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纳特那发布会你看到了？” 　　 “看了，不但看了，还差点没给我笑死，这他妈到底是哪路记者能把他逼到这份上？就不怕被博纳特气急败坏打击报复吗？” 　　 找了个僻静没人的地方拿出手机，刚下飞机不久的周正开始跟老牙那边唠起了嗑，讨论着这刚刚发生的爆笑新闻。 　　 为了这场突发的紧急新闻发布会而做了点特别安排，是时候认领自己功劳的老牙随即笑着回道。 　　 “是我干的，基本上都是。” 　　 “那女记者是我的线人，跟你说起过的那个。阿尔及利亚人，跟我已经合作过挺长一段时间了。” 　　 “我给了她几个预置问题让她见机行事、临场发挥，如你所见，她是个很机灵的姑娘，懂得审时度势在合适的时机把博纳特逼入逻辑陷阱。” 　　 “博纳特是可以利用媒体当武器，但始终会有他在底层逻辑上无法回答的问题。一旦遇到这种情况，那事情就会变成现在这样，把媒体当做武器的人反而会遭到媒体反噬。” 　　 “嗯，我懂。博纳特这是想拿媒体露脸没露成，结果反而露了屁股，这种丢人百怪的洋相就适合他。” 　　 唠完刚刚发生的趣事，老牙那边当然也是有正事要跟周正严肃讲明的。 　　 结合最新到手的可确认情报，有些事放在现在来说正当合适，电话那头手握刚刚打印出文件的老牙随即开口。 　　 “虽然博纳特在媒体面前是前言不搭后语，被迫乱讲了一通，但这不妨碍我们把他的言论排除在外探寻事实。” 　　 “这次的事件很可能不是偶发事件，更不是什么激情作案，针对博纳特的这次刺杀八成是早有预谋、处心积虑的。而且博纳特确实说对了一件事，这事八成真的和未来科技脱不开干系。” 　　 听出了老牙这话里的不对劲，意识到有必要了解详细的周正当即追问。 　　 “你都查到了什么？展开来说说。” 　　 “几封电子邮件，没办法直接证明什么，但——倒是有些很有意思的地方。” 　　 大约是竖起耳朵仔细听老牙说了几分钟的时间，周正很快便从老牙长话短说、简明扼要的叙述中了解到了详情。 　　 首先，在与未来科技的冲突进入长期持久战阶段，一时半会儿肯定无法彻底了断后。 　　 老牙这边便加紧联系自己在北美的同事，准备倾斜投入更多的资源，对未来科技公司展开重点情报工作。 　　 手握相当突出的业绩颇受“老板”的赏识，老牙的计划很快便被上级审批通过，未来科技公司一下子就成了北美分部情报工作的重点对象之一。 　　 得说这种商业公司、资本集团，在上三常级别的国家情报机器面前，确实不是一个量级的对手。 　　 不过多时，未来科技便被线上线下几乎无孔不入的毛子们，搞到了不少有价值的信息。 　　 其中最引老牙看重的一条情报，是线上工作的同事们通过伪造假网页，并点对点精确植入未来科技公司内网的方式，搞到了公司内几个权限比较高的高管邮箱账号密码，可以了解到一些可能会很有价值的公司内部往来邮件。 　　 好消息是毛子黑客不愧是毛子黑客，能得到“世界上只有两种黑客，俄罗斯黑客和其他黑客”的美誉是有原因的。 　　 活儿干的确实干净利落、不留痕迹，没让那几位被盗了企业邮箱的公司高管有任何察觉，得以在之后长期访问并获取到这些高价值的机密信息。 　　 坏消息是未来科技居然还留了一手，光有账号密码能登录邮箱并不能解决问题，未来科技还采用了一种称得上非常古老但却有效的办法，来二次加密邮件信息上好双保险——密码本。 　　 没错，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各国军队常用的那种电报密码本。 　　 每一个重新编码过的特殊字符都对应英文字母表中不同的字母，打乱顺序排列之后根本无从获知其中的具体含义，就算登得上邮箱、看得到邮件也束手无策，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就是获取到未来科技的密码本。 　　 得说你未来科技是挺会整花活儿的，这种看似老古董实则十分有效的加密方式，还真就一时间把此前从未接触过这种离谱玩意儿的毛子们给难住了。 　　 意识到这次是遇上了对手的毛子们没有就此放弃，线上的同志们完成任务立功了，接下来就该北美线下的同志们再加把劲、努努力了。 　　 通过包括但不限于政治献金、政商旋转门等一系列“美式特色”的合法途径。 　　 先后接触或约见了数位未来科技公司内部人士的线下情报干员们，终于旁敲侧击地了解到了想要的关键信息。 　　 原来，未来科技公司为了进一步加强高级信息往来的机密性，实际上并没有所谓的“电子版密码本”可言。 　　 仅仅只有纸质版的密码本对公司内少部分高级官员发放，并针对每一位拿到了密码本的高级官员，都签署了个人专属的保密协议。 　　 