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寿八十……”黄权重复了一遍这句话,随即默不作声了。 即使洛阳官员之间流传各种小道消息和谣言,也是限于一个个圈子之内的。黄权毕竟还算是‘外人’,也只是最近半年由于职务的原因与刘晔交往更多,远远没有渠道得知这些。 “先帝驾崩前数日曾说过,朱建平所言的当寿八十,其实只是将昼夜分开而已。”刘晔看向黄权:“此事我又如何敢当众对陛下说呢?” “还有周宣。先帝曾让周宣解梦,梦中先帝见到有一股青气从地面直冲云霄。周宣对先帝说‘天下当有贵女子冤死’。当时先帝刚刚发出要赐死文昭皇后的诏书,听闻周宣之话后急命人去追,但终究没能追上。” 刘晔抬头看着黄权的眼睛:“如何能与陛下说,又如何敢说呢?” 黄权也相对无言。 过了好一会,黄权向刘晔问道:“你与尚书台几人所说的话,是谁告诉陛下的?” “哼,”刘晔面露嫌恨之意:“当日尚书台一共只有五人,陈群、司马懿、陈矫、王思和卫臻。” “两位辅臣主动问我,必不至于将此言告诉陛下。王思又病的快死了、陛下从未召见过他,那就是陈矫和卫臻之间了。” 黄权观察着刘晔的表情:“陈季弼素与子扬兄不和……” 刘晔从席上起身,整理了一下袍服:“此事我自有计较,公衡且看吧。” 说完这句话后,刘晔径直走了出去,未有丝毫停留。黄权只是借嘴来问自己话罢了,既然该说的都已说了,还有什么停留在此的必要? 黄权见刘晔已走,就这样合衣卧于榻上,心中杂念颇多。 自己在做侍中之前,原本身上是挂了一个镇南将军的将军号的,皇帝也一直没有说夺了此号。而在寿春之时,皇帝却当众许了贾逵镇南将军。 皇帝这是忘记了此事?还是单纯去了自己的将军号,抑或是有其他任命在等着? 夜渐渐深了,黄权却愈发的难以入睡。喝了一肚子的酒,越辗转反侧越口渴难耐,随即起身穿鞋前往茅厕小解。随着水流一泄而出、小腹的涨感开始变弱之后,晚风一吹,整个人都似乎通透了起来。 黄权竟莫名想起了数年之前,刘备死讯传到洛阳之时,魏国群臣都相互庆贺。当时先帝曹丕派使者召见自己。自己还未出门之时,路上催促的使者一个接着一个,自己府邸内的侍者们都吓得魂飞魄散。 自己强行忍住心神举止自若,先帝见了自己后却哈哈大笑,并未有丝毫处置。 真是一笔写不出两个曹字。为君者都这般喜欢试探人心吗? …… 谯县之行很快就结束了,皇帝一行又要继续北上、前往陈留郡的方向去了。 而就在上午,皇帝的队伍将要启程的时候,几名骑士从洛阳送来了一封密报。 见使者前来,由中书令孙资前去从信使手中接过密报,简单几句问明情况之后,孙资挥了挥手示意信使退下,而又回身前往皇帝的驾前。 “陛下,这是司隶校尉所承的密报。”孙资双手托起装着密报的信函,呈在了皇帝身前。 曹睿点了点头,拆开火漆拿出密报看了片刻,点了点头后又将密报放了进去。 听闻是洛阳卫臻处来的密报,身旁随侍的臣子们虽然都面不改色,但都凑起耳朵想要听个真切。 皇帝身边的大臣们都是人精。 如今卫臻在洛阳总揽政事和都城大小事宜,能在上午到达皇帝身边的密报,一定是至关重要的要紧事。 刘晔和黄权二人稍稍对视了一眼,目光接触了一下之后又随即分开。 上一次从洛阳卫臻处传来的急报,还是向皇帝通报都城中的谣言一事。 刘晔黄权二人早就私下聊过。还在寿春的时候,洛阳中就有谣言说陛下死在淮南军中了,还有人宣称要拥立雍丘王曹植为帝。这种言论虽然滑稽,但事关皇帝的谣言还是非常值得警惕的。 当今陛下即位大半年以来,虽然处事仁厚有德、也从来没有杀过或者处罚过任何一个大臣。但久随在皇帝身边的侍中们可不会认为皇帝是个好欺负的性格。 而皇帝又托付卫臻如此重任,还遣了毌丘俭率骑兵回洛阳报捷。莫非是卫臻在洛阳开始抓人了? 臣子们虽然都是面色平静,但内心中各种各样的想法早就开始转个不停了。 见周围的大臣都看向自己,曹睿笑了一声:“郿县张郃处来报,一月西平郡有个唤作麴英的本地大族造反,张郃已经派遣将领前去平定了。些许宵小作乱,有张郃在雍凉朕无忧也,且等着张郃的捷报吧。” 