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睿听闻刘晔此言后摇了摇头。 曹睿问道:“刘卿也学过谶纬吗?” 刘晔没想到皇帝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愣了片刻后说道:“臣其实学过一些的。但臣是扬州人,当地懂谶纬的大儒并不多,因此臣对谶纬并不算懂。” 在曹睿现在的看法中,什么‘代汉者当涂高’、‘金刀谶’,这种谶语朝廷自然可以推出一个官方解释,但是民间自行解释也根本拦不住。且不说谶纬这东西有没有用,也不论发生的这些神异之事是真是假。单单是谶纬和异象的不可控,就足够麻烦的。 实际上是一种对当权者的威胁罢了。 曹睿接着向另外三名侍中看去。 “陈卿学过谶纬吗?” “臣和刘侍中差不多。”陈矫说道:“臣也是扬州人,情况大致和刘侍中相仿。” 曹睿点了点头:“辛侍中呢?” 辛毗看了看刘晔,又看了一下陈矫,然后说道:“臣确实学过一些。” 见辛毗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曹睿借着酒意催促道:“学过什么?辛卿快快说来。” 其余几人也盯着辛毗来看。堂中一同饮宴的曹氏宗亲不明所以,也纷纷把目光投向这里。 辛毗微微张了张嘴,但好似想说什么,又咽下去说不出来的感觉。 “哈哈哈。”刘晔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大笑了几声之后自顾自的饮了一杯酒。 辛毗无奈的看了眼刘晔,随即拱手说道:“臣学过些谶纬,不过是和袁氏之人学的孟氏易和京氏易。” 曹睿指着辛毗说道:“辛侍中如何吞吞吐吐?自罚一杯!” 辛毗也不扭捏,领命之后就端起桌上酒樽一饮而尽。 曹睿这时笑着说道:“和袁氏学过又如何?辛侍中还从过袁氏呢,朝堂上多少人都从过袁氏,袁绍如今安在啊?” “不过朕学的都是古文经学。郑学庞杂,郑师傅和高堂师傅也只教过朕古文经。孟氏易、京氏易这些朕都听过,但并未了解。”曹睿看向辛毗:“辛侍中给朕说说?” 辛毗也带着些许酒意回道:“禀陛下,此事臣是知道的。先帝请郑博士为陛下讲经时,臣也在场,是先帝不让郑博士教陛下今文经学的。” 曹睿挑眉:“这是何意?” 辛毗解释道:“陛下,孟氏易、京氏易和古文易经其实几乎都不是同一本书了。” 曹睿说道:“说的再详细些。” “孟喜将‘卦气’融入易之象数、杂以阴阳灾变,佐以月令、季候、时节来占吉凶。汝南袁氏世代传承孟氏易,这才有了四世三公之位。” “京房在孟氏易的基础上,将‘卦气’和‘阴阳灾变’推到了极致。纳甲、纳支、八宫、卦气、五行、飞伏、互体,这些都融入了孟氏易之后,才成了京氏易。” “且慢。”曹睿抬了抬手止住了辛毗:“辛卿不妨说的再直白一些,朕听不懂了。” 辛毗颇为无奈。既让我详细解释,详细解释了之后又听不懂。但谁让对面是皇帝呢?该说还是要说的。 辛毗拱手:“回陛下,孟氏易就是易混杂了谶纬,京氏易则全是谶纬了。” 曹睿说道:“孟氏易若真是管用,世代学孟氏易的袁氏还能算不出来自家的结局?可见全是无稽之谈了。” 辛毗说道:“事在人为,而非天道。” 曹睿点了点头:“看来先帝是不想让朕学谶纬是吧?” “先帝本就不喜这些谶纬方术。”辛毗说道。 “刘侍中在第一次见朕的时候就和朕讲过,说先帝不喜这些谶纬方术。”曹睿端着酒樽看向刘晔:“是吧,刘卿?” 刘晔微微点头应承道。 “汉孝文之俦嘛。”曹睿端酒抿了一口,看向黄权:“黄侍中呢?” 黄权接话道:“臣学经远不如辛侍中一般,但臣同郡之人也有学孟氏易的,而且颇为神异。” 曹睿笑着说道:“黄卿尽管说来。今天朕与诸卿聊的就是神异之事。” “臣……臣同郡有一人名为周舒,学的也是孟氏易。”黄权说道:“不过当时有人向周舒提问,问‘代汉者当涂高’该如何解释。” 随着这种喜闻乐见的话题一个接一个的跑出来,酒宴上的气氛也逐渐热烈起来,虽然只有旁边的刘晔面部表情有些僵硬。 