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帝于乾兴元年登上了皇位,次年又改元天圣元年。 “天圣”,是礼部几个善于溜须拍马的官员想出来的,一个非常讨刘太后欢心的响亮年号。 果然如崔成预料的那样,新皇上下诏于天圣二年重开贡举,并下诏令今后贡举改为三年一考。宋初虽然每年开科,但是录取的人数很少,后来改为间岁设科,扩大了录取名额。这次改为三年一举,进一步扩大录取名额,算是将这项国家大政固定了下来。 天圣元年的夏末秋初,天下的文人士子为即将到来的,属于他们的盛大节日而心潮澎湃,科举考试是他们走上仕途的唯一途径。有些性急的举子已经踏上了前往京城的路途,为参加明年初的科举考试早做准备,以实现自己的人生梦想。 他们中有仰慕京师繁华想趁机玩乐一番的,有前来投亲靠友继续备考的,有提前来摸摸门路上下打点走关节的。开封城外的官道上,形形色色的考生络绎不绝。城里越来越热闹,大大小小的客栈住满了考生,街道也拥堵起来。 住在京城或周边区县的考生,大可不必发愁路途的颠簸,一些自负满满的考生甚至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还是照常的生活、游乐,直到见到街上老的少的、贫富差距悬殊的各类考生越来越多,这才意识到人生的大考临近了,开始努力的收摄心魂。 从这时开始,礼部报名登记处的门前总是拥挤不堪。管你以后是不是王侯将相,到了这里你就是孙子,只能规规矩矩听训,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这儿是取得进考场资格的第一关,听几句风凉话,遭受一些小的刁难都是寻常事。 参加贡举的各地举子来到京城首先要到这里报名登记,许多人填写完表格、办好手续后还停留在这里,为的是打探各类消息,探询熟人或结交新朋友。 轮到柳七了,他走上前去,礼部负责登记报名的书办连头都不抬,问道:“姓名、年龄、籍贯?”也怪不得他这么不耐烦,这么冷漠,他这几天问话问得嗓子都发炎了。 听到柳七的名字,书办有点吃惊地抬起眼皮看着他,打趣地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就是那个轰动京城的填词的喽?” 柳七轻轻地点点头,他不想让别人听到。 但是书办可不管他是怎样想的,总算碰上了一个让他感兴趣的人,不用千篇一律的问话答话了,于是调侃着说:“嫖赌吃穿考,人生五大病,既然你名气这么大,靠着填词吃喝玩乐不愁,费劲巴拉的还考什么进士呀?” 见对方只是默不作声地低头填着表格,他又说:“再说了,你头上风流浪子的头衔,也与进士身份不搭界呀。我看你不如趁着有点儿虚名,多填几首词,多攒点儿钱,这辈子就打下基础了,何必为进士头衔这点儿浮名,和这些人争个你死我活呢?你可记住了,名气再大,也是稍纵即逝,要好好把握,该捞就捞,过了这村可没这店。嘿,不过话说回来,我还是真心祝愿你今届搏得个好前程,发达了,送礼时别忘了我哟。” 听到这个被书办嘲讽的举子是名动京师的填词名家柳七,闲散在周边的举子纷纷围了上来。他们提出各式各样的问题,有愿意结交的,有约吃饭饮酒的,有想探讨填词的,柳七也无法一一回答,一个名字也记不住。 只有一个例外,一个年青人拉着他的衣袖请求他带着逛歌馆,这个独出心裁、大胆直白的请求让他记住了这个人。 那个人名叫宋祁。 几个考生挤不上前,远远站在一边指指划划,窃窃议论,“啧啧,瞧瞧人家这名气,一个雷天下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往那一站气定神闲、渊停岳峙,就凭这气势,中不上状元也差不到哪儿去。” “论才气、论人品、论气度,果然是名不虚传,又比咱们年长几岁,以在下论,今科状元非他莫属,其码也是强有力的竞争者。” “他读的书恐怕比我听过见过的还多,从他词里用的那些典故就看得出来,那些典故,有的我翻书去找,或者向别人请教,都找不到答案。他填词时信手拈来,填词时肯定是乱糟糟的环境吧,再加上醉醺醺,偏能用得恰到好处,说明什么?说明他学养深厚、功底扎实,这样的人要是不能金榜题名,咱们都得卷铺盖走人。” “唉,我听说这个人才气大得很,他为人家写的墓志铭,那家人说既不掺假又不拔高,符合史家遵从的秉笔直书,另方面又赞不绝口,说这篇墓志铭为祖上增光添彩,就差说是妙笔生花了。” “我还听过更绝的呐,听说有位官员早年是杀猪的,不知撞上什么狗屎运,竟混上哪个州府的判官一职,朝廷让他递上履历,他怕写上曾干过屠户太寒碜,不想实写,别人警告他说,要是隐瞒篡改履历,会被革职查办的。这下子难坏他啦,请人帮忙,光去矾楼请客就去了三次,怎么写都不满意,如其实写,实在不好措辞,如果避讳杀猪一事就不是实录了,有违朝廷制度。” 还没说完,另一个考生抢过话头,“说到屠户,俺比你门儿清,俺家就住在开封外城,周边有好几个屠宰场,许多人家干的都是屠户活,有名的屠户俺都认得。住在那块儿,听不到别的,一天到晚都是猪在临死前挣扎的惨嚎声。” 前面那个考生不满意地打断他,说:“行啦,你家住在屠宰场旁边又不是什么露脸的事,听我说完,说不定将来你写履历时还有启发呢。”这个人说话也真不留情面,说得那位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那人接着说:“酒筵上,旁边有一个歌女接茬了,说就这点事值得你那么犯难?我找七哥出个主意,保你满意。过了两天,主家见到歌女,连连催问,歌女笑答:‘七哥就说了一句话,他说,他说……。’她就是不往下说,急得主家‘啪’的一声拍桌子上一块银子,歌女取过银子,笑道:‘不是我贪心,这也是他教的,说不见到好处不能说,写东西都是有偿的,不能坏了规矩。’主家无奈,苦笑说:‘也真是的,连我掏不掏银子都算计到了,估计主意也错不了。’歌女说:‘七哥说你不妨这样写:某年轻时曾操刀以割,示有宰天下之志。’主家听了大喜,连连赞道:妙哉妙哉,宰天下之志,胸怀大志、豪气冲天,哈,我乃少年英豪呀,这位先生真乃神人也!” 柳七有个很大的毛病,就是忒好面子,既然好面子,也就轻易不会驳人脸面,答应宋祁一次,就有第二次,然后是别人。有了宋祁一干人的搅和,柳七刚刚收拢的心又散了。 在和那些人的往来攀谈中,他很失望,比起自己来,那些人几乎都是腹内空空,就连宋祁也不例外。到了后来,他索性扔下那些不知翻过多少遍的书本,心说我这是干嘛呀,不就是考试吗,他一拍肚子,就凭我满肚子的学问,闭着眼也能答个八九不离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