这种当众传来的急报,曹睿认为该说还是要与臣子们说一说的,免得与身边的近臣们产生嫌隙。 众臣也纷纷附和起来,表示凉州郡县作乱也是常事,有皇帝的天威护佑、加之有良将在雍凉,定然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队伍向北走去,曹睿将辛毗唤来询问起了当年凉州之事。 曹睿侧身看向辛毗问道:“辛卿,你与苏则也曾共事过,黄初元年那场西平郡的叛乱,前因后果究竟如何?” 辛毗在马上拱手答道:“回陛下,故侍中苏则当时是金城太守,那场叛乱也是苏则率军平定的。方才陛下曾言,此番西平郡叛乱之人唤作麴英,而七年前西平郡叛乱之人唤作麴演。麴姓并不常见,看来两者应该是同族之人。” “同族之人。”曹睿点头说道:“那当时麴演之乱是如何平定的?” “臣不知陛下清不清楚。”辛毗说道:“黄初元年之时,麴演并不是叛乱一次,而是叛乱了两次。” “两次?”曹睿皱眉:“这个细节朕还真没有注意到。如何是两次叛乱?” 辛毗小心解释道:“陛下,麴演第一次叛乱是在武帝驾崩之讯传到凉州之后。当时麴演自称护羌校尉作乱,但并未占据城池。在苏则率军征讨麴演之后,麴演畏惧苏则而后请降,因此并未处置麴演。” 曹睿没有说话,示意辛毗继续。当年武帝曹操在洛阳病逝之后,别说偏远之际的西平郡了,就连洛阳的青州兵和徐州兵都以为天下将乱,在洛阳城边都自行离去了。西平这种羌汉混居的地方乱上一乱,确实算不得什么。 辛毗说道:“在先帝重新设立凉州刺史之后,张掖、武威、西平三个郡又一时乱了起来。苏则与毌丘兴等人并力平乱,而苏则趁机诱杀了麴演,凉州之地暂时安定了下来。” “不过这次平乱过后不到一年,河西诸郡就又乱了起来。先帝派大将军曹真前去平乱,斩获颇多。”辛毗边说边弯着手指:“从黄初二年底平定凉州到现在,已经有五年多了。” 曹睿问道:“凉州安定五年就算不错了?” “若是能一直安定才好。”辛毗看向皇帝:“陛下,臣有一问,西平郡此次叛乱状况如何了?” 有些事情当众说不得,但不代表私下里也说不得。 “不太好。”曹睿轻轻摇头:“西平郡一共四个县,自张郃传信之时,临羌、西都两个县都被叛贼占据,临羌令和西都长都已殉国。” 辛毗倒吸了一口气。 西平郡是建安年间从原来的金城郡中分出来、由武帝曹操新设立的一个郡,辖区涵盖了整个湟水谷地。而此番被叛贼攻陷的临羌、西都两个县,所处之地正是湟水谷地的精华之处。 过了好一会儿,辛毗说道:“陛下,此次西平郡的叛乱万万不可轻视。临羌、西都两县之地都是精华之地,前汉的百年羌乱,起初最早都是由于争夺湟水谷地开始的。” “臣以为,朝廷需要做好凉州羌人作乱的准备。”辛毗神色凝重的说道:“陛下不妨遣使节督促张郃小心行事,以防凉州事败或者其余之地的羌人也一并反叛。” 曹睿用手轻拽了下缰绳,胯下的御马也聪明的停下了步伐。见皇帝停止前进,整个队伍也迅速停了下来。 曹睿看向辛毗:“辛侍中认为应该派谁去监督张郃?” “这……”辛毗摇摇头:“臣说不好,但凉州事错综复杂,臣只是怕凉州再叛乱影响陛下的大计。” “朕认为还是不派的好。”曹睿说道:“除非将大将军派到凉州去。除了大将军之外,还有谁能比张郃更清楚凉州之事吗?还有谁能比张郃更熟悉凉州的作战吗?” “朕细细看过张郃的全部战绩。”曹睿想了片刻后说道:“建安十九年的时候,夏侯征西督诸将讨伐宋建。宋建在枹罕、枹罕在临洮以西。而宋建死后,夏侯渊正是派张郃率军前往小湟中平定诸羌的。” “辛卿,”曹睿看向辛毗:“若是张郃都处理不好此事,朕实在想不出大魏还有谁能平定此地了。” 辛毗在马上朝皇帝行了一礼:“陛下说的对,是臣多想了。有张郃在,定然可以将西平郡之事处理好的。” 曹睿点了点头,用脚轻磕马腹,又缓缓行了起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朕既然用张郃都督雍凉,朕就完全相信张郃。” “且待张郃的消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