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正如周正所预期的那样。 　　 在经历了近段时间接连不断的突发恶性事件后，自打政变成功那天起就患上了严重的被迫害妄想症，冥冥之中老是会觉得“总有刁民想害朕”的博纳特，最终还是坐不住了的打算抽调部队回防后方。 　　 以此来增强首都卫戍区的防御，平衡与未来科技同处一城的兵力对比，防止下一次的恶性刺杀事件使得自己沦为目标、身首异处。 　　 顺带，也能让自己晚上睡得更踏实些。 　　 “将军，努诺卡上校到了，正在等候您的召见。” 　　 虽然政变成功时日已多，屁股也早已坐上了昔日梦寐以求的王者之位。 　　 但出身军旅的博纳特依然有很多旧习未改，比如说比起文绉绉、听上去就没啥战斗力的“总统”，博纳特更喜欢一直以来的“将军”这个称呼，手下人也就一直投其所好地这么叫着。 　　 眼下，坐在办公桌后正在批阅文件的博纳特，听到秘书敲门而入传来的汇报，当即头也不抬地应声回道。 　　 “知道了，带他过来。” 　　 “是，将军。” 　　 从里到外满是尊敬的秘书悄然身退、虚掩上门。 　　 不多时，当门扉再度开启时，一位身着沙色迷彩服、肩扛三颗星的常服黑人上校便迈步入内。 　　 “努诺卡.伊内伽上校向您报到，将军，请下令。” 　　 直到这时，闻声的博纳特才终于放下钢笔、抬起头来，直视着面前这位比自己还高了一头的身材壮硕上校，先上下打量了一番、不置可否。 　　 约莫十来秒后，这才猛然一笑地起身回道。 　　 “有段日子没见了，努诺卡，我想至少得有半年了吧？看你如今的样子就知道依旧没让我失望。” 　　 “只是尽职尽责而已，将军，感谢您的认可。” 　　 别看博纳特表面笑嘻嘻的，努诺卡上校可不会轻易地认为面前的这个男人有多么表里如一。 　　 虽然自己是博纳特家族成员，而博纳特则是自己的舅舅。 　　 但努诺卡上校依然很清楚，这并不代表自己在博纳特面前就有何特权可言，尤其是自己千万不要以为这意味着什么特权。 　　 否则的话，“执行家法”起来可没有丝毫心慈手软的博纳特，并不介意让任何胆敢忤逆对抗自己的家族成员，有和外人无异的凄惨下场。 　　 望着面前依旧一丝不苟，挺直了腰板的努诺卡上校，看上去似乎比刚才初见还要更加满意一些的博纳特，随即继续笑道。 　　 “来，先坐，坐下来谈，不着急。” 　　 “......” 　　 无言的努诺卡上校点头、遵命而坐，博纳特则是就坐在了一旁的另一张单人沙发上，再次主动说道。 　　 “最近发生在首都区的事，你都听说了吗？” 　　 知道舅舅能从接触线的紧要岗位上把自己召回，那必定不会是什么拍全家福合影的家长里短，而是有正事并且很可能是大事要说。 　　 早已有心理准备的努诺卡并不意外，也应声开口。 　　 “听说了，一起是刚刚发生的未来科技高官遇刺身亡事件，还有一起是更早前一些时候，针对您的路边炸弹袭击。” 　　 “这也正是我一直所牵挂的，舅舅，能看到您平安无事实在是太好了。为了家族，您一定得多注意自身安全才是。” 　　 既然没有外人，那就只管说自家话好了，没什么好装腔作势的。 　　 在努诺卡这样的家族内成员看来，博纳特身为家族现任族长，带领族人们一朝军事政变成功、翻身为王，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为了更爽的捞钱、更大的权力、更无可匹敌的地位，能“一人得道，全家族飞升”吗？ 　　 怎么？不为了这个，难不成还真是什么“为了自由民主”、“为了普罗大众”？ 　　 快别搞笑了，底层的臭虫管它作甚？ 　　 