曹睿好奇道:“这周舒是如何说的?” “当涂高者,魏也。”黄权缓缓说道,不过又接着解释起来:“陛下,这可不是臣在酒桌上胡乱编造的,此事巴西一郡之人皆知。” 曹氏建立魏国,而又与谶纬相符合印证,这简直是这个时代最大的政治正确了。 眼看着酒宴中的曹氏众人兴高采烈了起来,曹睿指向黄权向众人说道:“诸卿,这位黄侍中、黄权黄公衡,是益州巴西郡人。” 在这个年代,除了洛阳之外的地方,见到其他州郡的人也不太容易。临近的豫州、扬州也就罢了。益州离谯郡如此之远,今日陛下酒宴上有一益州来的侍中,传出去也算一个谈资了。 “黄侍中从蜀汉远来归顺大魏,嘉义当彰。黄侍中,当与朕的亲族们共饮一杯。” 黄权笑着起身,向诸位姓曹的宗亲们敬了一樽酒,随即转身向皇帝翻过酒樽示意。 “好!”曹睿对黄权说道:“黄侍中继续说。” 黄权继续说道:“后来周舒之子周群也以占卜成名。当年蜀汉要北夺汉中的时候,周群说会得到汉中之地、但得不到汉中之民。后来武帝将汉中之民悉数北迁,周群所说尽皆应验了。” 在场众人尽皆惊讶。这可是数年之前刚刚发生的事情,除了现在的皇帝当时还年幼,陈矫、辛毗、刘晔可都算是经过那个时代的当事人。 “黄侍中,还有吗?”陈矫好奇问道。 黄权点了点头:“益州还有一人名叫张裕,此人曾说庚子年天下将改朝换代。还说刘备得了益州之后,九年之后当失之。” “庚子年先帝以魏代汉,刘备得益州九年之后死于白帝城。” 连曹睿都瞪大了双眼。这种神预言难道是能真实存在的吗?庚子年、九年,这种精确到数字的说法也是能预言出来的?当真神异! “刘卿,刘卿。”曹睿转头看向刘晔:“中原有这等神异之人吗?” 刘晔见皇帝依旧如常向自己咨询事情,稍稍宽心了一些,想了片刻后说道:“这般神异之人臣的确未曾听说过。” 曹睿点了点头,继续与众人饮酒。 酒宴散去,众人尽皆醉归。黄权今日讲故事讲得最为精彩,被人敬酒也是最多,因此散场之后醉醺醺的被刘晔搀着。 四名侍中日常分为两组,交替着随侍在皇帝身边。刘晔与黄权一组、辛毗与陈矫一组,这些日子下来也都习惯了。 谯郡比寿春还是强了不少,起码可以一人一间屋子睡觉了。刘晔给黄权搀到屋中卧榻上后,刚欲转身离去,却被黄权拽住了袖子。 刚才黄权回来的路上,黄权还醉醺醺的走路摇晃。不过片刻之间,此时眼中哪里还有半点醉酒的样子? 黄权扬了扬下巴朝着门的方向,刘晔随即会意,走了几步将门关上。 刘晔略带惊讶的问道:“公衡这是何意?” 黄权轻声叹道:“看人观势,我远不如子扬兄。今日陛下问你是否还有神异之人,子扬兄说没有之时,我却发现子扬兄似有未尽之意。” “陛下离你远,而我就坐在你旁边,自然看得真切。还请子扬兄为我解惑。” 刘晔摇了摇头:“我如何能为你解惑呢?我自己都已经惑了。” “什么事能让子扬兄疑惑?”黄权不解的问道。 见刘晔犹豫着不肯说,黄权催促道:“你我在君前互相照拂,这不是说好的吗?又如何不能说了?” 刘晔坐在榻上解释道:“论及臣子,我确实是私下与陛下奏对的第一个人。当日陛下召见我之后,在宫中确实问我方术之事,还问了房中术。” “房中术?”黄权惊讶道:“你教陛下房中术了?” “我如何敢!”刘晔说道:“不过我出了北宫之后,司马懿和陈群二人将我请至了尚书台,问我陛下何人。” 黄权接话道:“子扬兄是如何说的?” 刘晔低头说道:“陛下汉孝文之俦,才略微不及耳。” 黄权微微眯眼,回想起了酒宴之上皇帝说过的话来。皇帝貌似只说了刘晔的前半句话?后半句话并没有说,看来是有意提点刘晔,还给刘晔留了几分面子。 黄权叹气道:“子扬兄是因为此事不敢说吗?” “是也不是。”刘晔摇了摇头:“关键是中原神异之人,我实在不敢当陛下的面来说。” 黄权用手指向屋顶:“有关?” 刘晔轻轻点头:“有关。” “密室之中,有何不可与我说的?”黄权说道。 刘晔问道:“公衡知道朱建平与周宣吗?” 黄权摇了摇头。 刘晔解释道:“朱建平闻名洛中,曾在酒宴之上说先帝当寿八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