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皇宫格局较小,尤其是内宫里面,没有单独的乾清宫,也没有单独的坤宁宫。 居于内宫正位、背北面南的清宁宫,是黄台吉与其中宫大福晋也即中宫皇后博尔济吉特氏哲哲共同居住的地方。 其他什么东宫关雎宫、次东宫衍庆宫,西宫麟趾宫、次西宫永福宫,都在同一个大院子里,只是分别位于院子东西两侧而已。 往昔关雎宫宸妃活着的时候,黄台吉回到内宫后,更多时间是居住在关雎宫里。 但现在宸妃已死,关雎宫已经闲置,为避免睹物思人,黄台吉日常住宿在清宁宫的东暖阁内。 主要是由中宫皇后哲哲带着后宫其他有名号的侧妃也即侧福晋们照顾其日常起居。 却说黄台吉从崇政殿后门回到清宁宫的时候,已近中午时分,虽然他感到浑身疲惫,昏昏欲睡,但是到了午膳的时间他不用膳也不行,而且该吃的药也不能不吃,否则,宫内宫外又要流言四起,传他无法进食了,甚至说他药石无效了。 于是在皇后哲哲的服侍下,黄台吉强撑着身体,半躺在西四间正中靠北的暖炕上,先是喝下了一碗皇后哲哲为其炖煮的高丽参鸡汤,简单吃了几口往常爱吃的点心,而后看着闻讯而来请安伺候的麟趾宫贵妃娜木钟、淑妃巴特玛璪忙前忙后给自己调制汤药。 与此同时,他的心思也渐渐从崇政殿内所议论的那些事情上,转移到了自己的宫中后妃身上。 眼前风韵犹存的中宫皇后哲哲,已经年过四十,嫁给他后生育有三个皇女,但却没有生出一个皇子。 要不然,眼下的立储难事,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年轻一点的淑妃巴特玛璪,以前是漠南蒙古林丹汗的侧福晋之一,被黄台吉收入后宫的时候已经有了一个女儿,之后并没有给黄台吉生育子女。 至于别有一番风味的麟趾宫贵妃娜木钟,以前更是漠南蒙古林丹汗的正室嫡福晋出身,是林丹汗死后号称囊囊太后的女人,生出过林丹汗的次子。 黄台吉在她身上使了不少劲,所以,在她成为盛京皇宫内的麟趾宫贵妃后,先是生了一个女儿,皇十一女,至去年冬,又生了一个儿子,即皇十一子博穆博果尔。 按理说,娜木钟贵为昔日漠南蒙古各部共尊的囊囊太后,又是出身博尔济吉特氏,她所生的儿子博穆博果尔身份最为贵重,立其为储,也有利于笼络蒙古各部。 但是博穆博果尔太小了。 另外娜木钟的身份也有些过于复杂了,不仅是林丹汗的遗孀,而且还生了林丹汗的次子,如今这个已经七岁、名为阿布鼐的孩子同样养在宫中。 这种种情况,已经注定了博穆博果尔不能立为储君。 因为有了同为嫡子出身的福临,娜木钟生的皇十一子,不可能得到八旗的拥护。 黄台吉睁着一只眼,悄然打量着忙碌之中的哲哲、娜木钟和巴特玛璪,心中渐渐拿定了主意。 虽然他对这个人选并不满意,但是四岁多的九子福临,已然是他目前可以立为储君的最佳人选了。 至少这个人选,在自己的后宫之中不会遭到反对,在两黄旗、两红旗、两蓝旗中间不会遭受反对,同样在自己一手打造的三院和六部的大臣之中不会遭受反对。 唯一的反对者,似乎就只有心怀叵测而且压根就反对自己立储的多尔衮和阿济格了。 而在这两人中间,阿济格不足为虑,唯一可虑者只有多尔衮。 想到这里,黄台吉又联想到了多尔衮日益膨胀的野心,心中又是一阵烦躁。 也是在这个时候,皇后哲哲捧着一碗汤药来到了暖炕旁边。 “皇上,该吃药了!” 皇后哲哲的轻声细语,打断了黄台吉的思绪。 黄台吉闻言,挣扎着要做起来但失败了。 一旁侍立的娜木钟和巴特玛璪连忙上前搀扶,将他扶了起来,又拿毯子包着垫子塞在其背后,让其靠在上面,总算是坐稳了。 一番折腾之下,黄台吉倒是清醒了不少。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他环顾室内,方才注意到,自己已拿定主意立为储君的九子福临,其生母永福宫庄妃博尔济吉特布木布泰,今日又没来清宁宫请安伺候。 “前些,日子,永福宫,庄妃,说,皇九子有夜惊之症,要去,实,胜寺,祈福,除病,消灾,结果,如何了?” 也许是今日在前殿说多了话、过于劳累的原因,黄台吉的口舌越发含混不清了,几乎一字一顿。 不过,听见他开口说话的哲哲,却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当下停住了为她吃药的手上动作,缓慢但清晰的答道: “回皇上的话,那是半个月前的事了。