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字桥对面,在你来我往的拉锯战中,双方都显得极为疲惫不堪,都在养精蓄锐,等待下一次的进攻又或者是防御。 河岸两侧,双方士兵有一发没一发的射击,多是露头之后迎来的冷枪。至于机枪和散兵坑,则是绝不发一枪,不然会引来迫击炮或者是掷弹筒的袭击。 跟在宏建霖身后,陈迁来到最前沿的八字桥阵地,在数十米处便是烧成铁皮架子的坦克车。 勾着腰,沿着战壕走,上面有原木和铁皮加固,可以抵御日军七十五毫米口径以下的火炮轰击,不过在重型榴弹炮或者军舰大口径舰炮上面,就显得毫无用处。 走到一个原木铁皮掩体下,陈迁踢了一脚刚刚带人跑掉的江中流,他身旁只有四个人,其他人显然已经牺牲在刚刚的战斗中。 “长官,您怎么来了?”江中流想要站起身,小腿上绑着厚厚一层绷带。 见此,陈迁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蹲在这儿吧。” “好。” 一旁的宏建霖瞥了眼说:“你的人,刚才蛮不怕死的。” “还行吧。”陈迁笑了笑。 两人来到一处只有两三个平方的防炮洞下,一起挤在里面抽烟。 抽完一根烟后,宏建霖从口袋里拿出一封家书:“我知道你在沪上手段多,能不能把这封信交给我哥,你知道他在哪儿的。” “行。” 陈迁没有拒绝,更不会傻乎乎说让对方亲自交到他哥手里,像这种屁话。保不齐一发炮弹,或者一枚不长眼的跳弹,就能让他命丧当场。 将信件折叠好贴身存放,陈迁从另一个布兜里取出一罐香烟,一把一把分给周围的士兵。 在战场上,香烟是最好的安慰剂。 宏建霖艰难的扭动身子,从掩体的射击孔往河对岸看去。 “你对这里很熟悉吗?” “当然。”陈迁点点头:“过了八字桥就是张家宅,也就是你们现在进攻的地方,打过张家宅就是淞沪铁路,再往东就是虹口公园,旁边就是日军海军陆战队司令部。” “多远?” “小跑三个多小时就能溜达到,你这边算远的了,从北火车站沿着四川路一路小跑,不要一个小时就能到。要么从宝山路过去,也很方便。” “二十公里左右?” “差不多。” 宏建霖遗憾道:“我们在这里打了两天两夜,推进还没有一公里,二十公里,这样算下去要打六十天,要两个月才能打到日军司令部。” 聊了几句,也算解了他临终之愿,让他明白自己离所谓的日军司令部有多近,更让他了解到有多远。 陈迁开始在战壕内收集信件,不多时手里便攥了一把信,大概有一二十封。弯腰低头来到江中流蹲着的防炮洞外,陈迁抬腿踢了他一脚。 “仗也打过了,心愿了结了没?” “不走。”江中流抱着一支中正式步枪,将头一扭。 陈迁再踢了他一脚:“等死吧你。” “回去干什么,拿着水盆灭火,还是守电线杆,我不回去。” “真不走?” “不走。” 见叫不走,既然对方一心求死,陈迁也不好太过于逼迫。他不知道江中流曾经在一二八事变时遭受过什么,但他不走,那就由他去。 正当准备离开,只见一队士兵在一个上尉的带领下通过八字桥,再度开始进攻张家宅。与以往不同,每个人士兵都扛着一个炸药包或者是手榴弹箱子。 打到这个份上,渐渐地他们也明白城市巷战中,还是手榴弹比较好用。 从身后炮兵阵地发射起炮弹,直落落砸在居民区内,他们又再一次组织起进攻。 河对岸的日军阵地也开始发声,九二步炮打在散兵坑和机枪阵地上,一砸一个准,仰赖于构筑的原木铁皮足够扎实,这样的炮火实在造成不了太多伤害,只是停顿数秒,机枪继续射击,为进攻的部队提供火力支援。 八字桥桥口的突出阵地上,一辆九七坦克车缓缓从街口驶出,对准桥头突出阵地发射炮弹,直射炮火将一个轻机枪给打哑,凶悍的日军陆战队士兵顶着枪林弹雨开始反冲锋。 河道内,一艘武装小艇开过来,装载的重型机关枪对准岸边阵地进行射击,保持一个十分暧昧的距离。舰载重机枪能够打到国军阵地,而阵地上的国军将士们却很难够着对方。 陆陆续续从武装小艇上下来一个步兵小组的日军,趴在杨柳堤岸向侧翼阵地发起进攻,让人十分恼火,只能分出兵力去阻击对方迂回。 