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正制定部署着下一阶段的行动计划时,远在叙利亚的杜克还在忙着自己的事。 一件在杜克看来,只有自己亲自去做才算合适的事。 “你会一直记得他们吗?” “......永远都会,但不是所有人都会记得,尤其是那些本应记得是谁保护了他们的人。” 即便是杜克有言劝阻在先,倔强的阿米尔布仍然挺着还未完全伤愈的身体,在陆战队员的搀扶下来到了墓前,与主持现场安葬仪式的杜克一同祭拜。 说起来是安葬仪式,实际上不过是在一处看起来都荒凉的小土包上,掘出来几个一人长的土坑用来埋葬逝去的战友。 饶是敌后渗透作战与撤离行动困难重重,但杜克仍然将全部4名在本次行动中阵亡的战友遗体,用裹尸袋打包、搭乘俄军的接应直升机一并运了回来。 不为别的,只为能够兑现诺言——我们会亲手埋葬逝去的战友,无论何时何地。 在行动中负伤的阿米尔布未回到村子,而是被杜克本着更好的医疗条件为目的,带上其搭乘俄军直升机一并撤离。 就阿米尔布那吃饭都成问题的“游击村”,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好的医疗条件来治愈伤势,更加不利于之后的康复。 将之带往有更好医疗条件的地方治愈康复,几乎成了必然选择,尤其是在杜克已经将阿米尔布视作战友的前提下。 另一方面,当然也可以说杜克的动机“并不单纯”,无论好不好听、事实就是如此。 有任务在身的杜克,完全清楚像阿米尔布这样的人,对于自家老板日后长远计划的重要性。 值得托付信任又有能力的人并不好找,何况阿米尔布还是一位具备领导力和一定影响力的游击队长。 对于这样的人,自然要抓紧机会把握收买,不仅仅局限于提供物质,更有人心上的争取。 将阿米尔布一并撤离带回,不过是杜克为了达成此目的,所使用的手段之一。 至于阿米尔布一直担心的“村里人吃不上饭,没有粮食闹饥荒”问题,杜克也顺带着给想办法帮忙解决了。 呼号“阿克萨”的圣城旅成员、抵抗军教官,向杜克承诺称会尽快想办法再次穿越边境,为村子那边送去最急需的粮食、解饥荒的燃眉之急。 了解情况的杜克当然也明白,对方能看似轻易地做出这种承诺,那也不会是看在自己这美国人的面子上。 归根结底,还是在上层协调沟通的老板那边发挥了作用。 也只有周正事先给打过招呼的情况下,伊朗人和抵抗军那边才会如此配合,尽量满足需求。 否则就叙利亚东部这饿殍遍地、饥荒肆虐的烂地方,谁闲得蛋疼会冒着风险穿越边境,干这种“人道主义捐粮”的事,人家抵抗军又不是联合国人道主义救援队。 忙活了这么一通,就是为了能“收买”阿米尔布为己所用,方便开展日后的各种工作与计划。 眼下已经得到的结果,当然也是好的。 有着浓重爱国情结且异常在乎家乡乡亲们的阿米尔布,还真就吃这一套,对杜克的所作所为颇为感激之下,遂主动要求前来参加下葬仪式。 经历了太多,也看淡了很多事的杜克,本不想在这种场合下说太多。 但想归想,实际情况归实际情况,人的思维往往无法左右很多事的发生,就好比眼下的杜克。 望着眼前周围这一片荒芜凄凉之景,处处土黄、不见半点绿色,一阵小风刮过卷起一片尘土迷人的眼。 眉头稍稍挑动了一下的杜克,维持着半蹲在刚刚埋好的坟墓前姿态,先是沉思一番而后悄然开口。 “曾几何时,他们从没想到过自己的结局会是如此——” “荣誉被剥夺、信仰被撕裂、生活被摧毁,曾经熟悉和热爱的一切都被击得粉碎,随风而去。” 残留在掌心中的最后一抹尘土,如话语中那般随风飘散。 静静地望着自己那满是枪茧老手的杜克攥了攥拳头,又舒展开来,继续说道。 “我不想为我们曾经做过的事辩解什么,如果真有上天堂、下地狱这么一说的话,那我们这些人,迟早都会下去报道团聚。” “但事情本不该是如此的,‘绝不撒谎、欺骗、偷窃,也绝不容忍有此类行为的人’,这才是我在西点军校学习到的格言。