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这辈分有点不大对头,唐瑛父亲可是和张祈安祖父同时代的人物,可是唐瑛算是父母老来得子,而张辅和滕国公唐善勉强也算是多年同殿之臣,当苏老太太得知英国公夫妇的心意后,更是欣然同意,当即请了京城最有名的媒婆上门求亲,结局自是皆大欢喜,更是在今年六月时双方长辈就给一双佳儿女订了亲,就等着这两年择日完婚了。 今天正好唐瑛从军营提前归来,奉了母亲大人的命令赶着拜见未来丈母娘,因他母亲二品诰命夫人苏老太太,刚得了一副碧玉镯子等一套价值连城的首饰,就想着给未来媳妇送过去,正好遇上大雨就在园子中多呆了会儿。 而当时大小姐张婉儿则躲在醉梦居中没好意思出去相见,就碰上了张梁过来取银子这档子事,当下张婉儿不放心弟弟,吩咐秋惢赶到老祖宗屋子中告知未婚夫唐瑛,拜托他过来这边府上帮衬下未来小舅子,反正这位也是杀过人见过血的将军,其身上的凛凛杀伐之气,就算是有那鬼祟邪物恐怕也不敢近他的身。 就这样,一收到未婚妻的口信,唐瑛哪还敢有丝毫怠慢,拜别老祖宗和王氏后,急忙带着手下兄弟就杀奔过来,等听完姐夫一番解释后,当下张祈安也不客气,拉着他就直奔后院。 一到了张浩的院子里,只见十几个丫鬟守在院子中,一个个花容憔悴的手拿纱绢手帕,不时哭哭啼啼的抹着眼角,其中一个丫鬟正好张祈安认得,虽说三年不见,可是那个当初在假山哭泣的小丫头,他还是记得清清楚楚,不是别人,正是那心机深沉的丫鬟小红。 也顾不上和她叙旧,张祈安微微一愣,就把眼神朝别处看去,整个院子到处都悬挂着条条白纱,显得一片萧瑟肃穆,而一间厢房外,则跪着些下人管事,上头供奉着几筵香案,香案上自是摆放着祭品和香炉,一边还有小厮跪着打罄,炷纸,整个门口烟熏火燎。 略微观察了下院内环境,张祈安刚要径直走过去上香,忽然被姐夫唐瑛一把拉住,就听见唐瑛低声道:“先别过去,还得等阴阳师傅过来才行。” 知道自己对这些规矩不甚了了,而姐夫起码在父亲故去时,经历过这个,当下张祈安朝那些丫鬟问道:“请了阴阳师傅吗?” 此时一群丫鬟中的小红低头走了出来,神色哀伤,轻声说道:“二爷,都请了,您稍等下,那法师马上就过来。” 张祈安朝着小红点点头,此时才正视对方,只见今日的小红一身白缎子长裙,盘了个女人的高髻,头上插着几支翠玉簪子,脸上看似未施粉黛,可又怎能瞒得过在莺莺燕燕之中长大的张祈安,一眼就看出她其实精心涂抹过上等水粉,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稚嫩青涩的小丫头了,俗话说一身素百花俏,此时的小红单薄娇祛祛的模样更显得风情动人。 心中有些明了,张祈安看出小红已经被哥哥张浩收用过了,此刻她既然敢站出来回话,那就证明她在这院子中的地位较高,应该是正当宠的通房丫头,只是还未被开脸修眉过,连个小妾都算不上,依然只是一个丫鬟而已。 没有耐心守在这里,再说张祈安对于亡者也没有什么忌讳,稍微往前走了几步,伸头朝厢房内瞅了一眼,就看见几个婆子丫鬟,正跪在一张门板前,故去的嫂子正寝其上,下铺锦褥,上覆纸被,几位丫鬟婆子嘴里不停的念着‘密多心经’‘楞严经’‘大悲中道神咒’,以此来请求引路王菩萨为嫂子接引冥途。 赶紧整理下衣冠,张祈安心中顿时有些难受,虽说平日和嫂子没什么来往,可几次见面时,这位温柔亲切的嫂子还是给他留下了好印象,而如今佳人已逝,还是抱恨中撒手人寰,更是让自己心里堵得慌。 身后的唐瑛想要伸手阻止,但一看到此时的张祈安一副悲痛肃穆的神色,伸出的手当即放下,站在原地只是轻轻叹息一下,眼看着这位在京城中名声如雷贯耳,被好事之人盛赞为京城第一公子的少年,正正经经的点燃了三炷香,等插入到香炉内之后,退了几步突然双膝跪地,郑重其事的对着灵位磕起头来。 不知不觉,整个院子中的下人们,全都惊得呆了,没人不清楚,二爷张祈安即使面圣时,也顶多是和武将一样,只是单膝跪地啊! 