将信件塞进布兜里,陈迁捡起死尸手中的步枪,拉开枪膛检查,上弹后对准迂回包抄的日军射击。 宏建霖拿着一支驳壳枪在战壕内寻找,来到陈迁身旁将他从阵地上扯进壕沟。 “我派人送你离开,别在这里打了。” “你看我能走吗?”陈迁指向日军已经延伸的炮火,在阵地后进行封锁。 宏建霖看了眼:“行,你躲在这里,等战斗结束就走。” “不用你催,我立马滚蛋。” 陈迁抓住宏建淼的手臂:“能不能打掉那艘小炮艇,太烦人了。” “老子能打掉还让他在这里耀武扬威?” “也是哦。” 蛮横的将陈迁塞进防炮洞里,宏建霖转身离开,指挥部下战斗。 这时,张岩夫带人过来,在其身后还跟着十几个人,抬着一堆零碎和一个炮管过来。陈迁一眼便认出抬过来的是什么,德制三十七毫米战防炮,妥妥的直射火力。 蹲在防炮洞里,陈迁微微抬起头看一群人在阵地上开始组装战防炮,连炮盾都来不及装,似乎是从别的地方紧急抽调过来的。 对岸日军的九七式坦克也发现这个要命的玩意儿,在一个大弧形弯后成为日军攻击队形的矛头,四十七毫米的坦克炮炮口调转。 ‘嘭——!’ 剧烈的爆炸声响起,随着一发榴弹炮在阵地上炸开,一块说不清是何部位的烂肉落在陈迁脸上,被他嫌弃的丢去一旁,用衣袖擦了擦脸。 “蠢货,谁教你们这么光明正大的在敌人直射火力之下组装战防炮的,脑子被炮弹炸傻了?” 趴在壕沟内的张岩夫抬起头:“少咧咧,有空帮把手,你不是第九期的吗?” “跟你们打仗真是呕死人,拿着好东西都不会使。” 骂骂咧咧的陈迁爬上阵地,将沾惹血肉的战防炮炮管踹下壕沟,和几个残存的炮兵开始组装战防炮。固定好炮架,陈迁从阵地上将拿着步枪射击的江中流给拽下来,四五个人抬着战防炮开始转移。 在寻找到合适位置炮位后,陈迁观察一下敌军坦克车,从弹药箱内麻利取出一发穿甲弹,塞进炮膛内开始调整射击扭矩。 如此短的距离,炮镜瞄准变的可有可无,对准对岸步坦协同的日军,陈迁拉起跑绳,炮闩耸动。 ‘嘭——!’ 如同筷子捅豆腐一般,日军九七式坦克被穿甲弹击中,让坦克车彻底瘫痪。 “高爆榴弹!” “是!” 身旁的炮兵取出一枚榴弹,陈迁打开炮闩,重新装填后进行瞄准,再度拉起炮绳。 ‘嘭——!’ 又是一道爆炸声,爆炸波及到日军九七式坦克车后的步兵小组,引发的弹药殉爆让整个坦克车化为废铁。见日军最为依仗的坦克车被摧毁,进攻的国军将士们大受鼓舞,悍不畏死向日军发起冲锋。 “调转炮口,目标左侧河道,目测距离八百米,一发高爆榴弹装填!” “装填!” 陈迁趴在炮镜上开始瞄准,调整射击角度和炮口扭矩。 ‘叮叮咚咚~~~’ 忽然,一连串子弹打在炮盾上,从耳边擦过,陈迁吓的要命。 “开炮!” ‘嘭——!’ 随着高爆榴弹落在河道小炮艇上,距离有些偏差,虽然没有炸毁那艘小炮艇,可高爆榴弹所携带的弹珠和破片将小艇上的日军炸的七零八落。 还没等下一发炮弹装填,那艘小炮艇调转船头,丢下还在岸上的日军陆战队士兵,仓惶逃离战场。 张岩夫大喜过望,指着残留在岸上的日军士兵:“给我把小东洋赶下河,赶下去!” “赶下河!” “赶下河!” 阵地上的士兵倾巢出动,在打爆日军坦克车,赶走河道炮艇,解决侧翼阵地威胁后,开始向张家宅全面发起总攻。嘶吼声响彻大地,整个桥面都在颤抖。 很快,陈迁便反应过来,那不是吼声导致的颤抖,而是日军重炮轰击导致整个大地都在颤抖。 “防炮啊!” “躲炮~~~” 宏建霖拿着驳壳枪奔走叫喊着,让士兵们撤下防炮。 陈迁一脚将宏建霖踹下战壕:“防你大爷的炮,冲过河,去跟日军进行巷战,和日军搅在一起,错失这次机会就会更难。” “不防吗?” “一百五十毫米重型榴弹炮,一炮下去半个鱼塘,防你大爷啊。”陈迁骂道。 “你说就好了,踹什么?”宏建霖从地上爬起来。 一旁的张岩夫也醒悟过来,这是因为快要攻破日军防线,所以日军重炮才会轰击这里,以期缓解压力。只要更进一步,便能攻占张家宅,直面虹口公园之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