单到手了,接下来呢?我明天开始把这些小鬼子的间谍一个个除掉?”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还等明天干什么?今晚就动手!” 许强怀疑他这么安排另有原因:“这么急?” 廖文克点点头:“主要是我连着两天,为了安排我自己的不在场证据,用的方式方法都太雷同太刻意,小鬼子深究起来,会有点麻烦。” 许强神色一凛:“那我今天晚上就把这些日本间谍全都抓起来!” 眼下形势固然非常严峻,但廖文克的潜伏身份绝对不能有失! 为了现在的这个身份,他付出了太多,太多…… 公寓后巷不是久留之地,两人边说边走,已经到了外面街头,到了分头行动的时候。 廖文克刚想跟许强交代一声注意安全,眼角余光忽然留意到一辆黄包车在马路对面跑过,车上坐着的居然是高澜,不禁咦了一声:“她怎么过来了?” 他昨晚请王新杰吃饭带着高澜,是因为他昨晚不需要出面,有许强一个就能解决掉王铁明,而高澜寸步不离的守在他身边,可以帮他撇清跟王铁明被杀的关系。 今晚不带高澜,则是因为他要跟许强一起行动,中途离开酒楼时间稍久一点可能会引起高澜的怀疑,但廖氏商社那帮已经喝了不少酒的家伙却不会留意他究竟是中途离开了五分钟还是十分钟之类的细节,能给他做从来不曾离开过酒楼的证人。 许强看了一眼正在旺盛园大酒楼门口停车下车的高澜:“说曹操,曹操就到吧?” “不和你多说了,我必须立刻赶回去!你先按计划行事,晚些时候我们再碰头!注意安全!” “好!” 许强折身沿街而去,浑似一个急匆匆的路人,很快融入进了商埠区的灯红酒绿之间。 廖文克深吸一口气,一步迈出去,身影犹如一道微风一般消失在了胡同口…… “小姐,到了!” “嗯。” “谢谢小姐!” 黄包车在旺盛园大酒楼的门口停住,高澜下车付账,抬头看了看旺盛园大酒楼的招牌,又回头朝着对面的街区看了一眼,微微皱了皱眉头。 这时酒楼的伙计迎上前来:“小姐您好,我们酒楼今晚包场,不接待散客。对不住了!” “我是来找人的。” “哦?那您找哪位,我帮您通报一声。” “我找……” 高澜目光朝着酒楼内一扫,指着刚刚干掉杯中酒的廖文克开口:“我找他!” 廖文克被伙计请到酒楼门口的过道,看到高澜的时候,故作惊奇的开口:“澜澜,你怎么过来了?” “我在家闲着无聊,过来看看,不嫌我不请自来吧?” “瞧你说的,我嫌弃谁也不能嫌弃你呀!” 高澜抿唇一笑:“就知道你不烦我。对了,你们廖氏商社聚会,怎么选了这么一个小酒楼?” 廖文克拄着文明杖立在那里,看着整个人有点摇摇晃晃的,一副喝了不少的样子:“酒楼虽小,名字好啊!旺盛园旺盛园,在这里聚个会,祝愿我们廖氏商社来年生意越来越旺,越来越兴盛,多么好的寓意!”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高澜一脸恍然,侧身又看了一眼对面的街区:“好像酒井太君就住在这附近。” “是吗?早知道请他过来一起喝一杯。” 廖文克抬手看看时间:“今晚就算了吧!时间太晚了!这个时候请人过来喝酒,显得太没有诚意了!咱俩别在门口站岗了,快跟我进来,我给你介绍几个我们廖氏商社的元老认识认识……” 他微抬左臂,让高澜挽住,然后往酒楼里面走去。 高澜明显感觉他一步三摇,偶尔整个身子的重量把持不住,还会朝她身上靠一靠。 此时常震迎上前来:“高副课长,您怎么来了?” “我过来看一眼。