平日更是从没听说过他给谁跪过,即使是逢年过年,除了祭祖时跪过祖宗牌位外,就算是给老祖宗拜年,给父母双亲过寿时,也顶多是意思一下。 对了,好像每年的八月中旬,二爷都会郑重的跪在祠堂外,对着一个刻有生辰年月的牌位一跪就是一天一夜,不管那时刮风下雨,还是酷暑难当,整个人都不吃不喝,就那么生生的跪在空地前,此事在整个下人中无人不知,可是却猜不出二爷跪着祭拜的是哪位先祖? 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随着张祈安动作缓慢,连续磕了三个头后,悲伤的气氛瞬时弥漫在整个院子中,所有下人一来震惊于二爷的惊人之举,二来情不自禁的想起往日少夫人音容笑貌,以及少奶奶她老人家对自家的种种好处,即使是别有用心不甘不愿的丫鬟们,此时也跟着哭泣,更别说那些真心实意嚎啕大哭的下人了,顿时整个院子哭喊成一片,人人心中悲戚莫名。 闭着眼眸默默在心中祭拜一番,再次睁开眼帘的张祈安,也未在多做停留,当下吩咐道:“等法师过来后,派人过去通知我一声,没有经过我的允许,不许任何人擅自妄动。” 四周跪倒在地的下人赶紧点头,当下张祈安站起身子,拉着唐瑛又出了院子,毕竟答应张浩负责人情往来的职责,张祈安没有时间在院子中多做停留。 等走到府门附近,正好瞧见几家世交故旧的管事下人,抬着猪羊祭品,金山银海,缎帛彩缯,冥纸炷香等上百担,浩浩荡荡的进了府门。 这边府上的管事赶紧上前迎接,指引着他们把祭品抬送到孝棚中,而张浩则陪着一个中年人,正在一个角落里不停的嘀咕。 眼看着几位有身份的爷们站在府门外互相寒暄,张祈安心中着急,人家可是马上就要进来祭拜了,原本这明朝有个心照不宣的习俗,就是过来祭拜的人都会在府门外仔细盘问一番,得打听清楚故去的是哪位?有何身份?才能按照朝廷定下来的规矩进行不同的方式祭拜,假如亡者身份是个官员,那就得按照文臣的礼仪,并和自家对比一下身份高低,就算是鞠躬几次,弯腰的斜度都有定例,其中规矩的繁琐讲究也不消多说了,但这规矩可是万万轻忽不得,轻的被人嘲笑唾骂,重则会连累前途,被那御史转眼间参上一本。 可是嫂子夫妇虽说是伯爵府长子的身份,但是身上没有官职,没有爵位,基本就等同于白身了,倒也省去了人家的麻烦,随意祭拜一番也就了事。 就算如此,可也得有主家亲自在场还礼啊,而且也得有人诉说一番祭词才行,张祈安虽然不怎么懂礼仪流程,但多少也知道些皮毛,何况身边还跟着姐夫不时提醒。 心中焦急,眼瞅着张浩忙的满头大汗,只听见他在那大声说道:“这传画一定要好生用心,务必画的神形酷似才好,拙荆她年方少艾时就已仙逝,这最后一面可万万马虎不得。” 这两人顿时朝着内宅走去,张祈安也不忍心过去阻止他,毕竟那传画是留给生人最后的一份慰藉,可府门外顷刻间就又多出十几位客人,这可马上就要进来了啊! 顿时急得张祈安团团乱转,生平第一次慌了手脚,这礼数缺失可是大事,是要被人嘲笑堂堂伯爵府脸面的,在这古代可不是说笑的,连累自己没脸倒也罢了,可连累到父母长辈,列祖列宗那可是万死莫辞了。 就是唐瑛此时也没了注意,只好勉为其难的说道:“要不咱俩就守在灵位边上吧,论身份也勉强够得上了。” 也只得如此了,虽说不大合身份规矩,可眼前也只得死马当做活马医了,怎么说都是没出五服的兄弟,张祈安下意识的点点头,这心中既然有了决断,当即拉着唐瑛大步朝孝棚走去,直奔着摆放笔墨纸砚的地方,一把推开正在书写单子的几位管事,张祈安抢过对方手中的毛笔,在无数人惊讶的目光注视下,略微沉思了会儿,小手一挥,就在一张宣纸上笔走龙蛇,绝无滞涩的书写起来。 几位管事慌忙凑到张祈安跟前,就是不远处的几位清客,账房先生,包括稍懂些文墨的下人们,全都神色好奇的涌了过来,这还是第一次亲眼瞧见二爷当众动笔,这可是有名不喜读书的小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