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毅心里一暖。 家里已经没吃的了,但是,妻子却先牵挂着他,怕他在外吃苦。 这也让孔毅更加愧疚。 孔毅:“我有事,先出去一趟。” 他转身出了门,再没有犹豫,直奔县衙。 县衙小吏听到他想要去榆树湾,验明了他童生的身份之后,极为高兴,带着他见到师爷。 师爷勉励了他几句,告诉他回家自备钱粮,明日出发,去榆树湾。 孔毅问了去教书,束脩能给多少钱粮。 师爷只说榆树湾富庶,他们出手大方,一人去做活,养活几口之家,当是没有问题的。 事情比想象中,要顺利一些。 孔毅回到家,颇为开心。 他想着,自己离家之后,家里没了裤子,娘子连门都出不了,日子没法过。 于是,一咬牙,把他最心爱的那块砚台,和另外一支笔当了,自己只留了唯一一支笔。 此去,如果顺利,他挣了钱粮,自然能把砚台和笔赎回来,如果挣不到钱粮,一切自然休提。 他拿着当来的钱,去估衣铺买了一条裤子。 这条裤子看上去还有些颜色,并且只有两个补丁,颇为不错。 又买了几斤米面。 拿回家,孔毅也不说是当了砚台,只说是去做私塾先生,主家提前给预支了一些钱粮。 他还多余了几十文钱,留在家里,给娘子和儿子过活用。让娘子这几日先不用回娘家借钱了,等实在过不下去的时候再去。 女人自然是喜极而泣。 为以后出门有裤子穿。更为相公出息,且知道顾家了。 女人只是有些心疼,男人太不会花钱。 裤子本来可以买到更便宜的。 还有那米面,如果换成粗粮,搭配着糠,能多吃好几天。 当然,女人贤惠。这些话只是心里想想,埋怨男人的话,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一夜无话。 第二天,天还没亮,女人就起来忙活,熬了粥,做了蒸饼。 粥是给孔毅现在喝的,蒸饼是让孔毅带着,路上吃的。 孔墨闻到香味儿,再睡不着,坐在床上,眼巴巴地看着,流着口水。 孔毅醒来,随便漱了漱口,喝了碗粥,吃了半张蒸饼。 剩下半张,递给了儿子孔墨。 孔墨早就馋得口水流一地。 但是,娘只给了他一角蒸饼,说其他蒸饼是留给爹出远门路上吃的。 孔墨虽小,却是很懂事。 娘说他不能吃,他就不吃,只眼巴巴地看着。 爹给他半张,他也是看过娘亲,见娘亲点头之后,才抱起来狼吞虎咽。 孔毅笑着看着。 桌上盘子里,还剩了一张蒸饼。 孔毅不肯再吃,只说吃饱了。其实是留给娘俩的。 背起女人早就准备好的包裹,出了门。 这包裹里,是女人刚刚蒸的那一锅蒸饼。 孔毅到衙门里报了到。 早就有许多读书人,在这里等着,总共三十多人。 县衙派了小吏,护送他们。 众人出了城,沿着官道一路往北走。 一路上,这些书生互相交流着,都为即将到来的前途,感到忐忑。 榆树湾即便富庶,要建宗族私塾,又哪里需要得了这么多读书人? 有人越想越觉不妥,趁着小吏不注意,半路就跑掉了。 孔毅也是心中不安。 但事已至此,他早就没了退路。 如果拿不到一分钱粮,他就算是回家,家里的日子也没法过。 赶路辛苦。 到了中午,随便在路边找了个地方休息。蒸饼带的虽多,但不知道未来情况,孔毅得省着吃,只吃了半个,喝了几口罐子里的水。 在拿蒸饼的时候,孔毅听到包袱里叮当作响。 打开一看,却是一些铜钱。 这是他留给妻子,让妻子养家过活用的。 妻子在准备行囊的时候,都给他塞了进来。 也就是说,家里现在,怕是一文钱也没有了。昨日买的面,又都被妻子做成蒸饼,给他带出来了…… 娘俩没有钱粮,这日子可怎么过? 孔毅的眼睛红了。 …… 就这样风餐露宿。 一天之后,众人走得腿脚酸软,浑身乏力。 孔毅体力不好,渐渐落在了后面。 他背的蒸饼,还有不少,但罐子里的水,喝完了。 这一路上,河道都干涸了,无处寻水。 孔毅喉咙里火辣辣的,眼睛昏花。 他已经有些后悔了。 这一路走过来,见到的都是绝收的田地,遍地荒凉。 这种地方,怎可能有富庶的士绅,花钱粮雇佣他们教书? 怕不是真被人骗了吧? 想到家中妻儿望眼欲穿,等着他带钱粮回去;想到妻子对他寄予厚望,在他离家时,把家里所有的钱粮,都让他带出来了…… 孔毅只想哭。 他如果受骗空手回家,妻子贤惠,定然不会怪他,甚至会心疼他。 