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到皇帝的叮嘱之后,毌丘俭领命而去。第二日就带着自己本部的七百骑,加上送信来寿春的卫烈等人,开始返回洛阳。 按照常理,毌丘俭回洛阳并不需要带如此多的骑兵回去。而这七百骑的作用,就是曹睿作为皇帝,将自己的亲信部队派给卫臻所表明的支持态度。 且看事情如何发展吧。 既然借着南征的幌子出了洛阳城,那么待寿春这里的事情完毕之后,在返程的途中还是可以去沿途的郡县巡视一番的。十二月南下的时候,陈留只逗留了一日,谯县更是直接路过,连进都没有进城。 除了陈留和谯县以外,山阳公刘协所在的昌邑、雍丘王曹植所在的雍丘,都可以去上一去。说实在的,刘协和曹植这两个人,曹睿还确实是想见上一见。 而此时的寿春城中,曹睿也并不是完全闲着。每日需要处理的事务繁杂而又庞多,几乎可以分成三类。 第一类是安排战后的封赏。此战是多年来对吴作战的第一次大胜,既然是大胜,那么就要有大胜的气度。 对于此战中表现卓著的各个将领们,将军号、封邑都需要仔细筹划。打仗难,战后的评功更难。谁出力多、谁出力少、谁功劳更大、谁该受惩罚,这些决定的背后都伴随着许多考量。 第二类是战后的任务分派。比如皖城-潜口-皖口之地未来的调度安排,以及十几万军队谁先撤、谁后撤,吴军俘虏的安排,以及各类大小事情。 说实在的,这些琐事曹睿不过问倒也可以。不过既然人都在这了,这种事情还是要本人看一看才能放心。 第三类就是所谓的‘调研’。就如同与徐庶聊天可以印证一些往事一般,和军中的方面将领、基层军官甚至士卒交流,都会有一些新的心得。 夏侯玄走进堂中行礼:“禀陛下,陆逊带到了。” 曹睿看了眼前方左右两侧坐着的刘晔和黄权二人,点了点头,示意夏侯玄将陆逊叫至堂中。 陆逊缓缓走近,向曹睿行了一礼:“外臣陆逊见过陛下。” 曹睿看着陆逊说道:“何必称外臣呢?孙权虽然叛逆,但大魏给他吴王的封号并没有取消。你们这些人都是从犯而已,不必称外臣。” 陆逊一愣,瞬间就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皇帝是想通过孙权这个吴王的名份,从而说出吴国是大魏叛逆、而非大魏敌国的意思。陆逊也并不是顽固不化之辈,既然人在寿春,适当低一低头还是要做的。 当年孙策杀了陆氏近半人口,陆逊自己还不是从了孙权吗?无论是论及什么士族的软弱性也好、或者说弯腰弯习惯了也罢,陆逊现在并没有想找死的想法。 陆逊拱了拱手说道:“陛下言辞锋利,在下不能当。” 陆逊还没有称臣,但从‘外臣’的称呼改为‘在下’,曹睿此时已经觉得可以说得过去了。 曹睿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无妨,陆卿的病好些了吗?” 陆逊说道:“蒙陛下挂念,在下只是惹了风寒,经御医调理治疗,此时已经好了七七八八了。在下谢过陛下照顾。” 不论阶层等级,交流之中只要有个开始聊天的话头,那么沿着这个话头说下去就是了。 陆逊自昏迷中醒来之后,原本以为会有魏国的将领或者皇帝亲信来拷问自己,询问东吴的军事机密以及朝中情报。出乎陆逊意外的是,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并没有魏人找过自己询问半点事情。 多年高位,陆逊修身养性的气度还是有的。在寿春被软禁在营中,不得外出也没有书读,除了感叹自己部曲降了之外,其余也并没有事情可做。 而皇帝今日召见自己,乃是自己这么多日以来第一次和人交流。当然,日常吃饭这种小事不算。 曹睿开口问道:“陆卿,朕今日是想问一问你,你们这些江东大族、尤其是你们陆氏,不是和孙氏有血仇吗?为何又从了孙氏为官,还为孙权鞍前马后?” 陆逊想了片刻后说道:“回陛下,洛阳远而建业近。从孙氏就是从了朝廷。” 曹睿点了点头。建安年间天下混战,而孙策孙权拥有着朝廷任命的官职爵位,陆逊说从孙氏就是从朝廷,此话倒也没错。 退一万步说,就算当时江东的这些世家大族想从了汉室、或者想从了曹操,难道要穿过整个孙氏的地盘再过江来投吗?不现实。 曹睿又问道:“陆卿,你们是怕孙氏的武力多些、还是从孙氏的名份多些?” 