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很清楚,有些事对土耳其人而言,属于“想干但又迫于各种现实因素而干不得”。 伊德利卜这地方的错综复杂性,以及未来科技身为美军军事承包商的特殊身份,都令作为北约一份子的土耳其人不那么方便下手。 从费拉丹的表情中,明显确认到对方已经心动、有这方面的意思,觉得是时候再加一把火候的周正紧接跟进。 “想想看,将军。” “未来科技何曾在乎过你们的‘盟友’身份?他们不止培养武装叛乱分子,传授军事技能提供武器弹药,一而再、再而三地袭击贵军,造成了反反复复的巨大伤亡。” “现在还通过扶持伊德利卜那些魔怔怪胎,来对贵方的仆从军下手,丝毫不顾及贵方的颜面,用上生物武器试验这种极其肮脏的手段。” “一再隐忍退让,只能招致帝国主义者的蹬鼻子上脸和更加贪得无厌。他们不会觉得这是某种善意信号,相反,还会觉得这是软弱可欺,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更进一步,用上更肮脏卑劣的手段来达成某些目的。” “是时候出重拳了,要让那些嚣张狂妄、跋扈不可一世的混蛋知道,这地球不是围着他们转,他们必将为某些事付出代价。” 不得不说,以周正当下的谈判代表身份,所说出的这些话,加之方才已经许诺的那些利益。 这些已经足以让费拉丹心中的天平剧烈摇晃,并在简短而慎重的一番思索后,很快做出决定。 “告诉我,你们打算怎么做?” 啪—— “这就对了!” 知道事情至此,基本可以算大功告成。 周正心中不由暗自长舒一口气,也紧接着便给出了答复。 “我们要在伊德利卜发起一次特战行动,将军。目标是斩首未来科技在伊德利卜区域内的头目和高级机构,破坏其在伊德利卜区域内的地下活动能力。” “具体的行动队,我们会提前安排好能满足实战需求的人手,所需的武器装备和军事支持,这些都会由我方安排到位。” “......而我们就负责情报上的支持,以及想办法把行动队安全送进伊德利卜,最后等着你们搞定未来科技,再把认领的‘功劳’让出来。” 回答费拉丹的,是周正报以微笑的无声点头。 简单来说,你土耳其人一不用出人、二不用出力,就躲在背后像操控提线木偶一样控制仆从军、按令行事,再稍微提供一点必要的情报支持,自然会有人帮你们做掉未来科技还把功劳让出来。 这么好的事,你土耳其人上哪儿找去? 哪怕上一次在叙东部做掉捅了篓子的“沙赫玛兰”,那也是土耳其人支付了大几千万美元的天价酬劳来雇人办事。 这次一分钱不掏不说,甚至还能再以十足优惠的价格,得到一批国际市场上极其紧俏的卫星制导炮弹。 周正自认为条件开到这地步,已经够难以拒绝的了。 只要土耳其人脑子还没坏掉,就不可能不答应。 “原则上,我个人倾向于能达成此次合作,谢里宁先生。” “但从实际而论,这不是我一个人能拍板做主的,涉及到多部门沟通与联动合作,还有上层的决策部门也需要知晓这件事。” 那就是你还要汇报商讨、仍需时间呗。 能预料到此种情况的周正不觉得意外,与之对应的回答也已话到嘴边。 “我理解这其中的情况也可以等,将军。” “但请您明白,我方的时间同样非常珍贵,未来科技近期因为连续遭受多次战场损失,已经变得愈发神经质、愈发被迫害妄想症起来,这可能会导致他们在伊德利卜的行动变得不可预测。” “为了我们双方都好,希望贵方能尽快做出决策,没人知道未来科技接下来又会发什么疯。” 非洲战场损失惨重、毫无进展,红海的重要运输船被胡塞老哥的大导弹送入海底,连叙利亚这边的换皮偷油队都已被歼灭、不复存在。 可以说,自打周正这个“巨大刺头”冒出来以后,未来科技但凡涉及实际下场的地方,就没有一处是有好消息传来的。 周正不觉得这就能让未来科技主动退让、收缩认输,恰恰相反。 沉重到让人无法承受的超额沉没成本,换来的只会是更加拼命地往进砸钱,就和赌桌上尝试翻盘回本再爆赚一笔的赌徒心理如出一辙。 此番情况下,未来科技接下来会搞出什么难以预料的报复回应,会采取怎样更加激进的行动,这还真是一件说不好的事。 对周正所言情况完全认可,也拎得清轻重。 