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控制了粮食,就控制了全人类。这是基辛格说过的话。 诚然,以现代的生产力水平,起码在粮食这一块,理应是溢出的,或者说平摊下来,绝对是足够的。 但是依旧有国家饿死人,而有的国家,则一年废弃7000多万吨粮食,不好吃丢,没那么脆了丢,运输亏本,也丢…… 这是相当离谱的情况,但是对上这国家的地位,又是如此的合理。 美国adm、美国邦吉(bunge)、美国嘉吉(cargill)和法国路易·达孚(louisdreyfus) 俗称的abcd四大粮商,控制着全世界80%的粮食交易量。 控制的方式,非常简单粗暴。 起初,他们搭建起了一条贯通全世界大小粮食产区的交通网络,方便其在各地之间低价收购粮食、然后高价向富庶地区的人卖出粮食。 你只要有足够的资本,便能形成一定的垄断。 但是这种简单粗暴的玩法,极容易受到外部的影响。 所以abcd开辟了新玩法。 育种。 各种育种。 只要高产就行。 但是这是有缺陷的。 转基因也好,其他育种方式也好,都要面临一个作物退化的问题。 所以,abcd会利用大资金,推广自己的种子,深度绑定各个国家的农田。 他们提供的都是优秀的种子。 很快就会彻底淘汰掉当地的种子商人,彻底清除本地作物。 让他们的作物,完全占领当地的农田。 起初,农民们只会觉得,这些种子虽然贵点,但是好像也还行,毕竟高产。 大不了第二年继续用嘛。 然而很快他们就会发现。 这以转基因为主的高产种子,只能维持数代……甚至只有一代。 作物,很快就会性状分离,或者直接成为田地中的劣势种,而被一些低产性状的作物淘汰。 你无法重复利用,只能继续高价购买。 甚至于你想买本地的平替种子,都做不到。 它们,已经消失了。 而且,在农民们开始使用abcd种子的时候,粮商们会附带卖一些肥料,农药。 其中最关键的便是农药。 高产却有缺陷的作物,是刚需abcd生产的农药的。 这就导致现在世界范围内大部分农民,其实都是在给abcd打工。 他们购买种子和肥料农药的时候被剥削,他们卖出粮食的时候,又会再次被剥削。 这便是现代粮食战争。 朱安宁他自然是无法复刻这种跨越百年的粮食大战。 但是他却能学着abcd,取其中一个环节作为制衡。 那就是肥料。 肥料的制造工艺并不复杂,所以朱安宁也没想过这个秘方能隐瞒多久。 但是他必然是可以借助朝廷力量去垄断石膏矿的。 毕竟这东西,正常用量并不大,运起来也相当麻烦,比起盐铁的管控,要方便许多。 “垄断肥料。”朱橚,张了张嘴,然后缓慢地重复了朱安宁的话语。 啤酒的酒精浓度并不高,所以在这话题的刺激下,朱橚很快就清醒了过来。 朱安宁看着逐渐清醒过来的朱橚,也是笑了起来。 “小周,植物也好,农学也好,就数你学得最扎实,我看你注释都写了不少,真喜欢啊?” 这话题的转换有点突然。 朱橚思索了片刻,认真地点了点头。 “喜欢,所以很感谢先生能够倾囊相授。”他作势就想拱手行礼。 却也突然发现,啤酒还拿在手中,一时有点无措。 朱安宁则是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如此:“既然喜欢,又学好了,你就不想实践一番么?我记得我给你们讲过,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现在这个机会不就摆在你眼前了么,去军屯,去教他们种,去实践你学到的,去践行你的想法!” 看朱橚没有马上回话。 朱安宁也是继续说了下去,宛如个勾人心弦的魔鬼般,说了下去:“医,救人济世,你很感兴趣,草药,也是救人济世,你依旧很感兴趣,那么农呢?医者药石救一人,农,则救万人,万万人!” 两人身旁的酒局还在继续。 