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们走在榆槐大道上,只觉迎面的风儿,都是清爽的。 太阳高照,大道上行人不断,大多是五人一伍,十人一队,用扁担挑着箩筐,显然是往来两地之间,运送货物。 也有人推着架子车,或者赶着驴骡的。 他们虽然是成建制,且都背着武器,但没有那么约束,一路上说说笑笑。 有认识陈婉儿的,都露出恭敬之色,跑上前来打招呼。 每逢此时,陈婉儿也都笑着回应。 孔毅有意观察,他发现来往的人个个都穿着新衣,身上竟然连一个补丁都没有。 脚下穿的,也都是簇崭新的千层底布鞋,花式不一样,底子厚实,看着就非常舒服。 而且,这些人都是满面红光,精神抖擞。 很多人身体非常壮实,身上有肉。 也有一些人很瘦,但是,精气神儿十足,一看就是能吃饱饭的样子。 再往前走,路边有人在挖坑,有大铁车拉了高大的木桩子过来,栽进坑里。 在槐安城附近路段,他们看到过这种木桩子。木桩表面都是刷了桐油的,桩子顶上挂着明珠琉璃灯,还有一块黑色的板子…… 据说,那板子是仙人布下的法阵,能借来日头光。 到了晚上,明珠琉璃灯就会亮起,把整条道路都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在府城中,人人传言榆树湾豪富。小生虽然听到过一些风言风语,但一直以为都是妄言,以为是以讹传讹。没想到,今日亲眼所见,传言竟然不及榆树湾真实豪富之万一啊。” 孔毅看看脚下平坦的路面,看看道路中间,那整齐的花池,再看看路边栽起的木桩子……当地人,都把这桩子叫做电线杆的,也不知道为何会有此种称呼。 花池里新栽种了花草,有挑夫用木桶挑了水,正在给花草浇水。 连年大旱,榆树湾解放区,竟好像不缺水一般。 这一路走来,不时可以看到有小路从大道两旁分出,通向远方。 能看到小路远处,似乎在修建什么楼台殿阁,许多民壮在忙碌着。 也会有大铁车和架子车,拉了物资,从榆槐大道拐向小路,运往工地…… 每个人都在忙碌着,每个人都精气神儿十足。 孔毅的头脑中,闪过《老子》中的一句话: 民各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乐其业。 “榆树湾解放区,竟然真的让人做到了安居乐业?” 安居乐业,听起来多么简单,多么基本的要求。 但就是这最基本的要求,在崇祯年间,却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孔毅心中震撼。 很快,他就知道榆树湾为何舍得在路边种花草,为何舍得拿珍贵的水来浇路边的花草,好像不缺水一样了……因为榆树湾是真的不缺水。 一条小河,从榆树湾方向流出,跟榆槐大道几乎平行,向东流去。 这条小河,直通槐安城,最终会在槐安城外,汇入东河之中。 但是,小河的河水,还没能流到榆树湾,就干涸了。 因为有一条条水渠分出,把河水分走,灌溉着沿途的田地;通往沿途的工地,供给着工地用水。 越往上走,这条小河的河水越是充沛,哗啦啦地流淌着。 在大旱连年的庆阳府,这河流流淌的声音,简直就是最美妙的乐章。 一个书生终于忍不住心中疑惑开口:“天启以来,连年大旱,不仅庆阳府,就连整个陕西,都是河道干涸,官民久盼甘霖。连东河,以及下游的马莲河,都已经河道见底。这条小小河流,为何竟然水势如此充沛?” 这不合理。 这绝对不合理啊。 鲁白:“哈哈。这自然是玄清公施恩,赐下的河流。” 那书生眼睛瞪大:“玄清公施恩?赐下河流?” 怪力乱神,子所不语。 榆树湾人人都在言玄清公,但是,这些书生们依旧不相信,这世上真会有神仙。 十之八九,是榆树湾民团,为了蛊惑人心,而编出来糊弄世人的,就好比白莲教的白莲圣母之类。 但是,他们自然不敢当面拆穿。 众书生沉默不语。 鲁白:“我知道你们不相信。不过,没关系。以后,你们加入榆树湾体系,在榆树湾生活,时间久了,总会有机会见到玄清公显灵,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但你们要记住一点,在亲眼见到玄清公显灵之前,你们心中可以不信玄清公的存在,但是,绝对不能对玄清公有丝毫不敬。榆树湾上下,对玄清公都是万分敬仰。你们如果敢对玄清公不敬,我不敢保证你们能活着走出榆树湾。” 众书生凛然:“不敢。小生绝对不敢对玄清公有丝毫不敬。” 