我相信真相是如此,我告诉我的战士们要严于律己,做到这其中的每一点,可结果却是我们所有人最终都背弃了信条。” 凝视着远方天边的杜克并未动摇,起码眼下如此,且自信将来也会如此。 但至少在过去曾经的某刻,那时的动摇宛如山崩地陷、世界垮塌,连天日都为之暗淡失色。 “呼——我时常会问我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最后会是这样。”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那当兵退伍回老家种地的老爹就告诉我,要严于律己、不恃强凌弱,在能力范围内尽可能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他说过的话:固然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帮助,但重要的是给人们以希望、树立榜样,我的儿子。他曾无比希望我成为这样的人,直到攥着我的手,含着微笑和泪水,躺在病床上离开这个世界。” “你明白这种感觉们吗?往后人生中的某一天,突然有人告诉你,过去所相信并为之努力的一切都是谎言,而你所能做的只有两件事。” “要么切割掉过去的一切,沦为一个自己曾经所厌恶和痛恨的人;要么坚持自我,和那一刻所拥有的一切说永别。然后像一块燃料一样被投进巨大的焚烧炉,消失的无声无息、不留一点存在过的痕迹。” “.......你选择了后者,对吗?” 面对阿米尔布的悄然发问,将视线从天边收回,低头望了眼面前坟冢的杜克只是淡然答道。 “是非善恶一定是能分得清的,过去犯下的错不是将来依旧这么做的理由。即便这意味着我会立刻付出代价,我也始终坚信答案永远只有一个。” “但那一刻我终归明白了很多,明白了那些人口中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我们撒谎、我们欺骗、我们偷窃,我们还有一门专门的课程来教这个,这才是合众国不断探索进取的荣耀。” “......这是你自己总结出来的吗?” 起身后退一步,与身后早已整齐列队的陆战队员们并肩而站、挺身屹立,虽身无军装但却胜似军装。 在最终的仪式来临之前,向阿米尔布报以的回答旋即被杜克脱口而出。 “不是,是CIA第25任局长,在我家乡德州农工大学的演讲现场。” “......” 闻言至此的阿米尔布已经无言以对,大脑一时间陷入当机状态,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 未做停顿的杜克却已报以动作,在一声令下之际,与周遭所有并排挺身的陆战队员们整齐划一。 “永远忠诚,敬我们逝去的理想与战友,愿你们的肉体与灵魂能在此得到安息。” “敬礼!” 唰唰唰—— 有那么一瞬间,哪怕只有短短一瞬、转瞬即逝。 阿米尔布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一群雇佣兵,而是一队真正的军人。 这无关意识形态与立场是非,只是源自内心深处最真实的瞬间感受。 面对这些曾经的侵略者,如今却生死与共的战友。 阿米尔布的心情之复杂已经无法用语言来表达。 虽无任何人出言要求,手上有伤、颤颤巍巍的阿米尔布,却仍是在最终之际缓缓抬起了右手、举至耳畔。 “愿主宽恕你们,外乡人,阿拉。” 礼毕,放下手来的人不止有陆战队员们,更有一同出席到场的阿米尔布。 吩咐杰克带领队员们先去休息、整理装备,尽快做好随时出动的准备,还有话要跟阿米尔布单独聊聊的杜克这才走上前来。 “需要我扶你走吗?” “——应该,应该不用,只是走慢一点,慢一点伤口就不会裂开。” “那好。” 兀自点头的杜克随即挪动步伐,与阿米尔布一道,并肩行走在这荒凉贫瘠的土地之上,思索一番后的发问随即缓缓开口。