同样不想看到未来科技在伊德利卜这个“无法魔窟”里肆意妄为、继续做大,慎重点头的费拉丹紧接回道。 “我知道了,谢里宁先生。那就劳烦您在下榻酒店内稍作休整,我会请求上级加急处理此事、尽快决策,相信这用不了多久。” “只是,我还有一个问题尚且不明,考虑到我需要向上级解释,还请您加以说明。” “嗯?” 倒是来了兴致的周正不假思索、笑着回道。 “您请讲。” “我的问题很简单,为何贵方会跟未来科技结下梁子、有如此深仇大恨?看得出来,贵方似乎——很想要把未来科技在叙利亚的势力斩草除根?不知我理解的是否正确。” 费拉丹这就属于是想试探一下合作方的决心坚定程度。 如果俄国人和未来科技有深仇大恨,不存在和解的可能,那么正好,己方可以放心大胆地去跟俄国人一起合作共事。 但如果俄国人和未来科技之间,只是一些可调和的小矛盾、不打算置对方于死地,这次的行动是“雷声大、雨点小”,本质上只是想敲打一番就收手的话。 那费拉丹自问自己还得当心点。 免得己方发力过猛、结果俄国人没干啥活,到头来俄国人轻易抽身而出,反倒把未来科技的主要仇恨转移到己方身上来,被俄国人卖了队友。 归根结底,俄国人与土耳其人之间,还是缺乏正经盟友间的高度互信。 双方在多数情况下的合作,不过是出于互相利用、各取所需。 且不止一次被土耳其人背后捅刀子的事,俄国人不会忘记,同样的,土耳其人也知道自己都干过些什么,不可能完全对俄国人放下戒心。 披着“假俄国人”的身份说着“真俄国人”话的周正,对此也能报以理解。 既然你们土耳其人想知道,我们对弄死未来科技这事有多么“决心坚定”。 那好,就给你们土耳其人来点小小的“决心震撼”。 “将军,在回答之前,不妨先让我来问一个问题,以期能让接下来的回答更形象生动呈现。” “您了解过如今的非洲局势吗?尤其是中非到北非,不必有任何顾虑,直说您的真实看法就好。” “......这” 倒是不介意被“以问题回答问题”的看似不礼貌方式来对话,只想尽快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的费拉丹,很快便应声答道。 “我知道你们俄国人现在对非洲的影响很深,哦,还有那些中国人。” “你们和中国人,就像是一对默契配合的好伙伴。一个在前用武力开路,用枪炮扩大势力范围;而那些中国人很快就会跟进,用他们无穷多的廉价工业品,涌入被你们打下来的控制区,让当地人感受到福祉、前所未有的生活水平提升,进而巩固你们俄国人在势力范围内的支持度。” “那些中国人赚到了钱,开拓了海外市场;而你们俄国人实打实地在非洲势力范围飙升,而且根基牢靠、支持广泛。反过头来再为看似‘只做生意’的中国人提供武力保护,确保那些来自中国的商品,能为你们更加巩固民意基础。” “你们这种合作方式几乎是无懈可击的,既有武力、又有经济、还有覆盖全产业链的强大物质供应,几乎没有人能与你们为敌。” “那些骄横跋扈的高卢雄鸡,哦,现在应该说是高卢乌鸡,他们能被赶出非洲并不算意外,绝无可能是你们的对手。” “哦,我还听说之前有人对在非洲的中国人下手,是你们俄国人出手提供了武装解救与保护,我想这足以说明问题了。” 有一说一,周正确实还没想到,这个费拉丹居然对非洲现状如此了解。 不说所言完全正确吧,起码也说了个八九不离十。 既然有这样的认知了解基础在,那倒也方便周正详谈接下来的事,会省去一些说明过程。 “确实如此,将军。” “我们和中国朋友有着广泛而深远的友谊,正所谓‘不是盟友、胜似盟友’,我们之间的深度互信、互惠互利关系正是新时代的国际榜样。” “帮助中国朋友‘处理一些麻烦’,不过是我们力所能及的分内之事,不会因任何人颠倒黑白、搬弄是非的造谣污蔑而改变。” “不过,真正的重点是。有人把肮脏的殖民之手,再次伸进了那片曾饱受殖民摧残的土地,想要再次复刻他们那些缺德到祖坟冒黑烟的八辈祖宗做过的黑心事,这势必是无法容忍的。” “正因如此,瓦格纳正在非洲进行的战争,实际上是和未来科技势不两立、你死我活的战争。” “两家全世界最顶级的私人PMC,会角逐出非洲这片土地未来的命运如何。