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离开松江班,行驶在旷野中。 夜空中稍有乌云,夜风一吹,露出繁星点点。 农田中虫鸣蛙叫,颇有田园之乐。若没有战争和压迫,陈迁想在这里养老,可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以后的生活绝不会如料想那般美好。 只要步入这一行,便是步入深渊,游走于人鬼之间。 陈迁想起自己的老长官王新衡,对方的理想是在金陵大学当老师,专门教授戏剧和艺术,可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实现,这注定是幻想中的奢侈。 “子升你闲不住也好,道三兄一直想要你回沪上,如今沪上局势纷乱,还需有得力助手才行。”戴春风不以为然的说道。 “老师您对沪上局势有什么见解,能否指导下学生?” 戴春风扭头瞥了眼陈迁,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铁皮烟盒,里面是包装颇为精致的雪茄。 “海外站同僚从苏格兰带来的,送给你,也算是对你筹备培训班工作的奖励。” 陈迁搓搓手:“这······” “怎么,嫌奖赏太寒酸?” “不不不。”陈迁接过雪茄盒嘿嘿一笑:“我顶天就是抽翠鸟的命,这玩意儿可不便宜,长者赐不敢辞,那学生就收下了。” 戴春风摇摇头一笑:“你啊!翠鸟才一毛五一包,你一个月军饷加补贴足足有三百多元,也不知道花在什么地方,也没见你寄钱回家,是不是在外面养女人了?” “没。”陈迁指天发誓道:“军阀不除、列强不驱、红党不灭,学生不敢娶妻,顶多在外面睡两天······” 说话声越来越小,陈迁不敢对戴春风隐瞒太多,可以说自己把钱花在找女人上,决不能说自己花在养女人身上。前者顶天也只是生意,后者是感情,需要向上面进行汇报。 没好气指了指陈迁,戴春风不想在对方私人生活上指责太多,血气方刚的男儿,手里又有闲钱,让不找女人发泄发泄,谁也忍不住。 戴春风只是告诫几声,让他少近女色,把心思用在工作上,如今国难当头,不能以私废公。对于戴春风的教导,陈迁一笑了之,对方是什么货色他不知道,一年下来要换多少位女秘书。 “老师,有件事需要向你通报。”陈迁说道。 “哦,何事?” 陈迁硬着头皮说:“在未经您允许的情况下,学生在沪上布置了潜伏组和联络站,此事在西安之变时便开始布置,如今已经略有成效。这是学生按照最坏情况做出的布置,并未向周长官进行通报。” “哼,我以为你要继续隐瞒下去呢?” 冷声一笑,显然戴春风对于陈迁的布置略有所闻,或许知道的不多,但秦小飒行踪成谜的事情瞒不住,对方曾经是行动组的股长,沪上区精锐特工。这样一位老特务失踪,的确很值得让人疑惑,而他又被陈迁点名从行动组抽调离开。 戴春风靠在坐背上,闭眼凝神:“最坏打算,你的最坏打算是什么,沪上沦陷? 你写的那份报告我看过,建议我在长江沿线等港口城市布置潜伏小组,以预防战事不利,长江沿线城市失守。此事往小了说,是你担忧过虑,严重点,少不了一个动摇军心之罪。” “学生宁愿是担忧过虑。” “但愿是你担忧过虑,这次回沪上区,说说你的工作重心。” 陈迁点头道:“学生准备回闸北主持工作,日寇不敢贸然进攻租界,若局势危急大战将起,华界则会沦为战场。闸北是进攻重点,早在一二八之时已经证明。 驻扎在闸北诸地的八十八师、八十七师内有不少学生的同学,沟通交流起来也方便,配合军队对日作战方面也省去很多麻烦。您知道的,军队一向对咱们很不待见。” “很不错,未雨绸缪是远见之举。”戴春风语重心长的说。 “老师您也这样认为?” 话音落地,久久不见戴春风回答,似乎是不愿意回答,又或者刻意在隐瞒什么。 汽车在农田中的公路行驶,摇摇晃晃,车内的氛围很是尴尬。 不多时,汽车驶入松江县城。 入城后兜兜转转,驶入一个箱子,最终停在一户占地颇广的宅邸外。 宅邸外有警员值守,见有车停在门口,从内走出几人。 陈迁忙不迭下车,亲自为戴春风开车门。 下车一看,在宅邸外昏暗灯泡下,刘策穿着警服站立在门口,见到陈迁礼貌性点头。两人之间早已没有亲密无间的关系,只当是寻常相熟之人。 陈迁不是没想过缓和两人之间的关系,多次向刘策寻求帮助,也是低身做出样子,但对方似乎不领情,纯粹公事公办而已。 打开后备箱,陈迁从里面取出行李箱,跟随戴春风身后走进宅邸,看来今晚会在这里过夜。 在特务的指引下,陈迁走进客房,里面各种洗漱用品齐全,床单被褥也是新换的,没有异味。 舒舒服服洗了个澡之后,回到客房,桌上已经准备好宵夜。 一碟花生米,一盘醉虾醉蟹,一盘酱菜,还有一壶温热的黄酒。 桌上有两个酒杯,一个倒扣,一个正放。陈迁看见后释然一笑,坐在桌前自饮自酌,这大概是刘策为自己准备的,除了他,这里也没有其他人会为自己准备。 翌日。 八月十二日。 陈迁早早的便起床进行洗漱,门外有特务送来早餐,告知陈迁一件事。 今天一早,戴春风便带人秘密离开,给他留下一封信,至于去向并未告知。同时命人准备了一辆汽车,送陈迁前往沪上。 对此陈迁毫不在意,他还能去什么地方,如果不是前往沪上,那就是去了青浦县突击检查青浦班的教学工作,要不就是返回金陵。 早餐是一碗鸡肉粥、几个锅贴生煎,一碗咸豆浆、一个包脚布,沪上的老百姓习惯把煎饼果子叫成‘包脚布’,陈迁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叫这样的名字。 陈迁喝了一口豆浆,发现是甜的。沪上人喜欢喝咸豆浆,陈迁从来都喝不惯,这里也只有刘策知道自己的口味,大概也是他准备的。 风卷残云般吃完早餐,陈迁提着行李箱走出客房,在院子里有两个孩童正在嬉闹玩耍。 猛然发觉,陈迁明白过来,这里是刘策的宅子。 “欢儿、乐儿。” 见有人叫自己的小名,兄妹两人迟疑的看向陈迁,用稚嫩的童声发出好奇的质问。 “叔叔你是谁,从哪儿知道我们叫什么?” 陈迁蹲下身微微一笑:“我和你们父亲是朋友,还抱过你们呢。” “是吗?” 稍大的欢儿皱起眉头,疑惑不解,他已经忘记陈迁。 揉了揉兄妹两人的小脑袋,陈迁偷偷从口袋里掏出几元法币,让他们去买零嘴吃。 提着行李箱走出宅邸,门口停着一辆车,而刘策靠在车子旁抽烟。 “我送你去沪上吧。” 陈迁蓦然点头,将行李箱放入车后。 两人一路无言以对,直至中午时分,汽车离开松江县城,驶入闸北市区。 刘策将汽车停在苏州河边,依稀可以眺望不远处的四行仓库,从车上拿出一罐翠鸟牌香烟递给陈迁。 “保重。” 接过香烟罐,陈迁将戴春风送给自己的烟盒交给他:“我抽不惯,你应酬多,能用得上。” 刘策接过雪茄铁盒,打开看了眼顺手丢进车内。 “听说要打仗了,把两位嫂嫂和侄儿、侄女最好送到川渝避难。”陈迁留下一句话,提着行李箱便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