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杜克提出的要求乍一听很奇怪,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基本道理,周正还是懂的。 既然全权托付给了杜克,那么就没理由不信任他。 倒也没怎么多想的周正当即就把这事应了下来,承诺尽快办好,并在撂下了杜克的电话后紧接打给了老牙那边。 “这次又让我帮你擦什么屁股?” 已经习惯了给周正干活的老牙接起电话,有一句没一句地扯着。 周正那边也是没多犹豫,当即将杜克那边急需要处理的事和盘托出。 “你说什么?查一个乌人,还是刚抓到的?” 只是瞬间觉得有些难以置信而非没听清,如此反问后的老牙也很快回过神来,继续兀自开口。 “好吧,就是不久前已经帮你查过的那个瓦列里是吗?这次要他的家人亲属情况?” “我试试吧,但不保证一定能有结果。顿巴斯的仗一打起来,很多事情都乱套了,大量的俄族还有难民通过陆上边境涌入俄罗斯,其中很多都是黑人黑户。” “原始档案早都遗失了,也不可能有人给我们交接。想在这种情况下的上百万人里找特定的人,简直是大海捞针,何况你还要得急。” “那你试试呗,不试试怎么肯定一定不会有好结果?万一呢?是不是。” “......哎,那好吧。” 自知自己耍嘴皮子是斗不过周正这个“专业人士”的,既然差事都找上门了,那也就这么着吧。 撂下了电话的老牙立刻行动起来,开始按照周正的需求有针对性地去查对应的几个名字。 而与此同时的另一边,刚刚拜托完老板帮自己办事的杜克,也已经收起了手机、返回了审讯室内。 “我刚离开的这段时间,你一个人在想什么?” 拉开铁栅门迈步入内的杜克主动开口、语气轻松。 一旁不远处,仍被手铐禁锢在审讯桌上的瓦列里只是随口一笑。 “没什么,就是在想之后怎么办,能怎么办。” “俄国人的战俘营吗?我进去过一次了,老实说俄国人对我还不错。在那里起码衣食无忧、管吃管喝,你可能都觉得笑话,事实是俄国人的战俘营里吃的东西比我们在前线上吃的还好。” “俄国人起码给我们吃肉,还是大块的;我们自己人就不一样了,每天送上来的饭桶里就只有那些馊掉、冷掉的食物,要么就是淀粉多到看不见肉渣的‘肉肠’,他们他妈的居然管这叫‘肉食’,我看连墨索里尼的屁股都不如。” 大体上来说,乌人的前线野战伙食可以形容为“极其抽象的一件事”。 抽象到什么程度呢? 举个例子。 管做饭烧菜和食材采购的后勤官,领到了一笔不知道被揩过多少层油的采购经费。 到了他手里,就直接关系到前线浴血拼杀的军人们能吃得上什么东西、吃好还是吃坏了。 可即便如此,该揩的油还是一层都不能少。 你不拿,我不拿,后勤官还怎么进步?怎么移民欧盟通往美利坚?怎么拿到公民身份再住上梦寐以求的大豪斯? 什么你问前线大头兵? 那他妈关我鸟事,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让那些活该被抓壮丁的傻卵自求多福去吧。 再说了,那俄国人那边不是管饭吗?吃不饱你去俄国人那边吃啊,不但管你饭还管你住呢,而且不收费,岂不美哉? 本着这样的后勤运营理念。 后勤官名义上采购500斤肉食,到头来采购到手做成熟饭的,却是500斤连肉渣都少得可怜的淀粉肠。 你大头兵甭嫌肉多肉少,你就说这里面有没有肉、是不是肉食吧。 别问,问就是500斤淀粉肠就等于500斤“肉食”,你就说是不是吧。 对于这种“斯拉夫大区抽象行为艺术”,杜克那也是有所耳闻的。 眼下听到瓦列里吐槽“俄国人的战俘营都比我们的野战伙食档次好”,杜克当然会信。 不但会信,甚至还饶有兴趣地朝瓦列里笑着回道。 “那这么说,你是打算再进到俄国人的战俘营里去,去改善改善伙食咯?” “我倒是不想去,可我有得选吗?或者说,你告诉我就算不去,我还能选什么?我还能去哪儿?” 一番自嘲式的话音未落,自说自话的瓦列里又继续颓废地开口。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根本没得选。” “跟着阿瓦扎里上了他的贼船后,我从没有离开或者当逃兵的机会。” “你知道亚速会怎么对待逃兵和叛徒吗?我告诉你,瓦格纳的那点把戏在亚速面前只能算儿童过家家。” “亚速里有些人,一些极端分子中的极端分子,一般的极端分子见到他们会说‘你未免有点太极端了’的那种。” “这帮人在亚速内部自成一脉,搞一些神鬼邪说、神神叨叨的玩意儿。他们搬出了二战德国佬的那一套,如果你了解过这段历史就应该知道当年二战的德国佬,也喜欢研究什么超自然现象、力量,搞各种稀奇古怪的神经玩意儿。” “嗯哼,听起来他们像‘原教旨的极端狂徒’,完整地继承了德国佬那套玩意的所有糟粕,你接着说。” 