阿震,你怎么不看着点你家老板,让他喝了这么多酒?” “?” 老板晚上喝的都是白开水啊,就是刚才从后院回来之后,莫名其妙的随便抄起一杯不知道谁的白酒一口闷了下去,哪里喝那么多酒了? 常震看了廖文克一眼,只好讪笑着开口:“都是我的错,我该罚!” 廖文克挑起高澜的下巴:“商社的人一窝蜂的给我敬酒,我也不能不给面子不是吗?你埋怨阿震干什么?” 这时廖氏商社很多人都留意到廖文克胳膊上多了一个穿洋装的大美女,已经有大胆的借着酒劲起哄了。 “老板,这是谁啊?给我们介绍介绍呗?” “是啊老板!” “老板您给介绍介绍,我们才好敬酒啊!” “老板……” 同一时间,经五路上的一家首饰店已经关门打烊,后院堂屋里,国民政府军统济南站的站长鬼头坐在桌边,就着花生米喝着小酒,权当是今晚的晚餐。 坐他对面的薛彪既没吃花生米也没喝酒,小嘴巴拉巴拉的,正在介绍情况。 “……总之据属下观察,这个叫李鸿运的小警察,的的确确是个爱国的仁人志士,只是苦于家庭桎梏,加上没有机会,才沦落在小鬼子掌控的警察局当个小警察。” “我相信,只要给他一个机会,他一定能为抗日救国做出贡献!” “站长,您看要不要找个时间亲自考察一下他,看看能不能把他发展成咱们自己人?” “一开始的时候,哪怕只是让他给咱们当个外围的眼线什么的,也算是扶持新人发展新人呀!” “……” 今年1月份的时候,薛彪曾经私下伙同张亮一起去宽厚所街,妄图接近一下余初夏,看看能否逼着余初夏在给红党提供消息情报的同时,也给他们军统济南站提供一份。 结果撞上常震意外暴露,导致张亮数日后发现被杀,而薛彪也差点没能够活着逃走。 正是一个名叫李鸿运的小警察,开车载着薛彪逃离现场,还掏钱给薛彪,让他找地方处理枪伤。 当时的薛彪虽然始终保持着对李鸿运的警惕,但后来的几番接触,最终让他的那份警惕破冰,渐渐开始信任对方。 再加上李鸿运一直以来积极主动,一再表示想要帮忙,于是薛彪今晚私下来到鬼头的面前,汇报加申请。 他没有别的心思,真就是想要壮大一下军统济南站的队伍而已。 但鬼头听完他的这番话,咔吧一声咬碎一颗花生米:“彪子,你脑袋让驴踢了吧?现在这个时候,居然敢吸纳陌生人加入咱们。” 薛彪挠头:“呃……李鸿运也不算是陌生人吧?我认识他已经有些日子了……” 鬼头瞪他一眼:“你认识他,他就不是陌生人了?我还认识隔壁酱菜铺的老板呢?他是知道咱们的真实身份,还是参加过咱们的抗日活动?” 薛彪还想争取一下子:“站长,这不一样吧?李鸿运救过我的命……” 鬼头冷笑一声,一双阴测测的眸子着落在薛彪的脸上,长达五六秒钟的时间保持一动不动,把薛彪看得有点发毛。 “彪子,潜伏在济南的那帮红党那边出事了你知道吗?” “听说了,2月25号晚上宪兵队城内分遣队突然行动,一晚上抓捕了他们十几个同志,还有一个叫什么抗日大同盟的外围组织全体成员。” 提及这事,薛彪很有种唇亡齿寒的感觉。 毕竟,红党也是抗日的。 一夜之间被抓了这么多人,都不敢想象这会是对红党地下组织多么惨重的破坏。 他甚至怀疑,短期之内都不可能再在济南听到有关红党的消息了。 “那么红党为什么会出事?更加准确的说,为什么会出这么大的事?一夜之间啊,几十号人被宪兵队城内分遣队连锅端!据我了解,小鬼子这次行动极其迅速而且准确,每到一处就能抓一个人出来!这说明什么?说明小鬼子在行动之前就已经掌握了红党地下组织的名单、住址等等详细信息。你猜猜,小鬼子怎么掌握的?” “红党内部出叛徒了?” “有没有可能是被日本间谍渗透了?” “这个……不能吧?