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文克不是知道点什么,是什么都知道。 今天中午之后的一切行动,本来就是他一手筹划的。 但某些人并不知道是这么回事,所以一直都在懵懂着。 比如,薛彪。 薛彪中午回家,从房东太太告诉他的事情之中判断出是鬼头给他打了电话之后,一颗心就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上。 刚刚把自己好兄弟杨文抹了脖子的他,就好像做错了事的孩子突然被家长点名一样,不慌也慌。 鬼头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 明明自从上次转移之后,他都没怎么联系过我呀? 他不会知道我跟特务机关之间的那些小把戏了吧?还是说他知道我把杨文杀了? 薛彪一再提醒自己,遇事不明先不要慌,但心里的慌乱早已经无法遏制,以至于他还有一种脚底下抹油赶紧跑路的冲动。 “咦?差不多有三分钟了,怎么没来电话呢?” “什么三分钟?” “刚刚来电话找您那位先生,不是说过三分钟再打来的吗?难道要再过二十九分钟,他才会再打?” 房东太太对始终保持沉默的电话表示了一下小小的不理解。 而薛彪面上只是答应了一声哦,心里的戏却是更多了。 鬼头自己说三分钟后再打来的,为什么没打?难道他不想打什么电话了,想给我来个突然袭击? 以他的性格,这种事情绝对做得出来! 又或者,所谓三分钟和二十九分钟的说法本来就只是站里提前约定过的暗号,事实上鬼头并没有真的想过了三分钟之后就给我打电话? 那么,他到底准备过多少分钟之后再给我打第二个电话? 房东太太家的电话,在又过了足足二十几分钟之后,终于再一次响了起来。 没等着房东太太逼逼叨,薛彪一把就把话筒抄了起来。 “喂?” “彪子,刚才打电话找你你不在,出去吃饭了?” 鬼头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急,但至少没有一丝丝严厉的口吻。 这让薛彪暗中松了大大的一口气:“是啊,这不饭点了吗,我心想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就出去兑付了一口。” “一个人?” “啊,一个人。” 薛彪忍不住又开始有点慌了,难道鬼头已经知道我不是一个人了,而且还知道我去的时候不是一个人,但回来的时候真的成了一个人? 鬼头沉默了两三秒钟:“我知道这次突然转移打了大家一个措手不及,很多弟兄们一个人猫着都憋坏了,但这段时间风声比较不正常,还有点邪性,没办法,忍忍吧!等过去这一阵就好了,好吧?” “是是是,站那个您说的对!那您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吩咐吗?” “暂时算不上,要等通知。” “等通知?” “对!今天下午,你哪儿都别去,就在家好好猫着等电话!等我这边确定好了再联系你!就这样!” 嘟嘟嘟…… 电话挂断了。 薛彪握着话筒不禁陷入了沉思。 鬼头来的这个电话,总结起来其实约等于丁点正事都没有,要知道正常情况下,他给站里弟兄们的要求也是在家猫着等通知。 那么,他鬼使神差的来这么一个电话什么意思? “不对!站长说的等通知,不是让我等他通知,是他在等别人的通知!” 薛彪思来想去之后,最终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问题来了,鬼头在等什么通知?哪儿来的通知?谁给的通知? 答案一个没有,但直觉告诉薛彪要出事! 所以他也曾经想过跟本多澜联系一下,提前告诉她军统济南站这边有事,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一来鬼头让他在家猫着,万一鬼头偏赶着他出去给本多澜联系的时候来电话,又找不到他,显得他不听招呼;二来到底有什么事,其实他一无所知,总不好去告诉本多澜,他感觉要出事——多么有病的一种说法呀! 