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安关还是汉中? 就在武兴城内这座并不宽敞的厅堂内,蜀汉群臣几乎一边倒的选择了阳安关,而将汉中弃置一旁。 其实也不能说弃置,实在是无能为力。 武兴位于嘉陵水以东的山间平地之中,是在去年诸葛亮命人建造的坞堡基础上、近些日子由赵云新筑好的城池。 虽说是一座城池,但城中狭小不堪、军队又几无战意。面对城外魏军的进逼很难持久守备。 岂不见连诸葛亮的相府属臣和将领们都要南下阳安关吗?士卒们还能有多少战意呢? 抛除什么向东、向阳平关会被夹击这种预判、也抛除城中众人的畏难心理。 单从军事的角度来说,也只有南下是可行的。 “吴将军,城外军情如何?将今日下午至今的情况、大略给众人说一下。”诸葛亮看向吴懿。 “是。” 吴懿语调低沉答道:“魏军今日下午从北而来,击破了属下用以防备的伏兵,而后驱败兵向南。” “属下出于无奈,只得令全军据城而守。而魏军由于时日已晚,除了一部大约万人的骑兵行过城北、向沮县方向去了,其余魏军在北面和东面两侧扎下营寨。” 杨仪插话道:“武兴西临嘉陵水,而东、南、北三面这般说来,魏军不是不想围城南,而是还没来得及了?” 吴懿答道:“一方面没来得及、另一方面也有城中士卒所阻的缘故。” “这是围三阙一啊……”杨仪叹道。 其实杨仪说得大略正确,但若更精准一些、乃是围二阙一。 杨仪口中还未说出的意思,当然是指魏军今日故意将南边放开、想让汉军南走。 可正如吴懿所说,魏军只围了两面、乃是因为没有来得及的缘故。 明日呢? 若明日魏军来得及了,又将如何动作呢? 虽然众人都没再说话,可纷纷看向诸葛亮、且充满期盼和信任的眼神、还是让诸葛亮徒感压力重重。 半晌后,诸葛亮再一次长叹了一声。 人的情志与体魄也是相关的,身体虚弱的时候、虽然也能抗住压力做出决策,但终归是会将各种负面情绪进一步的放大。 “那就去阳安关吧。”诸葛亮神情萧索的说道:“今夜丑时举火而走,每人身上背负三日之粮。三日之内,足够到达阳安关了。” 一语说罢,诸葛亮又扫视了一遍堂中将领们。 “诸将,谁能为大军断后?” 诸葛亮的话刚刚说出口,陈式就向前迈了半步,即刻拱手说道:“请丞相准属下断后!” 堂中的气氛先是一凝,过了几瞬仿佛又开始流动起来了。 断后,自然是要由将领来组织的。 当下魏军兵力更优、士气更佳,断后的危险性和死亡的可能也无限增高。 这时候,若是诸葛亮点到哪位将军、而他不愿意负责断后的话,是极有可能当即正了军法的! 而陈式的主动请缨,让包括吴懿在内的将领们纷纷都松了一口气。再说了,诸葛亮平日对待陈式如此优厚、还以其为自己本部。现在到了陈式报恩的时候了! 诸葛亮什么都没说,只是直直的看了陈式一眼,略一点头而已。 朝廷上下,文臣武将各得其所,断后也是武将本职,从这一点来说,陈式也只是尽职罢了。 但从私谊来说,陈式久随诸葛亮身侧,以这二人彼此的相知,无需多言,只用一个眼神便可心领神会。 随着一道道命令传达下去,不大的武兴城内顿时人声鼎沸了起来。 虽是夜间,一听说‘南撤’二字,所有人的积极性都被唤起了。 撤退?逃命! 逃命谁不积极? 半夜的忙碌过后,时间来到了丑时。 就在两刻钟之前,陈式率领两千劲卒出了南门,借着月光大略维持了一个阵势。 “举火!” 陈式一声令下,两千士卒纷纷点燃手中的火把。凭借着火把的光亮,陈式借着城墙与山势立住了阵。 就在同时,城中剩余的文臣武将一并从南门涌出,急速向着南边大路前去。 诸葛亮率相府府属、以及一千劲卒在前,吴懿与众将统剩余军士在中,一瞬都不停地向南行进。 …… “什么?蜀军动了?” 张郃在睡梦中被陈凭唤醒后,定睛看向自己面前这位参军:“蜀军怎么动的?快将军情说来!” 陈凭拱手应道:“蜀军刚刚从城南涌出,并且似乎有大部蜀军在南门外列阵以对,似乎在对南撤的蜀军遮掩!” “蜀军什么时候开始动的?”张郃又问。 “半刻钟之前。”陈凭答道。 张郃一边起身一边披上外袍,陈凭见状也知趣的帮张郃穿上甲胄。 