爱死爱活爱怎么的怎么的，就和被碾死在车轮下的虫子不会引起任何一丁点的注意一样。 　　 在非洲这片土地上，有人是与生俱来就有对其他人的强烈支配权的。 　　 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余生中要做的事便是当人上人，要一辈子地支配弱者的所有一切，成为绝大多数人羡慕一生却也一生都无法成为的对象。 　　 如果说博纳特家族有什么信条的话，那么这便是了。 　　 现在有人想干掉博纳特，四舍五入就是意图破坏这种“一人得道，全家族飞升”的模式，是和全家族所有既得利益者作对。 　　 自然要不顾一切地与之对抗，尤其是要确保身为族长和利益领头人的博纳特个人安全。 　　 起码在努诺卡上校看来是这样的，或者说大多数家族成员也都这么认为。 　　 没有外人在的场合，不介意自己的外甥如此发言，所为的也正是这件事的博纳特点头回道。 　　 “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有计划要加强我的个人安保，以及首都卫戍区的兵力配置。” 　　 “先是我遇到路边炸弹，紧接着又是未来科技的高官调查组被乱枪打成了筛子，一个肉票都没绑，根本就不是冲钱来的，就是为了要这帮白皮猪的命。” 　　 “越是这样越值得警惕，现在没人说得清躲在暗处窥探机会的，到底是怎样一伙丧心病狂的杀人狂，谁都不好说他们的下一个目标会是谁，是我、还是未来科技。” 　　 “再加上总统卫队在上次的路边炸弹袭击中损失惨重，要完全恢复还得一段时间，而且即便恢复了也仍然不够。” 　　 “所以，我打算将你的部队调遣回防，努诺卡，由你来接任首都卫戍区的司令官一职，届时将直接向我负责。” 　　 说罢，转念一想的博纳特又觉得仍需补充，光说这些还不够，遂在努诺卡开口回答前继续。 　　 “让卡曼卡继续兼任首都卫戍区司令，实在是太勉强也隐患太大了。” 　　 “且不说他只是个少校，很多人实际上并不是很服从他的管理；况且这个小王八蛋每天七成甚至八成的心思，都放在了耍钱喝酒搞女人上，平时也就算了，放现在这种特殊时期还把如此大任交给他，我实在是不放心，他严重缺乏这方面的专业能力。” 　　 “......” 　　 听到博纳特如此开口，努诺卡的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想来自己和卡曼卡虽不是太熟，但起码也还算有点交情、互相帮助过几次，也就不由地担心自己的老舅这是不是打算“卸磨杀驴”。 　　 “舅舅，你该不会是打算把卡曼卡，他——” 　　 “嗯？” 　　 意识到自己可能问错了话的努诺卡半张着嘴巴，不知该不该继续说点什么。 　　 对此倒是不甚在意的博纳特没做犹豫，当即交底给出了实话。 　　 “别想太多，卡曼卡至少在总统卫队卫队长的职务上干得还不错，只是首都卫戍区司令这份工作对他而言太过沉重，必须得有一个专业对口、能力更强的人来接替他，就这样。” 　　 虽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博纳特也知道类似的军事道理，但总统卫队毕竟是一支性质完全不同的特殊内卫部队。 　　 这种部队的主官一定是“能力第二，忠诚第一”，越长时间被自己带在身边予以重任、加深信任的人，越适合担任这一职务。 　　 必要时甚至都不用所谓的“总统卫队长”指挥部队，自己撸起袖子亲自上阵指挥都行，只要这卫队长平日里能带领管好这支部队的日常那就行了。 　　 基于以上种种，至少在当下的博纳特眼里，暂时没有比卡曼卡更合适的人选。 　　 