是再次被殖民统治掠夺、还是说在这个世界新旧秩序交替的关键时刻,走向命运的转折点,我想答案要不了多久就会出炉。” “所以,无论是我们俄国人还是未来科技,在非洲投入的超量成本,都注定了无退路可言。谁后退、谁就是粉身碎骨,除了万劫不复没有别的可能。” “现在,将军,您应该能够理解,我们俄国人对于‘剿灭驱逐未来科技’,到底有多么决心坚定了吧?” “......嗯” 没有对周正直接报以言语回答,兀自点头的费拉丹摆出一副“我懂”的姿态,稍事思索后又再度慎重开口。 “如果是这样,那我想这就足够了。” “未来科技作为旧时代的恶疾肿瘤,必须被清除。在这一点上我们能达成一致,而且我现在也看到了贵方的决心。” “请放心,谢里宁先生。我会将我们方才的谈话,还有其中的所有细节,向上级做完整而详尽的汇报,相信这一定能有好的结果。” “如此,那就劳烦将军阁下多费心了。” 与这位能说会道一口流利俄语的中将说事谈话,周正感觉自己这次还真是挺走运的。 谈判期间虽有博弈拉扯,但好在,这位费拉丹中将作为实权派且务实的军方高级将领,是真的能脚踏实地去谈事说话的,而不是抽象艺术式地虚空造牌当谈判筹码。 告别了着急去上报情况的费拉丹中将,走出这栋外表不凡、内部装饰更称得上豪华的军事行政大楼。 周正随即在大门处两名卫兵的目视下走到院子里,正打算上费拉丹已经安排好的车队离去。 却没想到一位老熟人,却忽然在此时小跑带喊地“姗姗来迟”。 “谢里宁先生,请等等!” “嗯?” 闻声之际转头一看,只见不久前还在空军基地,亲自带队迎接自己到来的阿杜里少将,此时已经一路小跑着来到了面前。 见此情景的周正也是主动笑着开口。 “不着急,将军。请说吧,找我何事。” “是关于那些犯人的事。” 揣着命令而来的阿杜里此时还有些忐忑,担心俄国人如果不答应或者故意刁难怎么办。 不过事已至此,人家俄国人的大官都准备离开去休息了,再不说的话又得耽误到不知什么时候,而眼下这事却是最万万耽误不得的。 想到这里,索性直说了的阿杜里紧接开口。 “突击审讯已经取得了一定进展,谢里宁先生,整个口供链条已经初具雏形。” “但我们还缺少其中一些关键部分,这13名女囚犯又惊又恐,几乎神经失常了都说自己不知道所问的问题,测谎结果也倾向于他们所言是真。” “所以——” “所以你们还需要能交待更有价值信息的犯人,是吗?” 说实话,其实周正倒觉得阿杜里说的这些话,不一定是真的。 无非就是想用情况的紧迫性,来表达己方现在有多么需要这一重要目标,需要那“头号犯人”。 在合作尚未最终敲定的情况下,应当说土耳其人现在跑来主动表达急切诉求,是有点“以合作为要挟”来敲打的意思在的。 既然这合作对你们俄国人而言这么重要,那你是不是该考虑一下我们土耳其人的合理利益关切,赶紧把我们非常非常需要的“头号犯人”给移交过来?好有助于咱们的合作赶紧敲定落实嘛。 要表达的核心意思就这么简单,起码已经是个老油条的周正是这么觉得、一眼看穿。 只不过外交场合的很多话是不能明说的,是真正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轻易给人把话说死反而容易把自己陷入不利境地。 没有任何不必要的犹豫,对此只是笑笑的周正,又紧接自己的话音未落、继续说道。 “这我理解,将军。但目前,我们也还有一些重要的情报,需要从这位‘阿尔法’指挥官的口中突击审讯,现在正在由我们最好的瓦格纳审讯专家负责。” “这——什么???” 就差把三个打问号印在脑门顶上的阿杜里少将,是万万没想到这俄国人的大官,能给出“如此厚颜无耻”的说法。 不是,你们俄国人都把那“阿尔法”指挥官,给捆成麻布袋一样塞进伊尔-76里,捆到我们土耳其人的地盘上来准备移交了。 明码标价的“交易条件”都已经开好摆在这里了,现在却说对目标的审讯还未完成,有你们俄国人这么扯淡糊弄鬼的吗? 但有些话,就是你可以吐槽,但却不能明着说出口,否则就会坏了规矩。 目标是俄国人出手抓住的,想什么时候审、在什么地方审、啥时候审完,这全由俄国人自己说了算。 跟你们土耳其人一没有口头契约,没有“君子协议”;二没有任何白纸黑字的合同可言。 就连已有的合同条款中,都完全不包括这位“阿尔法”指挥官。 