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振既然下了决心,并且当众口述了自己的命令,众人也都知道,强攻熊岳城的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不容更改了。 因此,众人听了命令,虽然默默无语,却也并无二话,各自抱拳领命,忙着安排部下执行去了。 等众将纷纷离去,此时杨振的身边就剩下了张臣、仇震海等寥寥数人,就见杨振一会儿往西南看看黄昏的残阳,一会儿往北看看日暮时分的熊岳城。 张臣先是安排了张国淦、李守忠领着火枪队的左右翼找地方休息,然后对着有点心事重重的杨振说道: “大人!熊岳城中的满鞑子,最多也就剩下一个多牛录的人马了,其中精锐能战者,满打满算不会超过四百人! “我们的人马,则是他们的两倍,而且连战皆捷、士气正盛!明日凌晨只要炸城得手,各部一涌而入,此城即唾手可得!大人今日也累了,今夜好好休息,明日才好入城!” 张臣的劝慰,让杨振忐忑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点,长出了一口气,盯着灯火远处灯火建起熊岳城头,默默不语。 杨振本不想攻坚,他的想法是避实击虚,但是眼前机会难得,自己又机缘巧合地聚拢了近千人马,放着鞑子兵力空虚的熊岳小城不打,又实在过于可惜,这才让他有点改变了从松山城出发前来之时的那颗初心。 也正是因此,他的心里才有了一些犹豫,一时有点不敢确定今夜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了。 “总兵大人!张守备说的没错!数日之前,卑职与那汉奸许尔显南下许官堡的时候,途径熊岳城,对城中情形略有所知!” 跟在杨振身边的仇震海,此时见杨振听了张臣的话以后依旧郁郁而不语,当即站了出来对他说道: “这个熊岳城,原有满鞑子镶白旗一个牛录驻守,领头的,是镶白旗一个牛录章京叫做旦岱的建州老女真,领下一共只有三百户!后来——” 说到这里,仇震海似乎是在回忆什么,停顿片刻,才又说道:“后来,其实也就是四月初,鞑子两白旗并镶红旗,前番入关抢掠——有功鞑子披甲人的恩赏下达,奴酋恩赏鞑子镶白旗可在此地增设一个牛录! “镶白旗旗主鞑子十王爷,所谓和硕豫亲王——多铎,就派了旗下一个得用的甲喇章京,叫做彰库善的,前来熊岳主持圈地立户、划分庄田! “就是这样,到了四月,这个熊岳小城里,才又多了一个镶白旗新编的披甲人牛录!能战敢战的,满打满算,也就是两个牛录!而且——” 仇震海眼下在杨振跟前,身份还是有点尴尬,说话的时候,不得不随时注意杨振的态度,说到这里,他又看了看杨振的脸色,见杨振虽然没在看着自己,但却显然是立着耳朵在听,于是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 “而且,今日上午,彰库善从熊岳城派了信使,到许官堡送信,当时卑职就在跟前,听那个信使说,熊岳城里之前的镶白旗驻防牛录章京旦岱,已在今日早上出城作战的时候,阵亡了,死在城外了! “而且听说,旦岱带着三百骑出来,全须全尾活着回去的不满一百人!撤回去的鞑子,甚至连旦岱的尸首,都没来得及带回,气得彰库善暴跳如雷!当时那个阵前下令撤回城内的鞑子分得拔什库,还被彰库善当场处死!” 说完这些话,仇震海看着杨振,最后说道:“这样算下来的话,此时熊岳城里能战的鞑子旗丁和披甲,满打满算,也就四百个左右! “其他包衣阿哈虽众,皆是新从关内掳来,这些人与鞑子苦大仇深,新到此地,人心不稳!鞑子一向自大,然而彰库善却不敢再次派军出城攻战,我料即是为此! “此外,城中满鞑子老弱妇孺虽多,却是根本不值一提!况且,我看总兵大人麾下,骑兵精锐,火枪犀利,弹药充足,此番若能像上午炸开许官堡一样,一举炸城而入,卑职以为,拿下熊岳,当不是问题!” 仇震海这番话声音不高,但说出来却是斩钉截铁,颇为慷慨激昂,听在杨振的耳朵里,顿时令他宽慰了不少。 多亏留下了这个仇震海,自己才能通过他这个降将,对辽南地区,对熊岳城这个地方有一个细致的了解,也才不至于一直两眼一抹黑。 