甚至于连努诺卡这种家族成员，受过正经野战历练的边关带兵大将，那在博纳特眼里也是“因为长期不在自己身边，所以忠诚度还得打个小问号，尚待观察考验”的类型。 　　 而听到博纳特这么跟自己交底，一颗“唇亡齿寒”悬着的心可算是给放下了的努诺卡，不由暗自松了口气回道。 　　 “只要您一声令下，我可以执行任何任务，一定会竭尽全力完成。” 　　 “只是——您刚刚说要调回我的部队，需要多少？我好尽快安排做准备。” 　　 话出此言的努诺卡是想着，算上首都卫戍区原本就有的这些军警宪特，自己顶多带回来一个营或者半个旅，那就够了。 　　 毕竟前线战事吃紧，自打基祖城丢了、战线进入相持阶段到现在。 　　 名义上，博纳特是亲自喊出了“扩军30万大计划”，叫嚣有未来科技给自己撑腰给钱给枪又给粮，区区30万绝对没问题。 　　 可实际上，你别说新编30万大军，就是把各部队吃空饷和战损缺编的那些兵力给补齐都难，迄今为止也只是刚把各精锐主力部队的编制差不多填满。 　　 反观受俄国人支持、给枪给粮帮助训练不说，还大把大把地从中国购进各种物美价廉工业品、物质不愁的安德罗那边，那可是实打实的部队扩充加兵强马壮。 　　 甚至都不止于此，听说那安德罗现在还边打仗边改善民生。 　　 又是从俄国搞来大批的粮食给一般屁民发救济粮，保证不饿死；又是从中国买来大批的光伏板、淡水净化设备，尽可能让更多的人通上电、有干净水喝。 　　 如此一来，一个人想要生存下去的最基本民生问题，就都被那安德罗给解决了。 　　 放在别的地方看或许不算什么，但在非洲来说，这可是惊为天人般的“神迹”成就。 　　 要知道非洲那可是全世界每年饿死人、渴死人最多的地方，以至于没有之一。 　　 结果现在周围其它地儿的人口都还饥肠辘辘、喝不上干净水呢，好家伙你这儿给村里把电都通上啦？光伏板都密密麻麻装房顶上了？甚至晚上还能全村老少集合一起看电视？ 　　 要说这事就实在是过于离谱，离谱到努诺卡这个自诩见多识广的一线带兵上校听了传言，都再三表示“我他妈打死也不信，这一定是敌人故意散播的动摇军心传言”。 　　 结果一件意想不到之事的突然发生，却让努诺卡不得不信，甚至于还顺带的破了大防。 　　 有一伙穿行在博纳特与安德罗控制区，南北来回往返，冒着穿越火线的风险做二道贩子生意搞倒买倒卖的商人，有一天凑巧路过努诺卡所在的防区，进城休整稍作补给，被上街视察城防的努诺卡正好撞见。 　　 要说真难为这些商人那也不至于，毕竟是交了过路费，对本地税收实打实有贡献的。 　　 只是本着对近来一些传言的好奇，想知道南边情况到底如何的努诺卡，就唤来了这些商人想要亲自问问。 　　 一问之下这才知道，原来最近流传甚广的那些传言都是真的。 　　 那安德罗真的给寒酸穷逼发粮食，给被认为活该去死的下等人搞干净水喝。 　　 真的给那些原来拿土和泥，吃泥饼子充饥的“活死人”村通上了电。 　　 “这怎么可能？他安德罗哪儿来的这么大本事？就算有俄国人给粮食，但光伏板、淡水净化器，这些可都是价值连城的紧俏货，他安德罗从哪里搞来的这些东西！？他有多少钱能这么烧得慌？” 　　 努诺卡清楚地记得，当时的自己出于瞬间的难以置信，是这么当街质问的。 　　 可结果，那些二道贩子商人们给出的回答，却更让人呆立当场。 　　 “上校，那些欧美人产的光伏板和淡水净化器都很昂贵，可这只是咱们北方的市场情况；在南方，中国人造的光伏板和淡水净化器非常非常便宜，价格甚至能低十几倍，我第一次知道的时候都惊呆了，简直难以置信！” 　　 “而且您看，这就是中国制造的光伏板，您看这材质、用料、走线工艺，哪点比那些欧美人造的差了？