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昼夜之间温差很大,白天尽管热得要命,但是到了晚上却能冻到你发抖。 杨振跟着最后过河的大队人马策马跃入河中,溅起的水花打在脸上,让他疲惫困倦的精神为之一振。 他见杨珅就策马跟在身边,于是一边前行一边问询他们此行前去宣府募兵的经过,得知杨珅他们此行在宣府等地,总共募得一千五百余人,心里面直是又惊又喜,连连追问杨珅如何用五百两银子募得一千五百多民壮。 当初杨珅临行之前,杨振将新得的朝廷赏赐的五百两银子,全数交给了他,叫他量力而行。 杨振当然也知道,自己派人到宣府募兵,派的人选又是老杨家的宗亲,身为宣府镇总兵官的叔父杨国柱一定不会袖手旁观,肯定会出手帮忙的。 要么他得赞助一批募兵的银子粮饷,要么就得赞助一批刀枪弓箭等兵器武备。 然而即便如此,每当杨振一想到辽东军中一个普通兵员每年的饷额就高达二十四两白银的时候,他还是对杨珅此行并不敢太乐观。 五百两银子在宣府能办多少事情呢,就是杨国柱倾力相助,恐怕募不到多少合格的壮勇吧! “大人,你是不知道啊,现在关里的情况糟透了。去岁满鞑子入寇京畿,多少人家破人亡,宣大山西乃至中原腹地,又是连年大旱,眼瞅着已经扑灭的流贼,又闹了起来,关里遍地的难民、灾民,无人安置!” 杨珅见杨振一幅大惊小怪的样子,当即感叹着对他说道:“宣大一带也是一样,乡野残破,饥荒遍地,大量流民,云集在宣府城内外!咱们一到宣府城门外张榜募兵,那真是人山人海,应者云集! “大人说了募兵要募良家子,所以咱们这回挑挑拣拣,专找了那些拖家带口出来逃荒要饭的青壮,签字画押把命卖给咱们之后,一人给了一两安家银!” 杨振听杨珅说到这些募兵的细节,不由自主地惊讶问道:“一两安家银子,就把命卖给咱们?!” “可不是吗,乱世人命不如狗,关里两年饥荒战乱,人命不值钱了!别说一两银子买条命了,就是一个黄馍馍,都能换个黄花大闺女啊!” 杨珅见杨振听了自己的这番话一时有点失神无语,就又接着说道:“咱们临行前,大人给了五百两银子,到了宣府以后,二爷和捷少爷又各拿了五百两,咱们凑够了一千五百两,募得了一千五百人!不过——” 说到这里,杨珅先是打马绕开了一辆陷在河滩上的一辆大车,然等到又跟上了杨振以后,接着说道: “不过,咱们从张家口出来以后,这一路上减损严重,生病的,掉队的,逃跑的,每天都有,能够一路坚持跟着卑职来到红庙子的,眼下只剩下一千二百来人了!差不多减员两成!” “减员两成就两成吧!把不适合的淘汰掉,或许也是好事!人多了固然好,可是负担也重啊!人吃马嚼的,哪样不要银子?兵员好募集,可是把他们养活了却不容易!一千二就一千二,你们做得很好了!” 人不在多,人多势众看起来是好看,可是所需要的粮饷军备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筹措满足的。 松山城池狭小,也不适宜弄太多的人马在里面,所以当他听说杨珅一行从张家口到这里,一仗没打就减员了两成左右,尽管感到有点意外,但是却并没有多少心痛的感觉。 这个年代的塞外草原上,干旱缺水,疫病流行,生存条件十分严酷,原本就不是人人都能活下来的。 如果考虑到这一点,那么一千五百余人在塞外草原上兜兜转转,行进一两千里的路程,还能剩下一千二百来人,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而且,经历这样一个长途跋涉的行军之后,杨珅从关里新募的这些民夫壮勇,基本上算是可以成军了,作战的本事或许有待锤炼,可是长途行军和野外生存的本领,已经练出来了。 按照杨振的猜想,恐怕也正是得益于此,他们这些仓促上阵的新兵蛋子们,才能够成功地拦截住那些惊慌逃窜的商队人马。 “大人说的这些话,倒是跟二爷说的一模一样!募兵容易养兵难,兵不在多而在精!