眼下满鞑子的满八旗之中,两黄旗和正蓝旗小二百个牛录,掌握在黄台吉及其唯一成年的儿子肃亲王豪格的手里。 这三个旗,后来俗称为“上三旗”,他们旗下的亲贵、勋旧、旗丁与披甲,尤其是两黄旗的亲贵、勋旧、旗丁与披甲,他们的田庄封地,大多封在如今大清国都城盛京城的周边腹心之地。 满洲八旗旗下亲贵的庄田封地,基本上是围着盛京城和兴京城一圈圈向外辐射扩散的。 越是不受待见、不受信任的那些人,越是给你安排到外围的土地上去驻屯守御。 满鞑子的两白旗,就是属于这种情况,不管是多尔衮,还是多铎,他们都受到了奴酋黄台吉的猜疑和打压。 黄台吉不仅一直限制他们增编牛录,扩张两白旗的势力,而且就算是他们立下了功勋,黄台吉不得不捏着鼻子允许他们增编一些牛录,也会想办法把新编牛录的旗丁或者披甲人,打发到外围边鄙之地,让他们在那里开屯立户。 细说起来,满鞑子两白旗的这个待遇,有的时候,甚至还不如投降黄台吉的那些明军降将呢。 比如孔有德、耿仲明两个人的旧部人马,降了满清之后,被奴酋黄台吉给择地安置在了盛京附近。 甚至投降较晚的尚可喜家族,也被鞑子伪帝黄台吉给安置到了距离辽沈腹心之地更近一些的辽南海州地区。 黄台吉的这个做法,一方面让阿济格、多尔衮、多铎这个同母三兄弟敢怒不敢言,对黄台吉非常不满,但是另一方面,却也让号称“三顺王”的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这些降将,对黄台吉感激不尽,感恩戴德。 后来三藩之乱的时候,尚可喜宁死都不愿意跟着吴三桂等人起兵反清,其中就有他当初对黄台吉的这份感恩戴德在里面。 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鞑子伪帝黄台吉对拉拢这些汉奸们是下了本钱的,而且也是收到了成效的。 闲话少叙,且说这天晚上,入了夜,杨振带着张臣、仇震海巡营,一边巡视了自军熊岳南门外、西墙外、北门外的三处营地阵地,一边也趁着吃饭与巡营的工夫,从仇震海这里打听着鞑子境内的情形,特别是鞑子在辽南驻防和部署的情况。 仇震海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自己身在曹营心在汉这些年了解的满鞑子情况,竹筒倒豆子一般,一股脑儿地全都说给了杨振和张臣等人。 而杨振的身边,又早有麻克清这个同样从东虏那边反正投效过来的“明白人”,再加上杨振自己在后世了解掌握的一些情况,几方相互佐证印证之下,他对眼下鞑子辖内满八旗的情况,辽东辽西、辽南辽北的情况,总算是有了一个既有整体又有具体的了解了。 当天晚上戌时三刻,杨振领着这几个人巡视了一大圈,又回到石桥子,这个时候,袁进领着他之前带走的船队也乘着河上的雾气回来了。 五艘四百料大船,齐刷刷地停泊在石桥子的码头一侧,杨振登船见了袁进,简单通报了情况之后,又让人招来了李禄,将船上存放的飞将军、万人敌又运送了一批上岸。 同时,杨振也没忘了嘱咐李禄,着人往北门外的一里坡送去一些飞将军,最后李禄告辞下船,杨振又叫住他,对他说道: “李禄!明日凌晨寅时三刻,南门这里会率先发动进攻,但是你要记住,南门、北门的进攻,都是给你们打掩护!真正的主攻点,就在你们那里!能不能一举破城,说到底就是看你们! “一会儿回去以后,你再跟潘喜商议商议,可以乘着今晚的夜色和雾气,再掘一条沟壕,再设几个爆破点!明日凌晨这边儿打响之后,你们炸城,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 袁进旗舰船舱的灯火下,杨振目光炯炯地看着已经是一身泥污、满身疲惫的李禄,再次对他叮嘱着。 李禄自是知道其中的轻重,此刻迎着杨振的目光,重重地点了点头,尔后说道:“卑职明白!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次这一时,就是明日凌晨寅时三刻!卑职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