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见惯生死,手中也杀人无数,仍不忍见杨母念子心切的模样。 走出门外,陈迁站在灶台边抽烟,收拾好碗筷的杨慧走出来,用刚刚蒸过米饭的淘米水洗碗。 “上个月阿母突然下地走路困难,以为自己时日无多便一直挂念兄长,希望能在临终前看见兄长一眼。我送阿母去诊所看过,没有太大问题。”杨慧一边洗碗一边自顾自说。 陈迁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放在桌案上:“我在上浦路宏德里14号有一个空房,一直也没有过去住,你上班走过去太远,而且一个女孩子单独上下班也不安全。 租界的治安比闸北好,无论是照顾你母亲还是上班都不错,无需担心房租,这个房子我早已经买下。” 摇摇头,杨慧没有停下手里的活:“在兄长没有回来之前,而且她在这里住了半辈子,父亲也是在这里去世的,阿母是不会离开这里。” “我去跟伯母说。” 丢下烟蒂,陈迁作势便要走进去,杨慧伸手拉住他,自觉失礼又放下。 “等兄长回来再说。” 停下脚步,陈迁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三十元法币放在案板上,每个月陈迁都会照例给她们母女发放杨丰的工资。 对此杨慧没有婉拒,这是她兄长的工钱,她理所应当收下。将三十元法币数了又数,杨慧不经意间余光瞥见陈迁,发现自己的行为十分失礼,顿时低下头,就连数钱的手指也停下。 不用多想陈迁便知道,上个月杨母身体出了问题,小慧带着母亲去看病或许已经花光家中余财,这年头进一次医院不亚于倾家荡产。现在的小慧手头很是窘迫,急需一笔钱以供日常花销。 没有兄长在家,一个小姑娘一边要工作,还要照顾生病的母亲,压力可想而知。没有这笔钱,她或许会跟窝棚区那些女孩一样沦为暗娼,用皮肉养活母亲和自己。 陈迁揉了揉她的小脑瓜:“有困难就告诉我,为何不听?” 眼眶红了起来,杨慧衔着泪花问道:“哥哥什么时候回来,我已经很累很累了。” “大概还有两个月,年前应该能回来。” 杨慧小声抽泣着:“为什么一点音讯也没有,至少告诉我一声在做什么,家里很担心他。” 陈迁继续安慰:“很重要的工作,现在你不需要知道,等以后或许会明白。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告诉我是谁。” “没有人,您如果有时间的话能不能多来看望阿母,她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不能。” 干脆利落的拒绝,杨慧怔了怔,见陈迁脸上表情十分严肃知道没有开玩笑。陈迁帮她拭去眼角的泪花,又拿出二十元法币塞进她手里,温和的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陈迁温声说:“抱歉这样说,但我不能多来,也是为了你和伯母的安全。记住要保密,不能对任何人说起我的存在,若是有不认识的人问起来,就说我是你家的远方亲戚,知道吗?” “嗯。”杨慧擦干泪认真的点头。 “你很聪明,但也要学会保护自己,等杨丰回来之后便搬家离开这里,明白吗?” “嗯。” ······ 待陈迁走后,杨慧洗好碗筷,忙里忙外半天才处理好家务。 这时杨慧仍然不能休息,必须通过教会医院组织的护理考试,不然自己便无法得到诊所的工作,这份工作很重要,最为重要的是薪水不错。 布斯诊所是教会在幕后支持开办的,服务的也是洋人和一些社会名流,对于女性来说已经是非常体面且具有独立精神的工作。如若不能,杨慧不知如何是好,有同学邀请她去咖啡馆、酒吧当侍应生,但难免会碍于某些原因做些难以启齿的事情。 沪上不少女学生毕业后,因为懂外语,加上其薪水不错会去做侍应生。当然美貌者优先,这并不是什么新奇的事情,反而这样的工作相当受追捧。 经济独立、服务洋人、出入高级会所,按照社会眼光来看的确是一份相当体面的工作。 端着碗筷放进橱柜里,坐在椅子上的杨母小心翼翼将信纸收进怀中。 “陈先生走了?” “走了。” “你不去送送他。” 杨慧摇头:“他不要我送,这个月哥哥的薪水给了,还多给二十元法币。” 杨母问道:“陈先生是一个大好人,你对人家要客气些,居然让客人帮忙做饭,会让人以为你没有家教的。” “我知道,不过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你这是什么话?” 面对母亲的责问,杨慧不想辩论太多,要是下次陈先生再来,母亲绝对会当面告状,她已经被陈先生嘘寒问暖所收买。所谓老糊涂大概就是这样,杨慧不想以后老了如母亲一般昏庸。 自己的兄长神神秘秘的离家数月,一点消息也没有,加上陈先生出手阔绰,又是提东西又是送钱,现在还送一套房子供家人居住。 杨慧不相信天上掉馅饼,如今这世道不会有这样的好事发生。不过他挺傻的,自己稍微耍点小聪明就能多得到二十元钱,简直笨的要死。 外加他身上的玫瑰香水味道,偏偏又说没有家室,言语古怪。 点燃油灯,杨慧借着微弱的灯火翻阅护理知识书,这可是好不容易才借来的。如果不是自己星期都会去教会祷告,格兰朵嬷嬷绝对不会推荐自己去布斯诊所实习,更别说帮忙寻找护理书籍。 从口袋里取出一支金笔,杨慧看着钢笔痴痴入神,陈先生到底是什么人,送自己这样贵重的礼物只是祝贺自己女校毕业,而且还警告自己不能透露他的身份,说会引起危险。 警局密探? 政府特务? 黑帮头目? 日寇间谍? 红党? 还是其他······ 杨慧划掉后面两个,自己的兄长虽不成器,但也不像是会做汉奸的人。至于红党,听说他们很穷的,大抵是送不起这样的礼物。 猛地抬起头,杨慧发现自己好像发现一个了不得的事情,便不由得为自己那愚笨的兄长担心。 一旁借着灯火缝补衣物的杨母抬头一眼,见女儿没有低头看书略为不满。 “不是说要考试,你还不看书温习?” “知道。” 杨慧忧心忡忡,自家兄长到底在何处,现在过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