愿意主动交代情报是好事,只要你愿意讲、那我就愿意听,杜克的态度就这么简单。 只见神情有些紧张,似回忆起了某些不好事情的瓦列里先整理了下思绪。 确信已经想好了该怎么说这事之后,这就又继续开口。 “他们,会在深更半夜一群人集体举着火把,就像在搞啥招魂仪式,鲜血献祭一样。” “你在亚速的宣传片里看到过类似的情景对不对?那些疯子管这叫‘亚速文化’,信这套鬼东西的全都是最极端的狂徒、不可理喻的那种。” “他们就像是一群‘监视者’,亚速内部的督军,因为极端狂热而被授予了监视其他人行为和思想的权力。” “听上去怎么跟亚速版的宪兵一样?我理解错了吗?” 眉头一皱的杜克话音未落,面对面而坐的瓦列里则是连连点头。 “你可以这么认为,起码职能上是类似的。” “除此以外,他们还担任着行刑队的职能。” “一旦有逃兵、叛徒被他们抓到,或者亚速内部有人实在看不下去了,因仅存的唯一一点良知而拒绝执行命令的话。” “那他们就会出手,没有丝毫犹豫,哪怕是几个小时前还聊天发烟的战友。” “他们会把被处刑者吊起来,双腿捆住倒挂在树上、或者电线杆上,在这之前还会扒光被处刑者的衣服只给他们留一条小裤衩。” “然后他们会在被处刑者的身上割开一道口子,接一碗血,又不至于让人因为失血过多而立刻丧命。” “再然后,他们会用刷子蘸着鲜血,给被处刑者身上涂各种符号文字,比如黑日轮,你知道吗?亚速人经常在身上纹这个,很多人满身都是纹身,尤其是那些极端透顶的疯子。” “在这一过程中,其余的亚速成员们都会被召集到现场观看,而那些‘监视者’们则人手一支火把在现场不断念经、喊口号,那场面简直太——你知道的,实在没办法用语言去精准形容。” “等到仪式准备进行完,哦,那些疯子们管刷血念经的过程叫‘仪式准备’。” “他们就会用刀划开倒吊人的胸腔,有时候还会活挖出心脏,可能是根据倒吊人犯事程度的不同来用刑?我不确定,也没兴趣知道。我只想在被逼无奈必须过去看的时候,尽量站得越远越好。” “他们就是用这种手段建立起绝对恐怖的统治和震慑的,见识过这种场面、听到过被活挖人心的惨叫声之后,很少很少再有人敢铤而走险。上了亚速这条船你就别想下去,那不是由你自己说了算的。” “那——你就是因为这个而被吓住,在那几年里不敢逃出或者背叛亚速的?” “是,但也不全是。” 至少在目前所讨论的话题上,瓦列里是不打算藏私,随即就朝杜克把更深层次的原因道了出来。 “阿瓦扎里曾经不止一次地暗示我、问起过我家人的情况,我知道他什么意思,无非就是拿这个要挟我,想彻底打消我心里的念头彻底沦为他的杀人工具。这只不过是他控制人心和肉体的方式之一,其余手段还多得是。” “虽然这么讲,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复杂的手段,但的确很有效。” “我不可能对我其余7个兄弟姐妹们熟视无睹,不可能让我的父母因为我而被迫害。” “阿瓦扎里也不止是暗示着威胁我,他同时开出条件。只要我好好跟着他干,他就保我全家人人有工作、全家都能领得到社会福利,他有能力办得到,代价就是我对他的绝对忠诚和为其所用。” “我能怎么办?我只能告诉我自己,烂我一个比烂全家好,反正我都已经这么烂了,也回不了头了,我还在乎什么?” “我就是这样自我麻痹地一直当行尸走肉,阿瓦扎里走到哪里、我就跟他到哪里,变成了只会执行命令的杀人工具。渐渐地我都快不认识我自己了,我到底是谁?我时常会这么想。” “嗯......” 把基本情况了解了个大概,也补完了对瓦列里更多的细节认知。 再度拿起手边桌上那份瓦列里当初“一进宫”时,在俄国人的战俘营处留下的个人信息档案,扫了一眼。 最后确认了其中关键部分的杜克随即问道。 “你是赫尔松人,是吗?” 虽不知这么问是何意,但也没做多想的瓦列里只是点头。 “那你被从俄国人的战俘营释放换俘回去之后,有联系过你的家人吗?那段时间你又干了什么。” 得说杜克的审讯手段确实有效。 打感情牌找到共情点先把话匣子撬开,撕开审讯突破口。 再慢慢地跟唠嗑一样,一句一句往自己感兴趣的方向扯,往关键信息一点点靠近。 其结果就是潜移默化地消除瓦解掉被审讯人的抵触情绪,可能不是全部但也是最大限度的。 由此导致被审讯人自己可能都会忘了一开始有多么抵触、多么不愿意配合,说着说着就不知不觉地把很多事抛之脑后了。 就比如瓦列里现在这样,对杜克的发问回答的那叫个应声干脆。 “换俘回去之后......” “我想过找家人去,也想过脱了军装再也不碰枪,哪怕背井离乡逃到国外去也再不过这种鬼日子了。” “但有人不让我这么做,甚至我在换俘回去之后就从没有过真正的自由,一直是被监视的人要求待命,更不可能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直到有一天,阿瓦扎里又找上了我。