进入榆树湾村,只见沿路的庄稼刚刚收割完。 满地的玉米秸秆和红薯秧,堆成堆。 玉米和红薯都在公路上晾晒着。 一眼望去,一半金灿灿,一半土红色,看不到边际…… 众书生今天收获的震撼,已经足够多了,但是,依旧免不了再次被震撼。 榆树湾村的粮食,竟然就这样公然在路上晾晒? 路上人来人往,有人笑嘻嘻地谈论着,言语之间称赞不愧是玄清公赐下的仙肥,这庄稼的收成着实喜人,明年不怕挨饿了。 孔毅:“这……这玉蜀黍,还有番薯,就这样晾晒在外面?无人哄抢吗?” 这么多粮食,如果是在府城晾晒,哪怕衙门派兵看守,恐怕也弹压不住,绝对会有饥民哄抢。 鲁白:“哄抢?谁敢哄抢?榆树湾体系刚成立的额时候,玄清公就让行政院颁布了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看到那些戴双色袖箍的了吗?” 孔毅顺着鲁白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一个老太太正站在路边,一边晒太阳,一边跟路人闲聊着什么。 孔毅察觉到,那个老太太目光不时看向他们,指指点点。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感觉那个老太太,好像正在背后谈论他们什么…… 经鲁白提醒,孔毅注意到,这个老太太的胳膊上,戴着一个两色的袖箍。 这袖箍是赤黄两色,跟榆树湾的两色旗颜色是一样的。 孔毅点点头。 鲁白:“她是治安员。在榆树湾,像她这样的人很多。平时没事就在大街上瞎逛了,眼光很毒,谁想偷玉米,偷红薯的,她们一眼就能看出来。” “玉米和红薯偷不走,还得受罚,谁会做那种傻事?而且,咱们榆树湾现在正是大建设时期,到处都需要人手。” “就连花甲之年的老太太,都能做治安员。别小看她们,一个月有一百五十元钱呢。中秋节的时候,行政院还给她们发了粮油福利……啧啧。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呢。” “哦,一百五十元,就是一百五十斤粮食。我们榆树湾,发行了粮食钞票,发薪酬,都是用粮食钞票来发的。” 连花甲之年的老太太,每月都能到手一百五十斤粮食? 这下,不要说孔毅等一众书生了,就连护送他们过来的小吏们,都眼红了。 因为衙门这几年欠饷很严重,即使发饷,也是发半饷。 他们实际拿到手的粮饷,每月不足一石…… 而且,他们是家里的顶梁柱啊。靠着衙门里发的那点粮饷,是要养活全家的。 而在榆树湾,随便一个老太太,每月都能拿到手一石粮? 难怪榆树湾大街上,人人都有新衣穿,个个都是精神饱满…… 有那么一瞬间,这些小吏都有些动摇,想着要带家人来投靠榆树湾。 但念头也仅仅是一闪而过。 榆树湾,的确看起来人人丰衣足食。 但他们在府城,世代为吏,也可以作威作福,过的是人上人的生活。 要让他们丢掉小吏的身份,他们着实是舍不得。 榆树湾村。 一排排小楼,都已经盖好了。 全都是同一六层楼高,红砖碧瓦,排列整齐。 村子里,大道宽敞,路边有新栽种的花草。两边,是新盖好的商铺,家家户户都是琉璃门窗。 榆树湾,仿佛真的把东海龙宫的宝藏都搬来了一般,随处可见明净的琉璃。 孔毅一众人,进村之后四处观望,怎么看都看不够,只恨爹妈给自己少生了一双眼睛。 月湖畔,绿草如茵,鸡鸭成群。 孩童们快乐地奔跑玩耍。 湖边有一块空地,宽敞广阔,整体用青砖铺地。 这块空地正对着湖边,放着一块巨大的石头,上面写着“月湖广场”四个大字。 广场上,人们穿梭来往,有的脚步匆匆,有的闲庭信步,形成了一副繁忙而又有序的画面。 更有一些小商贩,挑着扁担来售卖。箩筐摆在面前,箩筐上放着各色货物,有各种小吃,还有各种小玩意儿…… 这些小商贩,总能吸引许多人驻足,围观。 榆树湾的繁忙,竟然有了几分府城十字老街的气象。 同时,又让孔毅等人感到哪里有些不一样…… 一个书生:“这里,好干净啊。这地面,像是水洗过一样。而且,气味清新,如此清爽宜人。” 孔毅反应过来。 的确,榆树湾太干净了。 地面看不到泥土,那些地砖明亮,就像是水洗过一样。 最重要的是…… 孔毅深呼一口气。 沁人心脾。 这里的确清爽宜人。 在府城,只要上街,空气里就弥漫着各种难闻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