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沪盘桓两日,陈迁与杨丰坐上商行的货船。 江南地区多水道,星罗棋布遍布各个小镇,自古以来南船北马。 从狭窄的乌篷船,换乘稍大的平底货船,一路上倒还平安,遇见几次日伪军开着小汽艇巡逻,老米就像是能未卜先知一样,早早的驶入芦苇荡避开。 站在甲板之上,老米说是这批货极为重要,便亲自跟过来。陈迁心中有惑,要知道老米从来都是跟着宏建淼寸步不离,哪怕是晚上睡觉,都睡在对方隔壁房间。 揭开船舱的帘子,老米走进来说:“咱们从崇明走,过了江就到了启东,我们由启东北上,经过海安,再南下泰县。海安是新四军游击区,日本人躲在县城里很少出来,这一路很安全。” “要从新四军地盘上走吗?” 一听要从新四军势力范围路过,杨丰就紧张的不行,伸手拉了拉陈迁的衣袖,而后者正蜷缩在船舱角落,不知来回几遍端详手中的信件。 老米嘿嘿一笑:“要想去泰县,除非走长江和宁沪铁路线,不然无论是从无锡、武进,还是绕道常熟,都是新四军的游击区。 整个江南,日本人不让走还能走走,四爷不让人走,那是谁也别想过去。你怕个什么,四爷们每次遇见咱们这些做生意的,还欢迎的很,帮着咱们来回倒腾。” “啊,新四军这么厉害?”杨丰惊诧掉。 “哼哼,你以为呢?” 没管两人瞎咧咧,江南地区最大的抗日武装就是新四军,韩德勤的十几万人缩在苏中一带,根本不敢触日本人的虎威。除却一些县城之外,苏南地区广大乡下都掌握在新四军手中,活动范围甚至到了太仓一地。 陈迁缩在角落里在反复阅读信件,这是他回杨慧母女住的地方拿到的,就在卧室天花板的隔层中。打开隔层里面有一个樟木箱子,陈迁的东西依旧还在,唯独多了一封信,还有几套婴儿穿的衣物。 是杨慧留给他的信,信中称杨母挨过1938年那个冬天,但是在开春的时候病倒,最终一病不起。在处理完丧事后,杨慧在饶家驹神父的安排下,与十几名青年男女离开难民营,她没有说去向,只是让陈迁在看见信后不用担心。 两人就此作别,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就当作是露水情缘,各自留下一份不堪回首的往事也好,国难之下的抱团取暖也罢······ 趁着夜黑风高夜,过了江,驶入一条分支细流。 今夜月色暗淡无光,芦苇荡随风飘舞,只有船桨泛起水花的声音。 躲在船舱内一言不发的陈迁走出去,站在甲板上取出火柴,将信件烧掉。 老米正趴在一个火炉旁,炉子上架着一个铁锅,有水手正在拉起渔网,取下一条肥美的鲈鱼,宰杀好后丢入铁锅,撒上些许粗盐。 不需过多佐料,刚捞上来的鲜鱼本就鲜甜,香味扑鼻而来。 “吃点?” 陈迁盘腿坐在甲板上,老米给他递来一双筷子。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国事艰难也要吃饭,吃饱了好打日本人,您说说我现在是不是也算是抗日志士,帮您偷渡前往泰县,一般人可不敢干这个。” “算,等抗日胜利了,我给你颁发一张奖状,表彰你为国出力好不好?” 老米喜上眉梢:“好,一言为定。” 端起木碗,陈迁喝了口汤,不知道老米从哪儿弄来一块干豆腐切成片,直接丢进锅里煮。就以这锅鱼的盐度而言,足以看出这行人的富庶程度,日寇在沪上进行经济封锁,垄断两白一黑,食盐也是垄断售卖,导致民众苦不堪言。 当年离开沪上的时候,一枚银元能买二十斤白米,如今一枚银元只能买十斤,特别是日寇发行的银元含银量不足,兑换是一比一,但是市面上根本不认。 粮食、食盐、煤炭只能从指定商户进行购买,不少商户强制兑换军票才能购买,各种苛刻条件,简直是赤裸裸的掠夺。 沿水道划桨至上,渐渐地河道边的船只多了些,一些做生意的商人不肯继续往前。 直至凌晨。 忽然远处响起微弱的枪声,伴随着爆炸声响。 躺在船舱中的陈迁惊醒过来,一旁的杨丰早已取出手枪严阵以待。 “哪儿打枪?” 老米从船舱外走进来:“不要出声,前面在打仗,难怪那些唯利是图的商人不愿意往前开船。” “谁打仗?”杨丰问。 “当然是四爷和日本人,难不成是国军,他们不抢咱们的就算走运,指望他们打日本人,下辈子吧。” 被老米阴阳怪气调侃一番,杨丰脸上有些挂不住,哼哧几声没继续辩解下去。 老米让人将两艘小平底货船划入一处芦苇荡,几名船夫水手跳下水,将一片芦苇荡推开,货船便藏身在里面。只要将芦苇荡再合上,茂密的芦苇荡遮盖住一切,特别是在这个浓郁夜色中。 等了差不多半个小时,一艘小汽艇轰鸣着,几乎是全速往前开,逃离刚才响起枪炮声的地方。远远地,陈迁甚至能听见汽艇上日军人员的催促声,也不知道他们遇见什么人,居然会如此仓皇逃离。 藏身芦苇荡中,直到天色渐明。 老米命人推开那片厚厚的芦苇荡,撑起船桨继续往前划。 一条小扁舟从水道直下,木舟上站着一个新四军游击队员,还有一个人正在卖力划船。 “父老乡亲们,大家快点走,前面的日军水上检查点已经被我们端掉了,趁着日本人的增援还没有抵达,乡亲们尽管走。 我们是新四军启东支队,请大家放心,日军水上检查点已经被端掉了。” “父老乡亲们,过往行商走客,不要害怕。” 对方就站在扁舟上,不厌其烦大声喊叫着,或许是喊的费嗓子,对方拿起一个日军军用水壶拧开瓶盖,喝了口水继续喊,通知躲在芦苇荡中的行船出来。 一声声叫喊,如同划破天际的流星一样,渐渐地,水面至上的木船多了些,这条货运量稍大的水道也开始鲜活起来。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开心的向那名战士询问战果,竖起大拇指毫不吝啬对其进行表扬。 年轻的战士羞红脸,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继续沿着水道往下行舟。 不多时,陈迁乘船路过昨夜发生战斗的地方,那是一个很小很小的货运码头,在岸边躺着三四具尸体,已经用麻布盖住似乎在等人收殓。 十几名衣着各类的游击队员正在打扫战场,有人警戒,有人盘问,各司其职。 “收抗日捐了,父老乡亲们各凭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