甚至还犹有过之。听南方人说这东西风吹日晒、打雷下雨都不怕，还有人说至少管用10年不用修。” 　　 “就是因为这中间的利润实在是太高了，我们才甘愿蹭着战区边缘穿过去，前往南方进货再带回北方做点小生意。还好安德罗上校和他的部队没为难我们，检查问清楚之后就给我们正常放行了，这才能让我们——” 　　 “够了！！！” 　　 意识到再让这几个商人继续当街讲批话，搁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之前这么说下去，那恐怕自己的辖区内很快就会出现“人心涣散，队伍不好带了”的问题。 　　 当场粗暴打断发言的努诺卡，除了把这几个商人赶紧轰走，临了还不忘额外追加了一句“不准在老子的辖区卖货也不准逗留，否则人头都给你们扬了挂电线杆上”，吓得这几个除了实话就啥也没说的商人赶忙撒丫子跑路。 　　 别人不知道如此鲜明的南北对比情况意味着什么，但努诺卡到底是主力旅上校旅长，且出身博纳特家族自幼便经受了良好的文化教育、见多识广，屁股能坐到如今这位置上就不可能说搞不懂。 　　 在绝大多数底层士兵乃至基层军官，都出身贫寒穷苦，当兵不为理想、无谈报国，就为了让自己和家里人能有口饭吃、饿不死的现状下。 　　 “南方人不但有饭吃、有水喝，甚至还有电用、能看电视”这种质朴到了极限的传言一旦扩散开来，那对人心产生的冲击将会是核弹入海式的，你就等着部队基层发生114514级大海啸吧。 　　 但即便如此做了，把那群“为害军心”的二道贩子商人轰走赶跑了，努诺卡也知道这不是这么简单就能解决的问题。 　　 时间一长，传言肯定还是会扩散开来。 　　 就算自己下令不再让商人们从自己辖区过境、禁止其往南方跑。 　　 但不妨猜猜看，面对动辄几倍、甚至十几倍的倒卖利润，那是穿越火线的风险和一纸封锁令就能拦得住的吗？何况接触线还这么长，无论是博军还是安德罗的部队都填不满，能捡漏南北穿行而过的区域简直不要太多。 　　 难不成还得为了堵那些“流窜作案”的商人，专门抽调部队搞全天候24小时机动巡逻队，巡查接触线全线？ 　　 至于吗？就算至于也现实条件不允许啊不是？ 　　 打仗的兵都不够用，上哪儿找这么多的额外兵力整这活儿呢？ 　　 单纯的传言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传言跟着货真价实的中国制造工业品一起流进来。 　　 你不信我的亲眼所见？ 　　 那这中国制造的货，你总该信吧？ 　　 我比欧美货便宜一半卖给你，我都能赚四五倍的利润。也不是人家南方人傻，故意做亏本买卖让我们进便宜货，人家中国制造的东西就这价格、童叟无欺，你就说你买不买吧。 　　 一旦这种情况在己方控制区大范围出现，努诺卡可以很肯定地说，到时候绝大多数人就算想不信都不行。 　　 货真价实的东西就在眼前摆着，你如何不信？你如何还能相信“博纳特控制区生活更好，更有前途和未来，自由和民主一定会拯救我们”的论调？那博纳特过去搞宣传搞出来的“发达国家迷梦”岂不就随风而去了吗？ 　　 老实说，努诺卡是真的非常震撼于这种“俄国人+中国人=逆天改命”的神迹公式。 　　 俄国人给枪给粮管军事培训，中国人把生产生活所需的一切工业品全部包圆。 　　 这前一天还“落后就是挨打”的穷逼苦哈哈们，被这神迹公式这么一折腾，好家伙第二天摇身一变直接成“有枪有粮有物质生活的现代化军队”了？ 　　 你妈的，为什么？ 　　 世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个样子了？