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电台开启的一瞬间，不仅是黄祖飞他们接到电报，日军监听部门也注意到这个缄默很久的信号。 　　 几乎是第一时间，日军监听部门便大概确定一个地方。 　　 乌当荡！ 　　 在苏州望亭，日伪军清乡委员会驻地。 　　 当发现缄默已久的电台讯号，确定大致方位，作为清乡委员会秘书长的李士群，立刻向汇报而来的特务反复确认。 　　 “是陈子升的长波电台讯号？” 　　 “日本人的监听部门已经反复确认过，是之前活跃频繁的电台信号，从技术角度论证，有很大概率是苏南忠义救国军指挥部的指挥电台。” 　　 李立群抚掌大笑：“马上向晴气庆胤阁下汇报，请求友军航空兵出动，对乌当荡地区进行空中侦查。命令各部队急速挺进乌当荡，我要活捉陈子升。 　　 传令各部，无论谁活捉陈子升，不仅升官发财、荣华富贵，我还要向汪主席请功，授予他勋章！” 　　 “是！” 　　 ······ 　　 漕湖流域的乌当荡中。 　　 几十艘木船正在缓缓移动，尽可能早点离开这片区域，为了防疫，每个人的口鼻都用湿毛巾围住。 　　 站在船头上，陈迁看见几艘船吃水线极深，显然里面装了不少物资。几个士兵正在用力划桨、撑起竹竿，可是木船依旧行动缓慢。 　　 “里面装的是什么？” 　　 士兵放下竹竿说：“报告长官，是发电机和柴油、还有替换零件、工具之类的东西。” 　　 “沉水里。” 　　 “啊？” 　　 船舱内，一听陈迁要把发电机和备用零件工具沉入湖水中，廖玉燕顾不得逼仄难以下脚的船舱，手脚并用爬出来。 　　 “陈委员，这些都是重要物资，一旦沉入水里就报废了，而且我们以后打日本人还用得着。”廖玉燕说。 　　 陈迁冷漠的说：“统统沉水里，以后是以后，现在这东西正在阻拦抗日。 　　 只留必要口粮和武器弹药，其他不必要的东西全部丢进湖水里沉掉，棉被也丢掉，两个人盖一床被子晚上冷不死，而且日本人没打算让咱们睡觉。” 　　 “除口粮和战斗武器之外，全部沉湖。” 　　 “陈长官命令，丢弃一切非战斗所需用品，全部沉掉。” 　　 一声令下，几十艘木船都在往外面湖水中倾倒物品，这些青年知识军官们最爱的书籍足足占用一艘木船，走南闯北都带着，也沉入湖水中。 　　 那艘装载发电机和配属零件的木船，被凿出几个口子，湖水灌入船舱内，渐渐沉入水下。 　　 远处阴沉的天空，两个小黑点袭来，在乌当荡这片绵延百里的芦苇湖面进行低空侦查，来回盘旋。 　　 日军飞行员低空侦查，看见数十条小船组成的船队，飞行到上空投掷一枚发烟弹。 　　 顿时，艳红色的烟雾直冲云霄，在十几公里外都能看见。 　　 陈迁站在船头大喊道：“分开，快分开突围。向西北方向锡山突围，快分开！” 　　 “机枪，组织对空射击！” 　　 “组织对空射击，驱赶日军战机！” 　　 警卫排的士兵在甲板上架设仅有的三挺轻机枪，对着天空中盘旋的日军战机发射出可怜的几条火线，那根本对日军战机构不成什么威胁。 　　 郭虾子父女两人卖力摇起船桨，桨面不断拍打水面，两人都快摇出残影来。 　　 天空中盘旋的两架日军战机开始攀升，在一定高度后下降，携带的机炮开始对湖面芦苇荡中的木船进行扫射。 　　 ‘哒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 　　 如同竹筒倒豆子般，瞬间小小的木船便被战机携带的机枪给打的稀碎，警卫排仅有的三挺轻机枪，成为打击的重点对象。 　　 一轮俯冲射击，木船成为碎屑飘荡在湖面之上，鲜血染红湖面。 　　 今天，湖里的鱼虾有口福了。 　　 扶着船舱，陈迁大喊道：“跳船，躲避日军战机俯冲射击。” 　　 “快跳船进入水里。” 　　 扭头看向船舱内，廖玉燕不停的拍打电报机，向忠义救国军总指挥部发送电文，说明自身处境，让上峰尽快相救。陈迁没管廖玉燕，让她把手指摁坏，也不会得到任何支援。 　　 