协议的具体内容不得而知，但想来泄密的代价必定会非常沉重，沉重到哪怕是未来科技公司的高级官员们也承受不起。 　　 一旦泄密，大抵会今天还花天酒地、纸醉金迷，享受人上人的至尊生活。 　　 结果今夜睡梦里就死得莫名其妙、背中八枪，直到第二天一大早才有美警姗姗来迟，封锁现场、调查一番后再出具一份“自杀认定书”了事，这就算结案了。 　　 这也就意味着想通过接触未来科技公司高管，进而获取到这套只有实体版、没有电子版的密码本，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没有人会冒着背中八枪自杀身亡的风险，为了俄国人提供的那一点微不足道的“蝇头小利”，放弃自己尽享至尊人生的高管生活再死得莫名其妙。 　　 事情到这一步，似乎一下子路被堵死，走不通了。 　　 起初还以为“资本集团不过尔尔，情报不过唾手可得”的毛子们，这下也顿感头皮发麻。 　　 确实没想到原本看不起的对手还能难缠到这一步，场面一时间陷入尴尬僵局。 　　 如果无法再取得线上情报攻势的进一步突破，情况很可能会这么一直僵持下去，不知得空耗时间到什么时候。 　　 偏偏就在这时，“瞌睡正好来了枕头”的幸运之事，突然降临到了一筹莫展的俄国人头顶。 　　 转折的起因是冥思苦想解决办法的老牙，突然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个人。 　　 那是个原以为已经没有利用价值，往后也不会再有任何瓜葛干系的人，但其特殊的身份在如今看来反倒还值得一试。 　　 那位在基祖城一战中被周正给捞了出来，通过出卖高价值情报，换取到入俄庇护的未来科技公司高级财务官——安吉拉.洛克威尔。 　　 如今正被俄国人信守诺言地安排在了“外乡人来了都得躲着走”的车臣首府格罗兹尼居住。 　　 虽然整天跟一帮嘻嘻哈哈的大胡子猛汉当邻居，出门进门都低头不见抬头见，是感觉不那么舒服又有些别扭。 　　 但起码，这地方很安全。 　　 不必担心有未来科技的暗杀者某一天突然找上门来，在睡梦中出手让自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所以别扭也就别扭着吧，再怎么不舒服那也认了，毕竟没什么比自己的小命安全更重要，千辛万苦、不计一切地逃出非洲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安吉拉女士是这么想的，日子也是这么一天天在波澜不惊中度过的。 　　 直到有一天，两个西装革履的斯拉夫大汉突然找上门来，以一种让人始料未及的方式打破了这份平静。 　　 “安吉拉.洛克威尔女士对吗？我们是FSB的工作人员，这份是协查令。请你配合我们完成一些工作，这用不了太长时间也不会对你有任何危害，我们保证。” 　　 都被找上门来走流程了还能说什么？ 　　 很清楚自身处境是别无选择的安吉拉只能照做，跟着“上门拿人”的FSB干员，去到了就近的办事处接受了一通问询。 　　 原以为是之前交出去用于交换庇护的情报出了问题，没想到俄国人直接开门见山，问起了一个在公司内部都极少有人知道的机密——密码本。 　　 老牙的判断实际上非常简单。 　　 既然你安吉拉身为公司高级财务官，需要经手大量的公司流水，和各种黑的白的或者半黑半白的账目。 　　 以至于到了就算假借出差之名逃去非洲，都有人迫不及待地想要杀你灭口的程度，可想而知你这肚子里究竟装着多少见不得人的神秘墨水。 　　 那既然如此，你为何不知道有关那密码本的信息？ 　　 就算手里没有实际东西，多少也应该掌握一些情况，否则自身价值怎么能对得起那些追杀你追到城市战区的未来科技锄奸队？ 　　 面对被审讯官当面转述的如此质问，早就已经心疲了、活累了的安吉拉基本没做抵抗，很快就自我解除了心理防线。 　　 不但承认了在公司高层少数人员间流传的密码本确有其事，同时交代了自己所了解的情况，顺带还一并供出了一个就连老牙都不敢抱期望、更加意想不到的巨大意外之喜。 　　 “我有你们要的那个密码本，并且是原件。” 　　 “在我彻底跟公司断开联系之前，公司内部总共只有13个人持有这密码本，包括董事会里的那些董事，而我就是其中之一。” 　　 “我不好说就一定是因为这个，他们才会如此不顾一切地要杀我灭口。但如果说没有一丁点这方面的原因，呵，那恐怕也不太可能，你们觉得呢？” 　　 “......” 　　 听到这女人如此炸裂的劲爆发言，不敢有怠慢的FSB审讯官，立刻就将之转达给了坐等消息的老牙那边。 　　 “你说什么？那娘们说她手里有密码本原件？这是真的？” 　　 “......