红党行事一向谨慎,尤其是在敌占区,轻易不会吸纳陌生人加入他们,只有绝对可靠经受住了重重考验的人,才可能摸到他们的边!” “事情没有准确消息之前,一切皆有可能!” 鬼头伸出一根手指,敲了敲桌面:“你现在不就是在想,介绍一个陌生人加入我们吗?” 薛彪愣了一下:“您是担心,李鸿运是日本间谍?我看着不太像啊,李鸿运小伙子长得很精神,眼神也很清澈,不太像是日本间谍啊!” “我看着还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首饰店老板呢!” “……” 鬼头没再搭理他,伸手捏起一枚花生米扔进嘴里,将手重新放向桌面的过程中,手腕顺势一转,抓起卡在桌面以下的手枪,指向窗口方向:“外面的朋友,偷听了这么久,是不是该亮个相见个面了?” “!” 薛彪头皮发麻,猛地站起身来,掏枪在手同样指向窗口:“什么人在外面?” 窗外幽幽传进来一个小青年的声音:“鬼头果然是鬼头,够机灵!不过我来这儿不是为了跟你见面的!” 鬼头咧嘴冷笑一声:“是吗?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一边说,一边朝薛彪使了个眼色。 薛彪会意,轻挪脚步,准备向门口方向移动。 对方在暗,己方在明,形势相当不利,想要扭转这个局面最有效的法子就是两路包抄,把对方困住。 你想藏在暗处是吧,那你藏吧,就看你腹背受敌的时候还能不能藏得住! 然而,薛彪脚步刚刚一动,窗口处突然传来叮的一声,一柄飞刀穿透窗户玻璃,钉在薛彪脚尖前面的地面上。 薛彪吓一跳,下意识的转头去看窗户,整个身子顿时僵住了。 但见窗户上的玻璃依旧保持完整,只是隐隐可见有块玻璃上多出来一道纤细的裂口,在房间里的灯光照耀下,闪出一道寒光。 冰寒刺骨! “薛彪兄弟,我建议你不要乱动。因为你手枪里的子弹,不如我手里的飞刀更快。” “你到底是什么人?” 鬼头周身冰冷,后背上不知何时沁出一层细碎的冷汗。 他知道,只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和足够迅捷的速度,才能让飞刀破窗而入的时候,哪怕撞上玻璃这类硬物,也如切豆腐一样,丝滑飞入,而不至于将整块玻璃磕碎。 他不确定对方的飞刀会不会比子弹更快,但他确定,在身手如此了得的对手面前,最后死的一定是他和薛彪。 对方悠悠开口:“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您二位刚才提到了一个我很感兴趣的人。” 鬼头沉默了一下:“李鸿运?” “李鸿运今晚没在家,薛彪兄弟一定有办法联络到他对么?我希望您二位今晚帮忙把他带到一个地方。” “哪儿?” “地址我写下来,留在窗户缝隙里了。” “……” 有冷风吹过大地,在途径城区的时候,被民居墙角、胡同阻碍,发出一阵呜咽声。 而在这阵呜咽声里,屋内屋外的气氛莫名一松。 鬼头站起身来,箭步出门,在窗口处的墙壁缝隙里果然找到了一张小纸条。 拿进屋就着灯光看看,纸条上写着一家位于城区的废旧工厂的地址。 薛彪收起手枪,心有余悸的擦擦额头上的冷汗:“站长,刚才那是什么人啊?他怎么摸到您这儿来了?” “我猜应该是……红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