说来也是神奇,自打大玉儿去实胜寺上香祈福之后,福临的夜惊之症真就好转了,到现在已经大好了。现在吃得壮,睡得也好。皇上不必忧心。” 黄台吉因为深爱海兰珠,导致他这些年来对后宫其他妃嫔的关爱,少了很多,对其他皇子也是想起来了就问问,想不起来就听之任之,不闻不问。 直到最近这段时间,立储的事情突然间变得必要起来,他才开始关注起自己已有的几个儿子。 “那,就好,说明,朕,敕建,皇寺,是顺了,天意的。玛哈,噶喇,庇佑,朕,也庇佑,朕的,子嗣。” 哲哲跟黄台吉也算是老夫老妻了,黄台吉张张嘴,她就知道他想说什么。 而且对于黄台吉断断续续说出来的话,她也不敢有丝毫的迟疑和质疑,因此她立刻回答道: “皇上虔敬之心,天下人尽皆知,神佛庇佑皇上,也必然庇佑我皇上子孙。” 自从去年宸妃去世之后,黄台吉的脾气变得愈发乖张难测,如今宫中后妃,不论是谁,在御前一个答对不好,立刻就会招致黄台吉的滔天怒火。 两个月前,就在这里举办的文殊菩萨圣诞日法会上,皇上突然提起了去世的宸妃,原本在宫中也颇受宠的大玉儿,就因为一时走神,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悲戚,就受了呵斥,差点被赶出永福宫。 若不是自己这个当姑姑的,在一旁为她苦苦哀求,大玉儿很有可能当场就被废了庄妃的妃位,甚至有可能被直接遣送回科尔沁草原。 想到这些,再想到最近的事情,而自己又没有儿子可以依靠,哲哲忐忑之余,也忍不住有些自怨自叹。 “庄妃,哪里,去了?朕,很久,没,见她了,叫她,来,服侍,朕躬。” 黄台吉一边说着话,一边看着自己的皇后,也不知道是怜惜自己中宫皇后亲自侍候自己的辛苦,还是想起了年轻的庄妃的好,突然要传庄妃前来伺候。 哲哲一下子有点懵了,因为她突然想起了自己侄女昨天对她说的事情。 “回皇上,大玉儿今日一早往实胜寺还愿去了。前番祈福回来,福临的身体果然大好,当时许了愿的,臣妾们是万万不敢怠慢了神佛的。” “还,愿?是你,准了她,去的?” “回皇上,当时皇上刚刚睡下,臣妾也怕惊扰了皇上,又是到实胜寺还愿祈福的事,臣妾就斗胆准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哲哲看见黄台吉缓缓扭头过来,用那一只还能睁开的眼狠狠盯着她。 哲哲突然开始害怕了,尽管她知道自己做的并没有什么大错。 因为管理后宫妃嫔,原本就是她这个中宫皇后的分内事。 但是面对日益喜怒无常的黄台吉,她的内心莫名变得异常慌张。 果不其然,哲哲越是担心什么,还真就越来什么。 “你,你怕,惊扰,朕,就敢,瞒着,瞒着朕?你,还有,什么,是,瞒着,朕的?!” 事情本不大,但若是黄台吉非要抓住不放,那么小事也会变成大事。 也不知道是哪根神经受到了触动,黄台吉突然就莫名的激动了起来,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了起来,额头青筋乍现。 哲哲心里暗叫一声不好,原本跪坐在暖炕边沿的她,慌忙从炕上退了下来。 也顾不得中宫皇后的尊严,忙不迭跪在了暖炕下面的地上。 “说,是她,自己,去的?还是,带了,皇,九子,一起,去的?” “回皇上,是大玉儿自己带了永福宫里的奴才们一起去的。福临身子骨刚好,没有皇上恩准,臣妾岂会叫他出宫?” 说到这里,皇后哲哲也是一肚子的幽怨。 自从立储的事情出来以后,她越发感受到没有儿子的悲哀,因为宫中但凡生有儿子的,地位都悄然上升。 而没有生出儿子的,比如她自己,顿时觉得无依无靠了。 但是此时的黄台吉,却毫不在意跪在地上的皇后哲哲是什么心情,他听到福临没有外出后,第一反应却是松了一口气,同时暴涨的怒气也消了不少。 伺候在一旁的西宫大福晋娜木钟和东宫侧福晋巴特玛璪,见此情景,对视了一眼,相顾无言。 没人知道黄台吉在担心什么,又因何暴怒。 她们只觉得,眼前的黄台吉,越来越像她们共同的前夫林丹汗撤往青海大草滩后的样子了。 “福临,在,何处,把他,带到,朕,面前。” “臣妾这就亲自过去。” 面对黄台吉的口谕,皇后哲哲一一应答,也不假手他人,忙从地上起身,去安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