下午快要五点的时候,鬼头又来了一个电话,告诉他立刻出门,赶去大明湖西南门。 “?” “去那儿干什么?” “让你去你就去,哪儿来这么多废话?” “……” “抓点紧!时间非常有限,其他弟兄们都会赶过去,别让大家等!” 于是薛彪挂了电话之后即刻出门,赶赴大明湖西南门方向。 当他赶到目的地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沿湖商户们亮起的灯光倒映在湖面上,片片波光粼粼,看上去格外的梦幻。 这个时节并非乘船游湖的好时候,而且又是个大晚上的,西南门的游客码头上略显空荡,只有售票处的小屋里亮着一盏灯,在无边夜色之中显得有点幽静。 “人呢?不是说站里其他弟兄们都会来吗?” 薛彪带着一头雾水四下里一阵乱瞄,然后就看到有个军统济南站的弟兄躲在一边角落里冲他招手。 “彪子来了!知道站长让咱们到这边集合什么事吗?” “我还想找你打听打听呢!” 两人彼此问了一个寂寞。 等到再有站里其他弟兄汇合过来的时候,大家一问一个懵圈,一问一个不知道,敢情所有人都只是接到了鬼头的亲自通知来这里集合,但到底什么事谁都不清楚。 六点多钟,一辆黄包车自南而来,姗姗来迟的鬼头迈着风风火火的步子来到站里这帮弟兄们面前,面无表情的环顾一圈:“都到了吗?” “报告站长,只剩杨文还没到!” 薛彪嘴角悄悄抽了一下。 杨文没到就对了。 他如果到了,那就是见鬼了。 “通知到了吗?” “给他打了一下午电话,房东说他一直没回家。” “我给他打电话也没找上人,这家伙不会是……算了!正事要紧!” 鬼头舒展一下眉头,指了指游客码头上的一艘游船:“走,弟兄们跟我上船!” 薛彪探头探脑的开口:“站长,咱们坐船去哪儿?” 鬼头看他一眼:“大明湖横竖就这么大,咱们还能去哪儿?” 薛彪把脖子缩了回去,感觉自己的问题太蠢了。 是啊,大明湖属于是封闭水域,只有地下河通着外头,上了大明湖里的游船,再晃悠也还是在大明湖水域。 所以他应该问的不是去哪儿,而是上船干什么。 此时鬼头带头走上了那艘游船,大家紧随其后,等到上了船之后才发现船上并没有船夫。 在船舱最前头站住脚跟的鬼头回过身来:“今晚有事,不宜有外人在场,所以没安排船夫在船上候着,有会划船的弟兄辛苦一下!” 他话音落处,当即有两个弟兄举手站出来,一个船头一个船尾摇橹上路。 游船缓缓离岸,在夜色下稍显黑漆漆的湖面上渐行渐远。 与此同时,大明湖南岸边上停在一排白杨树下的几辆车边,吉野少佐挪开鼻梁上举着的望远镜,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 “鬼头把他们军统济南站这么多人全都聚集起来,到底想搞什么?” “应该搞不出什么花样才对。” 廖文克老神在在的拄着文明杖站在一边稳如泰山:“据我所知,这附近没有帝国皇军的重要设施和营地,好像也没有红党活跃的迹象,鬼头他们能搞什么?” 本多澜脑袋里一团浆糊:“那他为什么要把军统济南站全体成员聚在一块?总不至于是想大晚上的喊大家一起吃个饭吧?” 这话她自己都不信,所以说完就忍不住笑了。 吉野少佐当然更不信,鬼头?军统济南站?这么一帮人会无缘无故的聚在一起吃个饭?唬鬼呢? “通知我们的人,开船跟上!注意距离,不要跟太紧!” “哈伊!” 半分钟后,吉野少佐的命令就已经传到了游客码头岸边的三艘游船上。 这三艘游船的船舱里立刻亮起灯光。 早些时候就已经悄悄摸进来的特务机关行动队队员和两个整编日军小队,其实一直都藏身于黑暗之中,一边眼睁睁的看着鬼头带队上船,一边等候着下一步的命令。 此时吉野少佐的命令到了,所有人立刻抖擞起来,抓紧了手里的枪。 同一时间,鬼头他们驾乘的那艘游船已经离岸将近四五十米的距离了。 鬼头本人木桩一样杵在船头上,不言不语。 后边的弟兄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如丈二和尚一般完全摸不到头脑。 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其实大家都在云里雾里,完全搞不清楚鬼头到底玩的哪一出,有人也曾经提前询问过,比如薛彪,但无一例外全都遭到了鬼头的呵斥。 