不知道，她是这么说的。而且据我来看，她也不像是在说谎，都这种时候了撒谎还有什么意义？” 　　 “.......” 　　 前FSB的同事说得有道理，稍加思索后的老牙也这么认为。 　　 意识到事态紧急之下，话锋一转的老牙当即郑重开口。 　　 “安排一下，接远程视频连线，我来亲自审她。” 　　 “明白了。” 　　 很快，老牙的要求得以被满足。 　　 在另一间空空荡荡，整个房间只有一张审讯椅和一块壁挂显示器的审讯室内，通过远程视频连线再度见到了这不算陌生女人的老牙主动开口。 　　 “还记得我吗？安吉拉女士，最近在车臣过得可好？你看上去保养有佳，是会让大多数男人为你倾心的样子。” 　　 “......但还不足以让你倾心，否则就不会是那两个人来上门找我了，而应该是你，不是吗？” 　　 “......” 　　 带点荤味儿的开场白显然不是为了真荤，主打一个气氛活跃到位就点到为止的老牙，随即正色说道。 　　 “我想我们都没有太多的时间浪费在这种对话上，所以让我们来谈点正经的。” 　　 “为什么你要隐瞒你手中有密码本的实情？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早在基祖城的时候，那时我们达成的合作条件，就是用你手中所有的情报和有价值资料，来换取对你的庇护。” 　　 “如果不是因为这次，大抵我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你隐瞒了真相。” 　　 “为什么？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你知不知道在这种事情上撒谎是不值得的，尤其是对现在的你来说，会有怎样的后果你考虑过吗？” 　　 “当然考虑过，怎么没有？或者说正因为我考虑过，非常认真仔细地考虑清楚了，所以才会这么做。” 　　 “......” 　　 目光正对摄像头直视老牙，这位曾在未来科技公司身居高位的女高管没有一丝一毫的惧怕，就仿佛她是在跟处境对等的人谈话一样。 　　 老牙虽不喜欢这种感觉，但也并不是不能接受。 　　 所以并未予以打断，就等这女人接下来的还有话要说。 　　 “任何时候都要给手里留一张底牌，底牌可以留着不用，但绝不能要用的时候没有。这是我自从跟第一个男人上过床之后就坚信不疑的信条，哪怕到今天也还是。” 　　 “......” 　　 老牙不在乎也没心情去问“你跟第一个男人上床的时候是怎样的故事，细说看看”，只是在明白了这女人如此行事的动机与理由后缓缓问道。 　　 “那你打算把这张底牌留到什么时候用？” 　　 “我虽不想，但也只能现在用，很大程度上我确实没得选了。” 　　 在给对方吃下一颗定心丸，先表明自己愿意合作的态度后。 　　 始终在思考如何才能对自己更有利的安吉拉女士很快继续开口。 　　 “我是想过要在得到庇护的第一时间，就把这套密码本交给你们。但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们俄国人不信守承诺怎么办？” 　　 “我无法说服自己完全相信你们，事实上我也没这个理由去信。” 　　 “所以我给自己准备了底牌，以备不时之需，就比如眼下。” 　　 “......那你为什么不一直留着底牌，偏偏要在这种时候打出来，而且还是‘不打自招’主动承认。” 　　 老牙的问话直接，安吉拉的回答更是干脆。 　　 “我需要一笔钱，我在美国和欧洲的户头已经全部被冻结了，里面一分钱都提不出来。香港倒是还有一个账户，但那里面的钱我已经快花光了。” 　　 “你们给我办的那点基本保障和福利金，还不够我平时买化妆品的。” 　　 “我需要一笔钱做我想做的事，而我觉得我手中的这张底牌能卖个不错的价钱，你怎么说？” 　　 “......” 　　 事实是老牙很不爽这种被人一而再、再而三开条件要挟的感觉，无论是软还是硬。 　　 但很显然，这女人可能是当下仅有、以后也不会再有第二个的唯一密码本线索。 　　 考虑到周正那边与未来科技决战在即，对关键情报需求的紧迫性。 　　 思来想去的老牙明知对方会狮子大开口，要价必不会低，最终也仍选择捏着鼻子说道。 　　 “你要多少？开个价。” 　　 “1000万，给我1000万美元一笔结清，这套密码本就彻底是你的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就像见不得人的白面生意，你知道规则再简单不过。” 　　 “......那如果我拒绝呢？而且还要因为你撒谎把你丢进大狱，甚至把你换回美国，你怎么办？” 　　 