张郃一个字都没说,但陈凭知晓张郃是思虑军略,这种时候他并不敢出言打扰。 “南门……陈泰部离的最近!让陈泰部先压上!” 张郃看向陈凭:“先叫陈泰压上,我再带着夏侯儒一并援他!快去!” “遵令。”陈凭得令后小跑着出了营帐,亲自翻身上马、向陈泰营中驰去。 没错,陈泰现在还是一个两千石的偏将军。 就在登基后不久,曹睿将陈群派到荆州之时、让身为中军都尉的陈泰随其父一并南下。 不到两年的时间,昔日与陈泰同样在皇帝身侧的夏侯献都统领万人了,而陈泰却只是个领兵两千的偏将。 其一,陈泰并未赶上淮南战后的大封赏,而且由于陈群那一路吃了败仗,依旧是个参军。 其二,在曹睿从洛阳出发时、下令陈群向长安调兵时,陈群终于表陈泰为偏将军。 从都尉到参军、再从参军到偏将,不到两年,实际并不算慢了。可陈泰随夏侯儒先到长安再到赤亭,却一次胜利都没遇上过! 人的命运除了看出身、也是有很大运气成分的。 陈泰并不畏战,甚至听闻自己被派作前锋,还有些跃跃欲试之感。 可现实很快就给他泼上了一壶冷水。 在陈泰点齐兵马、仓促列阵完毕,刚刚距离蜀军一箭之地的时候,尖锐的破空声从夜空中传来。 陈泰慌忙间下令亲卫举盾,可一支羽箭穿过盾牌的缝隙,正好射在了陈泰的兜鍪之上。 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后,陈泰向后身形一仰,方才仓促稳住。 陈泰愣了几瞬,先是摸了摸自己的兜鍪,后又双手覆面缓了片刻,似乎还没有平复下来。 “将军!将军安否?”一旁的亲卫也露出了不敢置信的模样。 “我头还在吗?”陈泰一副失魂落魄的眼神、转头看向亲卫。 “当然在了!不然将军如何与属下说话呢?”亲卫面露无奈之色:“还请将军下令吧!虽说夜间敌军弓箭射的不准,但还是应该应对一二!” 陈泰缓过神来,却不知是愤怒于蜀军的羽箭、还是自己被射中兜鍪这种极小概率的后怕,厉声喊道: “都督令我部全军压上,蜀贼已是穷途末路,如何能退?” “阵型不变,向前进发!” 亲卫得令后,迅速命人继续敲响进军的金鼓。 陈泰下了进军之令,自己也在军中一并向前没有退却。可这并不是来源于一个将领的勇气,而是来自于利弊的判断。 无他,身为骠骑将军陈群之子,又出身于这般士族家门,陈泰是万万担不起畏缩不前的名声的。 士人可是以名传家! 但回朝之后,定要请父亲向陛下求个恩典,将自己从武将转为文官! 无论是在洛阳尚书台、还是外放都州郡为任,都行,都不挑! 半夜进军被射中兜鍪,这种事情陈泰此生都不想经历第二次了。 随着陈泰全军压上,夏侯儒又紧急点起八千步卒,一面从后援助陈泰,同时进发抢占武兴城。 夜战不易,对攻守双方都是这般。虽然可以举火,但还是颇为艰难。反映到具体的战事上,就是交战速度之慢。 陈式在坚持了半个多时辰后,看到除自己之外,所有汉军都已撤离,于是趁着魏军两波攻势的间歇,下令自己残部也一并退却。 逃命的一方当然无所保留,夜间逃命也能竭尽全力。 无非就是举着火把扔掉铠甲,撒开欢跑路就是了。而追击的一方,所要考虑的事情却更多。 比如夜间追击建制能否完整、会不会遇到埋伏等等。 两万魏军,按照张郃的军令只调了一万应敌。剩下的一万虽然也都叫醒了,但都是把守营寨不得轻动,在遇到万一之时进行接应。 “张公,蜀军已撤,当下应该如何行事?”郭淮立在张郃身侧,出言问道。 “伯济以为呢?” “不要追,占据武兴就够了!”郭淮果断说道:“蜀军若是南逃,定然是逃向南边的阳安关。” “在我们出兵之前,陛下与大将军、张公、夏侯将军还有属下说得明白,要取实利而不要慕虚名!” 郭淮目光炯炯,映入瞳中的火光愈加亮眼:“前几日追击蜀军时已经得知魏延南下。而阳安关一处若有蜀军以逸待劳,我们又该如何应对?” “些许败兵,夜间逃命又如何追赶?”郭淮连连摇头:“实在无法。” 张郃沉声问道:“那我们应去汉中?” “对!”郭淮点头:“应去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