陆逊毕竟在东吴为官二十余年了,此时被皇帝这么一问,几乎算是陈年的旧伤疤被再次揭开,面露一些无奈之色:“如陛下所说,陆氏面对孙策已经死了一半的人,在下如何又能让另一半也继续赴死呢?” “不仅是在下的陆氏,顾氏、张氏、朱氏等等一开始也是从了武力,但后来发现孙氏执掌江东颇为安定,因此也就一心一意的为孙氏效力了。” 曹睿看向陆逊:“陆卿倒是对朕坦诚。” 陆逊没有说话。这种几乎都知道答案的问题,陆逊如何能不讲实话呢?当对面的皇帝是傻子吗? 曹睿看陆逊闭口不言,心里明白陆逊此时定是一种消极抵抗的心态,还是要再试探他一番的。 曹睿语气如不经意的一般,向左前侧坐着的刘晔问道:“刘侍中,朕给孙权去信多日了,孙权来信问陆伯言了吗?” 刘晔也配合的摇了摇头:“回陛下,孙权并没有来信询问陆伯言之事。或许孙权将此事疏漏了?” 陆逊站在堂中听得真切。以往都是陆逊攻心别人,皇帝和刘晔明显是在用言辞迷惑自己。陆逊很有自信,这种攻心的小伎俩还动摇不了自己的心神。 纵然脑子里十分明白,但今日自己身在敌国阶下,面前之人又提到自己的主公孙权并没有遣信来问。更何况,陆逊是真的清楚,孙权是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 事情一联系起来,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就开始止不住了。 自己丧了军队又深陷敌营。现在自己一介败军之将,孙权此时是在怨恨自己吗?自己背负了陆氏满门之重,江东陆氏还会好吗? 陆逊轻轻低头叹了口气。 这个关键的面部表情被刘晔准确的捕捉到,刘晔侧头目视皇帝,曹睿也和刘晔对视了一下,明白了刘晔的意思。君臣相处日久,已经有了这种简单的默契。 曹睿缓缓说道:“陆卿来投大魏多日,朕也是第一次和你说话。可有什么想问朕的?” 陆逊当然有想问的,还不止一个问题。此战现在战况如何了?东吴有没有其他将领被俘?吴军一共损失多少?皇帝又将如何处置自己?…… 但陆逊此时被皇帝和刘晔的话已经弄乱了心神。这种事情早晚是要知道的,此时如果再听这些消息,唯恐自己得知消息慌乱之下做出了错事。 陆逊拱手说道:“在下谢过陛下,但此时在下真没有要问陛下的事情。” 曹睿扬眉:“是不想问?” 陆逊回道:“是不敢问。” 曹睿点了点头,没有继续逼迫陆逊,反而说道:“既然陆卿没有什么想问朕的,朕倒是有几个问题要问陆卿。” 陆逊站在堂中闭口沉默着。在陆逊心中,气节还是重要的。若皇帝问自己什么军国机密,闭口不言就是了,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引颈就戮,又有何惧呢? 曹睿见状没有拖延,直接说道:“陆卿,当年于禁先是降了关羽,而后吕蒙得了江陵城,于禁的降兵也被吕蒙和江东所得,对吗?” 陆逊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皇帝会问及多年之前的于禁之事。此事无伤大雅,有什么就说什么好了。 陆逊回答道:“陛下所言没错,当时在下也在荆州负责此战。于禁降兵确实在江陵被吕子明所得,随后这些降兵都被转到各郡安置了。” “是屯田?还是为苦役?”曹睿盯着陆逊的眼睛。 “二者皆有吧。”陆逊想了片刻后说道:“武陵、长沙、武昌等郡都安置了所降的魏兵,还有一些在江东重新为军。” 曹睿问道:“有一些?有多少重新为军的?” 陆逊说道:“约有五千左右。吕岱吕定公为交州刺史的时候,就是领着这些投降的魏兵南下交州。黄初时平定浈阳的王金叛乱,前年又平定士徽叛乱,所用主力都是降的魏兵。” 曹睿和刘晔对视一眼,纷纷面露惊讶的表情。刘晔对面的黄权听闻陆逊所言也挑起了眉毛。用魏兵来平定交州?这真说不清是奇思妙想,还是人尽其用了。 曹睿轻咳了一声,随即说道:“当时册封孙权为吴王的时候,大魏朝堂也曾议论过此事,还让孙权将当日的俘虏交还,孙权不过还了一万左右,剩下的都因故推托了。” “确实想不到竟被派去了交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