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个不孝子,说什么浑话!” 堂内,气昏过去的老爷子半晌才缓过来劲儿。 现在大门外还站着几十号人,陈迁看见这些乡人也是来气,就不能硬气些,直接把老子全家都给放把火给烧了。 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哈哈,一年到头在地里刨食,还养活不了一家人,居然为衣食无忧的地主大户想,说陈老爷一家有多么不易。 “你一个人能吃完几千亩水田产的稻谷,还是留着给你烧尸,我儿做的没错。我福儿的地,你个死老头管不着,他爱怎么折腾便怎么折腾。”伯母不落下风的反击。 负手站着堂内,见伯母开始行动,陈迁也不甘屈居身后。 陈迁一把拿过堂兄手里的摊派名册,丢的老远。 “看什么看?” 陈迁怒视对方:“我怎么一天到晚没看见美心姐,原来是送给人家当妾侍,你这么喜欢给人家当狗腿子,不如去给哪个劳资关局长当看门狗。 虽说是庶出,但好歹是你妹妹,把亲妹妹送给人家当妾侍,你要是送给当朝权贵老子还能信服些,送给什么劳资县警局局长,让他滚过来!” “好小子,每次你就是要把这个家搅乱才安心,怎么不死在日本人手里。”受辱的陈美云气愤道。 伯母见两人针锋相对,嚎丧一嗓子,拉着陈迁把两人隔开。 “福儿,你现在当大官了,需得好好整顿这个家。” “反了你!” 身为嫡子长兄被如此对待,却不如一个外人堂侄子。陈美云一时脾气上头,夺过仆人手中的包铁木棍,正要举起打向母亲之时。 ‘咔咔——!’ 一声清脆的枪膛拉起声,陈迁举起手枪对准他,杨丰也拔出手枪对准他。 “放下。” 见到手枪,一屋子人顿时乱作一团。 老爷子站起身痛心道:“你们这是要作甚,老夫还没死呢!” “把枪放下,小丰。” “是。” 举着枪的杨丰先是夺过陈美云手中的包铁木棍,猛地抬脚踹了他小腿一下,对方吃痛之下跪在地上,目光惊恐看着眼前黑洞洞的枪口。 陈迁拉住伯母的手,环视堂内众人,眼中尽是厌恶。 “一屋子蝇营苟且,趋炎附势的小人。” “不孝子,你是要气死我才安心吗?”老头子捂着胸口差点背过气去。 陈迁厉声质问道:“那他呢,活活逼死乡人,家财万贯、田亩数千有什么用,等日本人打来,这一切都是过眼云烟。金满床、玉满床,能保我们一家万世太平否?” “千百年来不都是这样?”陈美云反问道。 讪讪一笑,陈迁不做太多言语,既然这一家子执意如此,根深蒂固的观念已经改变不了。 是啊,千百年来都是如此。 买房置地,兼并田亩,让乡人世世代代成为奴仆佃户,生死取决于一念之间。 僵持着。 忽然,门外传来刺耳的警哨声,随之而来的还有大量人声嘈杂。 “一群刁民,好好打一顿!” 堂外传来粗犷的声音,人未至,声已至。 “爹、娘,你们安否,听闻此事我立刻便带人前来镇压。” 一名穿着白色衬衣,风纪扣半解,露出胸口的男人走进来。 陈迁总听着声音有些熟悉,回头一看,见到来人是谁后,陈迁心中怒火更甚,对方如同石化一般愣住,半晌都不敢往前踏一步,规规矩矩站立在穿堂走廊上。 “原来是你啊,我当是谁,听说你当了我姐夫是吗?” “长官好!”关化淳立正站立,抬手一礼。 陈迁从杨丰手中拿过包铁木棍,拿木棍顶在他下巴上。 堂内陈家的人都震惊不已,他们难以想象平时高高在上的‘关局长’居然被陈迁如此对待,还不敢还手。 “你挺有能耐的,几年没见,怎么越活越回去了,在这里当黑皮狗啦?” “长官···,不知在下何处惹怒长官?”关化淳额头溢出细汗问。 “你让我姐给你当妾侍?” “在下从未有过,是陈美云走私被抓,把他妹妹送给我的。在下发誓从未将美心视为妾侍,而是明媒正娶的夫人,此事长官可以随意调查。” “他走私什么?” “猪鬃、桐油和大烟。” 嗤笑一声,陈迁扭头看向对方,抬手拍打关化淳那张多年未见,已经肥了两圈的油腻大脸。 “把外面那群狗东西给我拉走,你也给老子滚!” “是是是······” 关化淳忙不迭弯腰向陈迁道歉,像是看见恶鬼似的跑出去。 渐渐地,外面的警哨声消失,人群嘈杂声也消失。 堂内的人静若寒蝉,畏惧的看向陈迁。 丢下木棍,陈迁拍拍手:“我说话还是蛮好使的,这小子一直以来就听劝。” “福弟,我不知道您跟关局长认识。”陈美云后退两步。 “行啦。” 陈迁环视屋内众人,早上还是近乡情怯,这到了晚上,就只有无尽的厌恶和鄙夷。熟悉而又生疏的家人,这样的家人让陈迁觉得很丢脸。 “小丰,收拾东西,我们马上走。” “是。” 杨丰点点头,看了几眼堂内几人百态,嫌弃的转身走去西房偏院收拾行李。 陈迁道:“以后我不会回来了,你们爱怎么着这么着,是死是活与我无关。房产给你们了,就当吃我的绝户。反正你们也是这么做的,吃绝户好啊,吃的满嘴流油。” 片刻后,杨丰提着两个行李箱出来。 最后看了一眼堂内众人,陈迁头也不回的离开。 走出大门,荷花塘边的人群已经散去,只有几具盖着竹席的尸体拜访在空地上,那个骨瘦如柴的小男孩畏惧的躲在荷花塘边。 “儿啊,我的儿。” 门口。 伯母踉仓着脚步追出门,拉住陈迁的手,将他抱在怀中。 “我的福儿,你是我养大的,是我的心头肉啊。” “美福对不住了,让太太为难。”陈迁挣脱开,跪在地上磕头。 “让他去,都是你娇惯出来的好大儿。”老爷子走出门。 面红耳赤一挥手,那股无情的样子,可以说是老年之后的陈迁模样。一家人与生俱来的脾气秉性,都是寡恩薄情,犹如一个模子铸出来的。 死死抱住陈迁,伯母不敢松手,害怕松开手后,便再也看不见他。 “你刚才说的都是气话,娘亲不会怪罪,等过些时日你休沐之后,再回家可好?” 陈迁抿着嘴:“这个家,孩儿最喜便是太太,定会回来看望太太。” “甚好,为娘等我儿回来。” 如此,伯母便才松手,擦着泪,紧紧拽住陈迁的胳膊,将他送到资水河畔的乡间码头。 码头上。 伯母泣声道:“我生养子女,却未曾教好,唯有你最让娘安心喜欢。这个家你不待最好,免得坏了我儿心性,你从小多善心,这是从了我的。 上天不公,未曾让你成为亲亲孩儿,又可怜我,让我抚养你长大。唯独你那位妻子,为娘不得见过,唯念此恨,怕是难平。” “孩儿不孝,未曾带妻子前来向太太请安。” “那女子你喜欢便好,能让我儿喜欢,定是如为娘一般新式开明女性。家室外貌不过表皮,思想开明、包揽万千才是上佳之选。” 陈迁含泪点着头:“孩儿回家未足一日便闹的鸡犬不宁,让太太为难了。” “不怪,如此才是为娘教养的好儿子。” 伯母想起什么,语重心长的说:“我那位儿媳,家中死老鬼和你哥哥定不会认,不过为娘认。宗祠族谱乃俗物,是封建老朽借势囚禁世人思想的毒物,莫非别人不认,便不是你妻子? 你要好好待她,知否?” “孩儿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