但孔毅,又如何能心安? 突然,走在前面的人一阵躁动。 “大铁车!” “是榆树湾民团的大铁车!” “为何如此之大?比上次在北城外榆树湾军营中看到的,还要大许多。” “嘶。” 孔毅抬头,却见是一辆大铁车迎面开过来。 这大铁车,竟似比房屋还要大,在官道上快速移动。 不用马拉,不用人推,跑得比奔马还要快得多。 路面不平,那大铁车颠簸声如雷震耳,声势愈发骇人。 众人惊恐,纷纷让到路边。 嘎吱。 那大铁车到近前,停了下来。 车头两边,可以看到两面两色旗,迎风招展。 车身也是跟那两色旗一样的颜色,上半截红色,下半截黄色。 只是,车身这两色,呈现波浪的曲线,显得灵动漂亮。 车门打开,有两人从车上跳下来。 他们都穿着灰色布衣,戴着灰色布帽。 那布帽是圆形的,前面一个片状凸出,看起来像是鸭子嘴巴一样。 这两人脸上都带着笑容,他们走近之后,大家才发现,其中一人竟然是女子。 那女子,一头秀发变成了两条辫子,搭在肩膀前。 她一开口,声音清脆如同铃声一般:“同志,你们是从府城,来我们解放区的读书人吗?” 那两个负责护送众人的小吏迎了上去。 同志? 他们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是能听出,是在跟他们讲。 县衙的小吏,自然知道榆树湾的厉害。 就连县令大人,都是一趟趟往榆树湾跑,不得不在榆树湾面前低头。 这些人,可不是他们做小吏的,能得罪得起的。 小吏毕恭毕敬:“是的,小的乃是安化县衙吏员孙启源。奉知县大人之令,护送这些书生到榆树湾。两位大人,可是榆树湾的?” 那女子:“不要叫我们大人,你也不必自称小的。我们榆树湾解放区,不兴这一套。你叫我们同志就行了。玄清公说了,我们都是志同道合者,为了共同的理想,为了打造大同社会,而共同努力,所以,我们可以用同志来相称。” 旁边男子:“我叫鲁白,她叫米清香。我们都是榆树湾行政院的实习生。我们是行政院派来,迎接你们的。怕你们沿路辛苦,特意给你们送来一些吃的和喝的。” 那大铁车后车厢里,早就有几个人跳下来。 这些人,都是年轻人。 他们从车上抬下几个大桶,还有几个箩筐。 这辆大铁车,不是皮卡车,而是一辆大卡车。 那些年轻人把东西抬下来之后,立刻开始给众人分发。 那几个箩筐里,竟然是一筐筐的白面馒头。 他们拿了白面馒头,只管往众人手里塞。 “我们……这,身上没带得许多钱……” 有书生一脸窘迫。 这白面馒头的香气,让他们直咽口水。 但是,白面馒头,售价可不贱啊。 他们在丰收年,都吃不起。 更何况,是在这饥荒年景? “哈哈哈。” 那些年轻人,笑得很畅快。 都是带着善意的笑,没有取笑。 “吃吧。来了就是榆树湾人。你们都是读书人,都是来建设榆树湾的,是我们请你们来的,这点吃喝,怎么会要你们掏钱?” 话语和善,笑容温润,非常暖心。 书生们推脱几句,也就不再客气。接过馒头之后,大口吃了起来。 又有穿着灰色布衣的年轻人用碗从木桶里盛了水,每人给送一碗。 这水干冽,喝在口中,竟然甜丝丝的。 “里面加了糖。” 书生们眼睛一亮。 这年月,糖可是非常贵的。 这榆树湾,到这么远的地方来迎接他们,见面就给他们糖水喝…… 都说榆树湾豪富,果不其然。 孔毅见发吃的喝的,顾不上疲劳,快步赶上去。 早有穿着灰色布衣的年轻人迎着他走过来,也给了他馒头和糖水。 发了之后,那些灰色布衣年轻人还在叮嘱着:“都吃慢点,别噎着。也不用省着。” “你们来了,就是榆树湾人。以后不会再挨饿,顿顿都能吃饱饭。” 孔毅咬了一口之后,只感觉馒头是从未吃过的香甜。 他本来正要把馒头往包裹里塞。 这么好吃的白面馒头,得给娘子和墨儿尝尝。 听到灰色布衣年轻人的话,他的脸红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 但是,依旧往包裹里藏了两个。 一众书生吃饱喝足,又见榆树湾来的年轻人对他们客气有加,一个个心情都愉悦起来。 榆树湾富庶,看来,他们或许不虚此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