流民虽然多,可是那些无牵无挂、一个人吃饱饭全家不饿的地痞无赖二流子,却是坚决不能要! “二爷这一回照着咱们的法子,也是宁愿花银子专挑良家子编练为军!还把招募到的壮勇家里人,安置到了城外立营赈济,并教他们开荒屯垦!包括咱们募来的这些壮勇,他们的家人也一起做了安置!” 杨振与杨珅两个人一问一答,说话间,跟着大队人马过了河滩,过了芦苇荡,终于登上了老花河的西岸。 祖克勇、邓恩、胡图格等人,已经把老花河西岸上被俘投降的商队人马,重新编了队,以祖克勇、胡图格为首的先头队伍,已经押解着车马驼队沿着老花河东岸往南进发了。 先期过河的徐昌永、刘万忠、青山好各部人马,上了岸自然也不停留,就按照先前过河时临时编组的次序,直接跟着前头的队伍南行。 杨振过了河,策马站在一块高地上,向南瞭望,只见数不清的车马驼队,形成了一条绵延不绝的巨龙,在银色的月光下浩浩荡荡向南开进,前队已经远在南边数里之外,而后队却刚刚登上老花河东岸的土地,犹在编队未发。 如果此时这一支正在行进中的队伍,突然遭遇了任何一支草原骑兵的袭击,后果都将是不堪设想。 好在月光下的草原一如既往的安静神秘,只有偶尔响起的狼嚎和一阵阵风吹过芦苇的声音,在时不时地打破这片天地的宁静。 土城子这一带,处在喀喇沁、敖汉部和翁牛特部的交界地带,往东过了老花河,五六十里外就是敖汉部的王爷府,往北过了阴金河一百多里地就是翁牛特,往西南方向百余里就是喀喇沁。 也就是说,距离最近的敖汉部王爷府也有五六十里的路程。 所以杨振倒是并不担心傍晚时分在老花河两岸的枪弹轰鸣,厮杀声,叫喊声,会传到此地附近的这几个部落里去。 尤其是分别隔着一条老花河和阴金河的敖汉部与翁牛特部,杨振并不担心他们会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相反,杨振更担心土城子西南百里外的喀喇沁部。 一者,喀喇沁部的部众较多,兵强马壮。 二者,土城子一带,就在喀喇沁的地界上,没有河流阻隔,骑兵来往方便。 三者,当时战场混乱,的确有商队人马往西逃窜而去。 虽然当时有了从红庙子方向沿着阴金河东进的杨珅所部人马的拦截,但是西面那么开阔,难免会有漏网之鱼。 这些漏网之鱼,肯定够不会拐道北上,过了阴金河,去翁牛特,但是绝对会一路往南,跑到喀喇沁那里去通风报信。 杨振策马瞭望了一会儿,见杨珅所部赶着俘获的人马牲畜全都过了河,当即下令叫杨珅率队当先押着,跟上前面的队伍,往南开进。 同时,他也下令张臣、李禄、邓恩几人各带所部,留到最后,同他一起行动,为整个队伍压阵殿后。 “大人,这一回咱们可真发大财了!” 等到杨珅的队伍押解着最后俘获的人马畜群缓缓向南开进之后,张臣、李禄和邓恩这几个人安排了压阵殿后的一应事务,纷纷赶到了杨振的身边,其中邓恩一见到杨振就满是兴奋地说道: “这个商队,还真是大人说的汉奸商队,除了麦豆黍米布匹茶叶之外,他们还带了数不清的硫磺、芒硝、铁条、箭簇呢!包括现成的火药、弹丸都有好几十桶啊!哼,但凡是关里的正经商家,哪敢贩运这些违禁的军需?! “要不是咱们把它截住了,落到满鞑子手里去,将来指不定轰死咱们多少弟兄呢?!这回好了,全落咱们手里了,从今往后,大人也可以不必再天天忧虑咱们先遣营没有弹药可用了!就是照咱们现在的这种打法,也足够用上好一阵子了!” “哦,你们在范家的商货里发现了硫磺芒硝?!” 杨振听见邓恩报告的好消息,立刻反问了一句,以便进一步得到确认,却没料到邓恩紧接着就又说道: “千真万确,而且还不光是硫磺芒硝啊大人,咱们还从这个范家商队里面缴获了一批制作精良的鸟枪铳管呢! “这要是让他们这群王八蛋们,给顺利地运到了满鞑子那边,说不定满鞑子那个什么乌镇超哈营里,过不了多久就要有火枪了!” 邓恩说到这里,扭头看向远处夜色里被捆着放在马背上的那些奸商们,愈发的愤恨不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