我怎么都没感觉，不知道的？！这真的自由民主吗？这符合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吗？ 　　 努诺卡不知道的是，这实际上就是周正准备已久，而专门打出去的一张高级策略牌。 　　 依托祖国的产业优势，过去那些只有“黄金10亿人”才配享有的超高附加价值高级产业，如今有一个算一个，基本都是“中国世界第一”，要么就是“中国正在成为世界第一”。 　　 随之而来的，则是这些超高附加价值产业的商品价格，被光速“射落”。 　　 东西方制造的同类型产品，在中国制造握有技术优势的前提下，价格还能差额几倍乃至十几倍，就这么夸张。 　　 既没技术优势还卖的死贵的烂货商品，会在哈耶克大手笼罩下的自由市场上被爆杀成什么样，那也是完全可以预料到的。 　　 周正就是靠着这一招，用竞争力堪称无敌的优质商品，带上自己的意识形态和真相，一鼓作气向北传播。 　　 在总决战开始之前，首先要把敌人内部搞乱，把“人心与形势都出了问题”搞得越大越好，让博纳特和未来科技全部忙于内耗而无暇他顾。 　　 毕竟向往美好的生活是人之本能，任何人都不能免俗。 　　 比起博纳特那些虚浮飘渺的宣传话术，当更美好的生活以实际商品形式摆在面前时，人们自然会用脚投票、用人心与意志做出选择，这可不是博纳特开动宣传机器就能替代物质、解决得了的问题。 　　 努诺卡此行受召返回面见博纳特，本想着是把这情况好好给自家老舅说上一说。 　　 “人心与形势”的问题已经迫在眼前等不得了，再这么下去连部队还能不能带、军心跟士气存不存在都两说了，必须赶紧采取对策行动起来。 　　 结果却没想到。 　　 作为领袖一定是知晓这方面情况的博纳特，非但不往这话题上靠，面对自己“要带多少兵回来”的问题，反而是给出了更加令人瞠目结舌的回答。 　　 “全部，努诺卡，我要求你把你的21旅全部带回来。” 　　 “首都卫戍区的防卫工作一刻也不能再松懈了！必须立刻加强防备，再晚一天都是巨大的风险，把这当成第一优先要务抓紧去做。” 　　 “什么？这——” 　　 你说你抽一个营回来也就算了，就算抽半个旅回来那也不是不能接受。 　　 好家伙，你现在直接把一整个旅全部抽回来，这前沿接触线上的守备还玩不玩了？ 　　 “舅舅！把我的旅全部调回来，那前线守备怎么办？” 　　 “怎么办？哼，不怎么办！” 　　 已经吃了秤砣铁了心，说出来的话也是一句比一句惊人的博纳特径直怒道。 　　 “不过是一座接触线上的小城而已，丢了就丢了。可一旦连我的命都保不住，那可就不是丢一座城还是两座城的问题了，而是我们博纳特家族满盘皆输！数不清的敌人会立刻反攻倒算，将我们整个家族全部吞噬！” 　　 “再者，未来科技这帮白皮猪最近的种种所作所为，实在是让我难以忍受！” 　　 “他们不是已经给咱们投入了超量的成本，根本不可能接受失败吗？那好，我就要用失败来刺激刺激他们敏感的神经。” 　　 “这些自视甚高的白皮猪，宁愿把宝贵的重型合成化部队摆在首都区威胁我，也不愿意多派一兵一卒去前线加强兵力。” 　　 “试问他未来科技要是在前方接触线上有成建制的兵力部署，至于让我们现在因为缺乏预备队换防而丢一座城吗？问题在于这帮白皮猪而不是我们，他们不仁就休怪我们不义！他们最好去好好反思！” 　　 “这一次，我非要好好治治这帮白皮猪的臭毛病不可！他们越怕什么，就越要给他们上什么药，我倒要看看他们还敢不敢这么不把我当回事，敢不敢继续把接触线上的责任和风险全部甩给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