各路挺进军没有胆子去袭击驻守兵力稀少的无锡、苏州一带，他们正在仓惶的向后方撤离，避开日军扫荡的锋芒，向浙东、皖南一带国统区狂奔。 　　 终于，日军的侦察机携带的弹药过少，最后讪讪离去。 　　 在日军战机离开后，侥幸躲过袭击的陈迁开始让活着的人救助落水者，查看船只损失情况。 　　 郭虾子父女两个还在不停摇着船桨，在尸体染红的湖面拨开浪花，用桨叶挨个检查漂浮在水面上的尸体。被战机携带的重机枪扫射过，几乎没有完整的尸首可言。 　　 经过救援之后，浑身湿哒哒的邝知友爬上甲板，也不顾及船上有女人，飞速的脱下身上湿透的棉衣，从船上的死尸身上拔下干衣物。若不换下湿透的棉衣，夜晚的寒风就会让他活不到看见第二天的太阳。 　　 经过清点之后，百十号人只剩下一半，船只剩下十几条，暂且还能够行动。不止是士兵和特务人员，还有从东庄随陈迁离开的当地百姓。 　　 活的人顾不上还在湖面上挣扎的伤员，更顾不上漂浮在水面上的尸体。 　　 “都等什么，快划船！” 　　 陈迁催促道：“用不了五个小时，日伪军的小炮艇就会来到这里，争取在天黑之前撤离乌当荡，先去厚桥，有人在路上接应我们。” 　　 “听长官命令，西转向厚桥前进。”邝知友扯着嗓门大喊。 　　 还未从日军战机机炮扫射中回过神，残存的人只能凭着本能，不断摇起船桨，拼命向前划。 　　 廖玉燕摘下耳机，眼眶湿润，刚刚她小姐妹乘坐的一条船被击碎，船上的两名女报务员被机炮打成碎肉，沉入湖水中。 　　 “长官，黄团长电报。” 　　 “念。” 　　 廖玉燕哽噎着说：“据悉已明确指令，参谋长已率特务连前来接应。” 　　 弯下腰走进船舱，陈迁看了眼两个抱在一起哭的女报务员，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安慰她们，揉了揉她们的头。手脚并用爬到小木桌旁，陈迁手指在地图上移动。 　　 “电令黄祖飞，让吴青岩率特务连在杨村接应。” 　　 “是！” 　　 众人们卖力摇着船桨、撑着竹竿，仓惶逃离这个‘鬼地方’。 　　 ······ 　　 终于。 　　 在日伪军扫荡部队抵达之前，于入夜时分离开乌当荡。 　　 夜色中，船桨拍打水面的声音传来。 　　 邝知友穿着士兵棉衣，从另外一艘船上跳过来，对方神情异常，来到陈迁身旁小声说话。 　　 “刚刚有几个跟着咱们的老百姓准备趁夜色划船跑掉，为了掩盖行踪，属下没有向您禀告。”说完，邝知友一双明亮的眼珠子盯着陈迁。 　　 听完之后，陈迁挥挥手：“不用管他们，若是想走便走，咱们没能力保护他们，不如自谋出路。” 　　 “您现在心软的不像话。” 　　 “你什么意思？” 　　 邝知友提醒道：“咱们活着才能打日本人，为了这些死老百姓，让这么多同志都白白牺牲，不值当。” 　　 陈迁冷声说：“淞沪会战，那么多市民为了咱们战死，就当是还债了。” 　　 闻言，邝知友沉默片刻。 　　 “特务班的人传来情报，前面有几户人家，上午有一个排的伪军过来，还有几个汉奸特务。要想走水路去杨村，是避不开的。要不然只能上岸，可走公路只能继续送死。” 　　 “咱们还有多少可以参加战斗的？”陈迁问。 　　 “警卫排还有十几个，加上特务班的同志，勉强能凑个三十人。” 　　 “把人集合起来。” 　　 看着身旁熟睡的两个女报务员，陈迁小心翼翼坐起身，拿起桌上的配枪，替她们盖好棉被，一旁值班的廖玉燕守在电台正在打瞌睡。 　　 蹑手蹑脚爬出船舱，陈迁尽可能不打搅她们睡眠。 　　 郭虾子坐在船头默默啃食马蹄果，那个黑瘦的女孩蜷缩在父亲身旁，盖着棉被正在睡觉，怀中紧紧握着给自己准备的嫁衣。 　　 “官爷，您还好？” 　　 “还好。老哥，麻烦了你。” 　　 陈迁给他丢了一包烟和半盒火柴，叫来一个特务班的人值守，防止郭虾子划船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