蒙头跟着鬼头走到了这一步,终于有个弟兄忍不住开了口:“站长,今天到底什么行动,能不能给弟兄们先透个底,是不是需要提前准备点什么?” “不需要,你们现在老老实实看戏就行!” “?” 看戏? 哪儿有戏? 大晚上的,又是在黑漆漆的湖面上,别说戏了,连条鱼都没有好吧? 一船十几个弟兄依旧不明就里,都没听懂鬼头这话什么意思。 “妈的!站长今天到底打的是什么哑谜?” 薛彪牙根有点痒痒。 都到这个份上了,鬼头怎么就不能把话说清楚,这不是故意钓大家伙的胃口吗? 他忽然留意到,鬼头的人虽然站在船头上,但奇怪的是,鬼头的身子却是背对船头方向的,一双眸子似乎一直都在盯着游客码头的方向不动。 游客码头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他下意识的顺着鬼头的目光望回去,然后就看到刚才还寂寂无人的码头上,有三艘游船上忽然亮起了灯光。 此时他们距离游客码头已经有六七十米的距离,那三艘船上的具体情况完全看不清楚,但影影绰绰的可见,船舱里人头攒动,好像有不少人在里面。 “?” 刚才上船的时候游客码头上挺冷清的,怎么突然多了这些人? 干嘛的? 薛彪晕了一下下。 这时鬼头的声音再一次在船头上响了起来。 “弟兄们,今天召集你们的动静有点大,可能是让小鬼子闻到味儿了。不过没关系,我就怕他们闻不见味儿。” 薛彪懂了,此时游客码头上亮灯那三艘游船里的,可能是闻着味儿追过来的小鬼子。 然而鬼头后面那句就怕小鬼子闻不见味儿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站长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出,所以提前安排了后手?” 可是,不应该啊,站里的弟兄们都在船上呢,莫非站长还另外有可以用的人? 就在这时,游客码头上的三艘船开始动了。 因为是秘密行动,害怕船上多个外人会闹动静,所以这三艘船也是选几个会划船的出来摇橹。 水波荡漾,船体离岸,准备去跟鬼头他们的那艘游船。 船上所有的特务机关行动队队员和小鬼子们全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水面,只待有什么突发情况出现的话,扣动手中枪支的扳机。 没有人注意到,伴随着他们这三艘船缓缓离岸,船尾后的水面下各有一根绳子缓缓被绷紧。 绳子一头拴在码头下的木桩上,一头连在船尾上…… 轰!轰!轰! 三秒钟后,三声震耳欲聋的闷响在游客码头上不约而同的响起。 三团巨大的火光冲天而起。 不远处的售票小屋里骤然传出一声惊呼,随后被震碎飞溅出去的玻璃碎碴压住了。 而数十米外鬼头他们那艘游船上的玻璃也被爆炸震得一阵咔咔乱响,吓得挨着窗户比较近的弟兄一度怀疑窗户玻璃会不会碎掉,划伤他们。 不等他们回过神来,游客码头上又有连声爆炸响起,是其余那些停靠在码头上的空船跟着一起炸了。 笼罩整个大明湖西南一角的火光,璀璨犹如烟花。 漫天纷飞的船体碎屑之间,隐隐可见有人落水挣扎,有好多半个人惨叫着在空中飞舞…… “卧槽!” “码头上什么情况,怎么炸了?” “好像炸死不少人……” 绝大多数弟兄们因为心里没鬼,所以没有薛彪想的那么多猜的那么多,所以暂时都还不清楚这三声爆炸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薛彪在爆炸响起的那一刻就全都想通了。 先召集弟兄们集合,引起特务机关注意,再提前在游客码头停靠的游船上全部预装炸弹,最后再用自己现下这艘游船当诱饵,引特务机关的人开船跟上——船只要离岸,船上预装的炸弹就会被引爆。 最后,一场夹杂着血与肉的烟花表演! 诱敌深入,这是妥妥的诱敌深入! 但现在的问题是,这出诱敌深入是鬼头筹谋的全部吗?又或者,只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