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是留在政府军重新归队,还是说原路回去,继续当你的游击队长,我觉得现在是一个可以重新做选择的机会。” 虽然这么问有些多此一举的意思,但杜克总想从阿米尔布的这里,听到亲口回答、加以证实。 不出意料的结果紧随其后,身上缝合不久的伤口仍然隐隐作痛的阿米尔布只是一笑。 “当然是回去,就算哥哥离开了我,父母都已经不在人世,但我终是要回到我的故土、我的家乡,战斗并守护在那里。直到胜利,或是生命最后的时刻。无论这期间的一切会经历多久,答案始终不变。” “就和你一样,是非善恶一定是能分得清的,这是你刚说的不是吗?我也相信我的选择一定没错,一定有些东西是能分得清的。” “嗯......” 就像杜克自己曾经说过的那样。 阿米尔布幸福就幸福在他理想尚在、有国可爱,能够为自己心中的矢志不渝的正义,流尽身体里流淌的最后一滴热血,直至归于故土。 这看似稀疏平常的一切,却是杜克这一辈子永远无法再找回来的。 感受着阿米尔布这份真挚感情之余的杜克,并未再多说什么,转而就自己下一步的计划悄然开口。 “俄军那边会负责你的后续治疗与康复,来接应你的直升机今天傍晚就到。在他们的基地里,你能得到本地最高规格的军事医疗服务。俄国人在看病救人这块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尤其是战伤,相信他们就好。” “虽然现在看起来不伤及性命,但别小看了这伤口,你依然存在二次感染与恢复不良的风险。战斗员必须要有最优异的身体素质,为了你的理想和故乡,你也应该重视并做到这一点。” “什么——我,这是真的吗?” 杜克那一幅未曾改变的表情,便是阿米尔布这难以置信发问的最终答案。 虽得到了答案,但仍不知这是为什么的阿米尔布,还是紧跟发问,甚至打算报以感谢。 也许是看出了阿米尔布接下来想说什么。 还没等对方开口,杜克依旧平淡无奇的话语已然抢先一步。 “我说过,任何感激别给我,留着跟我老板去说。” “等你见过他就知道了,他会是一个与你意识形态相投且价值观近似的人,换句话说就是你们能达成不少的共识。帮助你到如今的份上,正是我从他那里受领到的命令之一。” “又想问这是为什么对吗?我他妈怎么知道,留着你的问题去跟我的老板当面问吧。” “伊朗人、俄国人,还有你们叙军,他都能搭得上话,也只有他能跨团体协调到这么多的资源和支持,否则你我现在已经是被SDF挂在电杆上的晒肉了。” “另外——” 话音一顿的杜克停下脚步,望着远方地平线上一架依稀可见的俄军战机,在完成例行战术轰炸打击任务后,正在徐徐下降高度、准备降落。 知道战场距离自己始终不算遥远的杜克再度开口。 “我的新命令已经到了,你傍晚上直升机,我今夜带人上运输机准备离开。” “离开?这,战斗结束才多久?你这又是要去哪儿?” “也门,去见那帮胡塞人,跟俄国人一起去。” “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吗?我和未来科技有账要算,这帮把老兵吃得连渣都不剩一点的杂种和我,还有我的人,最终只能有一个存在于世。未来科技完蛋,我方休,就这样。” “......” 对于杜克这种执着于向资本实体、军工复合体巨头复仇的行为,确实无法做到感同身受的阿米尔布难以多说什么。 但出于内心中那份简单而真挚的情感,仍期待并寄希望于明天的阿米尔布,终是再度抬起手来、放到了杜克肩头,报以正色郑重开口。 “主会庇护像你这样追求真理的勇士,或许我们信仰不同,但我依然会为你虔诚祷告。” “祝你好运,我的朋友!无论何时都期待与你再次相见,然后再一次并肩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