老牙并没有说到底是行还是不行，反而提出了一个试探性的发问。 　　 作为回应，安吉拉的再度开口只是嘴角一扬。 　　 “那你就做吧，没人说你不可以。” 　　 “只是那样你就永远得不到这套密码本了，我保证！除我之外，另外12个掌握这套密码本的人里，全都是你们束手我测的对象。” 　　 “他们可能是自由穿梭在政商旋转门里的顶级人物，或者是坐在某个带角建筑物顶层办公室里的发号施令者，或者是手头股权两位数的睡在美元堆里的人。” 　　 “无论如何，你们都动不了这种人一根汗毛，他们也绝不会把手里的东西交给你们。” 　　 “因为就算他们真的位高权重，但为了保护集体的利益，另一群位高权重者总会有合理的办法把泄密者撕碎，在他把密码本泄露给你们之后。” 　　 “所以，你为何和那12个人相比，如此与众不同，在这13个人里只有你一个是打工的吗？” 　　 老牙的再度发问，既是获取有价值的信息，也是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偏偏说到这里，方才还精神头十足的安吉拉，忽然间难掩悲伤、徒留自嘲式的哀叹。 　　 “因为他们总需要有个打工的来替他们管账，处理那些他们懒得搭理，自认为是下等人才配去干的工作。” 　　 “从会计这个职业诞生至今，古往今来被灭口的会计还少吗？” 　　 “一个见不得光的利益集团一出事就先杀会计，别跟我说你不明白，你们俄国人难道不也这样吗？” 　　 出事先杀会计，主打一个“死无对账”。 　　 安吉拉说得对，老牙也承认。 　　 这确实是隐瞒黑产、洗白罪责的最直接有效方法之一，能从古至今流传到现在就足以说明这办法真的好用。 　　 “呼——” 　　 “最后一个问题。” 　　 既然对方态度良好、如此配合，节省了不少不必要时间浪费的老牙也松了口气，转而敲着桌面再度发问。 　　 “在这笔交易达成，你拿到钱之后，你如何保证自己还能安安稳稳地把这笔钱花完，而不会出现任何意外？” 　　 老牙这话的意思实际很简单——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这话当然不完全是给老牙说的，毕竟老牙又不是掏那1000万美元交易费的人。 　　 而是要让那些真正有权下令支付这1000万美元的人明白，为什么这钱必须花，而且事后还不能反悔追回。 　　 现在就把话说清楚，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久居高位、常年厮混于高端资本场上的安吉拉，当然也明白老牙这话里的意思，知道自己接下来所言将会性命攸关。 　　 也好在，与之对应的回答早就想好，现在就能当场给出不会死的理由。 　　 “还记得我刚才说过的话吗？” 　　 “......你指哪一句？” 　　 “‘任何时候我都会留一张底牌’的那句，就算留着不用，也绝不能要用的时候没有。” 　　 “这次你们因为突发事件而想起我、用上我了，那么你们又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这会是最后一次？” 　　 “......” 　　 虽没把话直接挑明，但这娘们一番话下来已经够让老牙眉头一跳了。 　　 鬼知道这肚子里的神秘墨水比伏尔加河水量还大的娘们，到底还藏着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 　　 也还好未来科技不知道这娘们还活着，基祖城一战过后是周正控制了战区、打扫战场。安吉拉现在对未来科技而言，就属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还不知道在哪儿”的情况，查都不知道该从哪儿查起。 　　 如若不然，以这娘们的重要性恐怕还会惹出更多乱子。 　　 但这也从侧面说明了一点。 　　 就这娘们的城府之深、诡计多端程度，将其当做一般擦屁股纸那样用完就扔还真不行。 　　 这娘们说得对，你没准往后哪天还真就又有能用得上她的时候，也说不好那时还会不会再被敲一笔钱出来。 　　 思来想去觉得目前还是稳妥行事为好，强行从这娘们嘴里掏秘密的风险不可控，且一旦失败代价太大，往后就再无合作机会属于杀鸡取卵。 　　 最终，老牙还是给出了安吉拉想要的结果，同时也帮周正办了大事。 　　 “你的要求会得到满足，但这还需要一点时间。” 　　 “准备好你的那套密码本，别忘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可是你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