难道你们土耳其人,想要在这种情况下,硬说这人必须给我、必须是我的,你们俄国人现在还不给就是大逆不道、大有问题的吗? 老兄啊,搞霸权主义也得讲个基本逻辑吧,道理可以不讲但不能不说人话啊。 被周正的“合理拒绝”怼了个哑口无言,生生想不出来该怎么反驳是好的阿杜里少将一时语噻、结巴起来。 最终也只能认了这“惨遭回绝”的结果。 “我明白了,谢里宁先生。那如果可以的话,还请贵方加快审讯进度,我方非常迫切地希望能够尽快进行移交程序。” 有一说一,无论有没有这话,都不会影响到接下来回答的周正只是淡然一笑。 “那我想我们期望的方向是一样的,将军。我方也衷心地希望贵方,能够尽快将我们已经达成共识的谈判意向稳妥落地,转入细节拟定和计划执行阶段。” “所以,就让我们为了共同的期望方向而努力吧!最终必然会有好的结果,对我们双方而言都是,我个人对此深信不疑。” “......” “......他真是这么说的?你确定吗?” 回想起自己不久前听闻“谢里宁先生”这话时的无言以对,如今依旧感觉如此的阿杜里少将,面对办公桌后的费拉丹中将质问,只剩下应声点头。 “是的,长官。” “我按照您的要求,去敲打提醒那俄国人。结果他反过头来,油嘴滑舌地跟我说要我们加快进度,倒像是他手中攥着可以拿捏我们的筹码一样。” “那你应该把‘像是’的说法删去,阿杜里,因为事实如此。” 言语中多少有些失望,但也不受太大影响,依旧思维缜密、理智冷静,话音未落的费拉丹继续缓缓说道。 “比起我们手中的谈判筹码,现在,显然是俄国人手中的筹码更加重量级一些,这是不争的事实。” 自己不亲自出马,而是派阿杜里前去的本意,就是为了换个人抛头露面好试探俄国人的态度,若有机会就争取一番、把人先弄到手再说。 费拉丹如此决策,眼下得到的结果也很明显、难称理想。 愈发感觉到这位俄国人不好对付的费拉丹闭目凝思,背靠在办公椅上稍作思索,不得不承认事实如此的话语随之道来。 “看来,我们的谢里宁先生,不止是一个军售谈判代表这么简单,倒更像是某种游说集团的头号名嘴。”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长官。” “怎么做?” 从椅背上回身过来,手扶着办公桌的费拉丹无奈摇头一笑。 “我们不能承受失去‘阿尔法’的后果,比起他,那13个无所谓的女人现在拉出去吊绞架都可以。跟‘阿尔法’的重要性一比,她们13个简直就像黄金面前的废铁一样。” “我们还从没有实际捕获过这么重要的高价值目标,这样的机会太千载难逢了。就算抛开对集体的重要性暂且不谈,阿杜里,你难道就不想把你肩膀上的星星再添一颗吗?” “这......” 什么叫“于公于私都是头等大事”? 毫无疑问,这就叫。 起码对土耳其人来说是如此,尤其是费拉丹和阿杜里这对上下级。 虽能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可想想还是心有不甘的阿杜里仍再度开口。 “那,那我们就真的这么被俄国人摆了一道吗?就认了他们这么干?” “不然呢?还能怎样,无论你怎么认为、怎么看待、怎么定义这事,如果你有更好的解决方案,那么我洗耳恭听。” “......” 被顶头上司一句话把话说死的阿杜里彻底无言以对,总不可能撕破脸皮真的从俄国人手里抢人,那可是会因小失大、捅出天大的篓子来的。 无可奈何之下的阿杜里,只能接着跟自己的顶头上司话锋一转,聊起了接下来该如何抓紧推进合作落实的事。 另一边,周正对“正按照自己的意思办事”的土耳其人那边在忙啥,尚且不得而知。但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太过意外的事才是,只需要等着那可以预料的结果就行。 放宽心的周正此刻,正在刚刚下榻抵达的酒店房间里,和忙活完一通的克劳泽说事。 “已经全面检查过了,房间里没有发现任何疑似窃听装置和偷拍设备。看起来我们在这里还足够受尊重,指挥员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