李景隆不知道什么时候,对朱棣叫嚣了起来。 人都快要站到凳子上那种。 朱棣也是哈哈在那笑着接话。 几人手中的酒杯,那真是一倒满就干杯那种。 倒是苦了刘廌和刘畾,两人不仅要喝要接话还要倒酒。 而朱安宁和朱橚这边,相较之下,却显得有些沉寂,仿若是两个世界般。 在碰杯的声音中,喧闹中,过了不知多久,朱橚,才回的话。 “先生的意思是,让我去军屯那边,从低做起?” “怎么可能低,就我们种出来的番薯土豆,换个三品那是痴人说梦,但是五品六品,不能再低了吧。太子若也是认可这新粮,那就放心大胆帮忙推广就行。” “然后利用先生的肥料,就能顺利实现高产……那么,很快,全大明,就都离不开先生的肥料,对么?” “肥料这东西,有替代,比如粪肥,我们用过的草肥泥肥,但是不管哪种,肯定没我的方便。” 听完朱安宁的话,朱橚是深吸了一口气。 他目光灼灼。 “那如先生所说,控制了肥料,即是控制了粮食,进而控制一切……您难道不觉得,有些僭越了么……” 朱橚说得很是小心。 他知道朱安宁一定没有坏心思,这是无由来的相信。 但是这件事情过于敏感,他不得不提。 控制一切。 这是自己父亲能容忍的?这又是自己大哥能容忍的? 恐怕两人还未完全看清这事情。 只有自己这个跟着朱安宁学了许久的人才知道,他所言非虚。 肥料是能够极大提高产量的! 之前的田地产量如此之低,除了粮食品种问题外,最根本的原因就是肥力不够!!! 而朱安宁的肥料,那是朱橚眼看着可以大量生产,原料易得,价格也是能够接受的那种。 这才是最重要的! 两人的目光,终于在这夜晚小院中交织。 倒是让朱安宁愣了愣。 这小周……什么情况。 怎么突然切换到了他不太认识的那种模样。 这还是那个天天绕着自己转,问这科是什么科,种是什么种的人,肥料成分居然能按照初高中教材完整去死记硬背的人。 居然能露出这样的目光。 只是他也没有再多想,喝了口啤酒,沉吟了片刻,回道。 “肥料的秘方,我自会告诉太子和洪武爷,这其中的门道,我也会择机说清楚,你尽管放心,我这个人最怕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个回答,让朱橚略微宽心。 他真怕朱安宁会来一句,我欲夺天下……之类的逆天话语。 看来这先生还是他认识的先生。 又苟又猥琐,但是知道的事情是真的多。 只见朱橚长舒了一口气,居然主动找朱安宁做了个干杯的动作。 他长饮了一大口,发出了一声叹息。 啤酒还是爽的。 朱橚接着问道。 “那先生你,究竟想要什么?” 朱橚这个问题,相当直接。 也是一直困惑在朱橚心中的问题。 朱安宁究竟想要什么。 他贪财,但又不大贪。 他好色?好像也就那样……最近他见的年轻女性是……嗯?是小妹!不会吧……应该不会…… 那么……他恋权?他连权都没多少。 所以他图什么嘛…… 关于这些,朱橚趁着酒劲,是真的有些好奇了。 “我想要什么?”朱橚这个问题对朱安宁而言,堪比哲学三问,今早吃什么,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这就是个可以比肩人从何而来又去往何处的哲学问题…… 啤酒再来一口。 朱安宁也不愿纠结,他直接就大笑了起来。 “方才我不是说了么,愿天下人不再挨饿!” “啊?” “你是觉得这个愿望太过渺小?” “不是的……先生,我只是觉得……这个愿望,太大了……” 大? 好像也是。 现代都没法做到的事情。 古代的他,怎么敢说自己一定能完成这个伟业呢? “那换个说法吧,愿我百姓,不再挨饿。” “呃,先生,这说法有区别么?” “当然有了,非我族类,那饿不饿关我屁事。” “好……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朱安宁手中的啤酒,很快见底,他没有犹豫,又开了一罐。 “小周,我以前知道一个老人,一个算是在农方面,给过……给过许多我这样的人指导的老人,他说过,他有一个禾下乘凉梦……” “禾下乘凉梦?这稻得多高,多大啊……” 朱橚在那苦笑。 连带着让朱安宁也笑了起来。 笑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 “就是嘛……但是,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你看院外永乐庄的水稻,有没比别的村庄的高大,穗粒饱满?……总得去试试啊,以前我没有试过吃不饱饭,运气是不错的,但是这庄子里的人,逃荒过来的时候,我是在路边看着的……” “嗯……”这个话题说开,朱橚竟然也有了点沉重的感觉。 流民,灾民,放到案台上就是数字。 一撇一捺,点出的是无数人命。 但是……如果亲眼目睹,就会知道,他们其实原本会是鲜活的生命。 “你问我做那么多事情,是为了什么?可能也是为了名利吧,我没那么圣人,能安全当个小官,能挣钱银,我也开心得很。在这个基础上,如果能做点有意义的事,那岂不是更妙?哈哈……来小周,继续喝。” 明显,朱安宁也有些上头。 这些话,他已经憋在心中很久。 这古代,这些情绪,是不好排解的。 “先生,果真洒脱……” “啊?是么?” “人人皆为名为利,但是却又人人都摆出一副为民不为利的样子,只有先生,才会这么直白地说出来……” “啊?大家都这么虚伪的么?那你呢?你天天哼哧哼哧跟我学一堆东西,又是图什么?” “我?”朱橚听见朱安宁的反问,是愣了愣,然后,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知道……” 说罢,也是一口闷完了手中的啤酒。 朱安宁见状,连忙又开了一罐递了过去。 朱橚也没有拒绝。 “哎呀,你才多少岁,想不明白,那就别想,喜欢什么就做什么,我看你喜欢花花草草,麦子水稻,今儿才跟你爹说军屯的事情的,怎么,你还是不愿意?” “不是不愿……而是……” 朱橚满脸是苦涩。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皇子的身份居然如此碍事。 其实和朱安宁聊了那么多。 他是很想去军屯那边尝试大范围推广土豆番薯的,他甚至还想尝试在不同的田地上去实验朱安宁的肥料…… 朱安宁那句,医药救一人,农却是关系万万人,切切实实打动了他…… “哎呀你个小年轻,想事情怎么畏畏缩缩的,是不是你爹,不是我说,就你爹这个死脑筋,怕不是就只觉得当那种正儿八经的文官才是有出息,下田的官就不是官是吧。” 朱橚并没有言语。 朱安宁却还是在输出,全力输出。 “你放心,要是你真愿意去,你爹那边我去说!就他那点觉悟,都不知道他怎么当的应天府老大,迂腐!反正你爹说不过我,我来说!另外,你可别忘了我什么身份,正儿八经太子门下的赞读,虽然九品是拉胯了点……但是应该可能大概也许……呃,应该能说上点话吧……哎,反正你想去,你朱哥我就豁出去帮你!” 朱安宁伸手拍了拍朱橚的肩膀。 是把朱橚的脸庞拍得更加苦涩。 他未来的道路,其实他和朱安宁能简单决定的…… 他要就藩了啊,这是早就定下的事情,明年之后,他就是藩王,周王了。 这不是可以简单改变的事情。 虽然他不像朱棣那般是边塞王。 但也是有镇守一方职责的。 真要就藩了,头几年政务梳理和封地琐碎事,恐怕会让他完全抽不开身。 “想去就去!愁眉苦脸的,要知道一粒粮食可以改变一个国家!你想要做的事情,是利于万民的!说起来……呃,那个那个朱橚封号是什么来着,哦对了对了,周王知道吧!” “嗯……”朱橚下意识地回了句,然后是惊愕地抬起了头来:“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