我那时才知道,原来他这样的罪大恶极恶棍也在俄国人的换俘名单里,我甚至很惊讶俄国人居然没把这家伙给千刀剐了。” “阿瓦扎里给了我两个选择,要么,被征兵办的人塞进面包车,重新丢回战场上填线。而且因为还是投降过一次的人,得去赎罪营报道。那是一支朝地狱行军的部队,阵亡率7成都是保守估计,再往高了可以说是上不封顶的。” “要么,就跟着他走,他找到的‘新老板’有能力把我保出去。不但能给我一份让人羡慕的高薪工作,整个欧盟还有美国的公民身份随便我挑,看上哪个就会拥有哪个,往后就是自由世界的公民外加全球顶级巨头的正式员工了。” “我当时不在乎这些,我只想赶紧见到我的家人,我都担心死他们了。我迫切地想知道他们在哪儿、是否还活着,因为赫尔松早就是一片战火废墟了。” “然后,阿瓦扎里告诉我,用那一如既往的自信口气说。” “他既然能来找我,那就意味着已经妥善处置了我的家人,他所找到的‘新老板’正在负责此事。” “只要我跟着他走,签了那份协议。等到我在新的工作岗位上证明了自己,让‘新老板’满意的时候,我自然会见到我的家人。” “给买办集团打工就是给幕后的新老板打工,与其被买办集团中间商赚差价,不如直接给新老板打工来得更实在、更有利可图,别管那些快完蛋的买办集团了跟我来吧,这话就是他当时说的。” 至此,补足了关键部分缺失信息的杜克,终于得以将真相水落石出。 阿瓦扎里口中拿来诱惑瓦列里的“新老板”,正是未来科技公司,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而像瓦列里这种巨大弱点再明显不过,像行尸走肉一般违心违己地活着,全是靠家人与亲情的信念来支撑的人,在阿瓦扎里那番“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之下会作何选择,那也是明摆着的。 故事线至此算连上了。 瓦列里被阿瓦扎里忽悠着加入了未来科技公司,并抓住亲人的把柄弱点一直当工具利用到现在,直至此次战斗兵败被俘。 知晓了一切的杜克不慌不忙,且更加对自己的计划成竹在胸,已有绝对的把握。 望着手机屏幕上刚被老板周正发来的电子文档,手指下拉进度条迅速阅览了一番、将关键重点全部确认完毕之后。 嘴角稍一上扬的杜克紧接笑道。 “我猜你从加入未来科技到现在,一直都没真正见过你的家人,对吗?” “!?”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杜克确实从瓦列里的脸上,精准地捕捉到“说中了”的关键信息。 无需瓦列里再做开口,起身来到了审讯桌旁的杜克,已经拿着亮起屏幕的手机开始向瓦列里做现场展示。 “你被骗了,阿瓦扎里一直都在骗你。” “根本就没有什么‘表现够好了以后就会被公司允许见到家人’,因为你的家人现在根本不在未来科技手上,他们都好好地活在俄国人的地盘上,在别尔格罗德州。” “当初‘食人魔光头’苏洛维金指挥赫尔松大撤离的时候,你的家人那时就被举家转移了。他们自愿选择跟着俄国人走,已经对这烂透了的一切彻底绝望了。” “相信吗?不信的话我可以迅速安排一场亲情见面会,毕竟俄国人的手上真有你的家人,而不像阿瓦扎里和未来科技那样扯谎连篇。” “什——什么!?你说什么???” 整个面目表情都写满了震惊、不解、难以置信。 得说瓦列里能有这样的反应是不奇怪的,既有认知崩塌的瞬间就会也就该是这样的表情。 杜克对此那是相当的熟悉,毕竟自己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 更加能预料到瓦列里接下来的反应会是如此。 “我——我,我我......” “我要见我的家人!我的家人!我的妻子孩子和兄弟姐妹、父母们!” “你得让我见他们!我相信,我相信你说的是真的!这些照片和视频都是真的!你一定得让我见到我的家人!一定得!!!” “那么,代价是什么?” “......什” 不待满面激动失控瞬间转惊讶的瓦列里说完,拍着其肩膀缓缓开口的杜克已经轻言笑道。 “可以不必急于回答,但要带着这个问题去见你的家人,要好好考虑清楚。” “这是一次信用卡式的亲情见面会,我会提前预支付给你想要的结果,让你刷卡先消费。” “至于消费之后如何偿还,我觉得你只要用心去想、去思考,去凭咱俩刚说的那些话搞清楚一切。那时的你就一定会有真正的答案,我很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