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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继续跟进国书事件的后续发展之前,先得把一位极其重要的人物拉出来说叨说叨:即当朝首辅叶向高。 叶首辅自重掌枢揆以来,一直保持着深居简出的生活作风,在工作时间之外很少与同僚们打交道,也几乎不在家中待客。 当然这不是说他故作清高,或是瞧不上别的大臣,他这样做得目的是为了展示一种不偏不倚的执政态度,抹去自己身上过重的东林党痕迹,尽可能团结其他派系的官员。 为此他甚至没有干预弟子王化贞回京之后的职务任命,以避免向下属释放错误的信号。 你可以认为他这是爱惜羽毛,但如果靠拉帮结派就能使朝堂的权力格局稳定下来的话,那他一定不介意自污名声。 叶向高的职业生涯起点很高,他的第一份工作是以庶吉士身份进入翰林院做编修,时年刚满二十三岁。 毫不夸张的说,他这种超级学霸只需循规蹈矩的混日子,仅凭熬资历也能轻松混进内阁,前途可谓是一片光明。 说起来他进入翰林院的时间也巧,恰好是张居正去世的第二年,朝廷上下都在反攻倒算这位大明第一辅臣。 叶向高作为翰林编修,少不了要写几篇批驳前任首辅的文章,以应付上面交差。 当然那时他是真的认为张居正蔫坏,既掌控皇帝,又压制朝臣,还摆弄朝政,简直是权臣的模版。 可如今他才明白,要做一个权臣不是身居高位就足矣,还得具备巨大的勇气,和对抗反扑的实力,反正他是没这个胆量。 就拿朝鲜国书的事情来说吧,他从一开始就看穿了其中的猫腻,知道这是东林党人在西平堡大捷之后的一次反击,意在阻止熊廷弼再立大功,进而消除楚党重获大权的可能。 本来他已经达到了位极人臣的高度,完全可以从国家利益的角度去考虑问题,以一种超然于党派之争的立场来处理此事。 但是他不敢。 他还记得张居正死后,第一批跳出来清算这位首辅的官员正是其弟子门生,供诉黑材料最积极的正是其昔日党羽,而朝廷重臣们正好用“张居正同谋者”的罪名来相互攻击。 从此以后他就悟出了一个道理:大明朝不允许有张居正这么牛掰的人物,谁敢跨越了这条红线,谁就会落得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叶向高岂会不知用一件蟒袍换几十万两银子的物资是一笔极为划算的买卖,同时他也清楚后金已成气候,仅靠熊廷弼从广宁方向发起的反攻,尚不足以一举荡平建奴,若能获得朝鲜的倾力支持,将会大大降低收复辽东的难度。 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自然可以强行办成这件事。 可此事一旦办成,东林党势必遭受沉重打击,齐、楚、浙三党则能卷土重来,他叶向高就会成为东林罪人。 届时齐、楚、浙三党的官员可不会念及他高抬贵手的恩德,而整个东林党又将视他为叛徒,那福清叶家还想不想传续下去了? 朝鲜使节上朝后第三天,左光斗、张鹤鸣登门拜访,叶向高心知避无可避,只好开门纳客。 两人以朝鲜国王“得位不正”为理由,力陈赏赐世子蟒袍的危害,又搬出万历朝国本之争的案例,来隐晦提醒首辅大人要站稳立场、以免晚节不保,言词间已经有了点威胁的意味。 到了第四天,楚党领袖刘廷元和齐党骨干周永春求见,为表明一视同仁的态度,叶向高客客气气的接待了两人。 这二位从“社稷安危”和“黎民百姓”的角度出发,恳请首辅大人出面说服皇帝下赐蟒袍,并称此举功予当代,立在千秋。 这还没完,第五天一大早,杨涟、周朝瑞、魏大中、袁化中、顾大章等人全都跑来求见首辅,叶向高只能称病谢客。 当晚,孙承宗着便服,从侧门溜进了首辅大人的宅邸。 书房内,炉火袅袅、茶香四溢,帝师与首辅的脸上都笼着一层阴霾,沉默已持续了很久。 叶向高突然轻叹道:“陛下也不愿意表态吗?” “陛下想先听听阁老的意见。” “哎……恺阳应知我的顾虑。” 孙承宗苦笑道:“我就知道朝鲜使节不会无缘无故请求面圣。这不说破还好,而今对方明言用援助换蟒袍,岂非在逼我们做决断?这蟒袍赐或不赐都会引起风波。” 叶向高皱眉道:“司礼监又是怎么回事?” “左光斗和杨涟他们闹的,他们或许想拖到朝鲜自己乱起来,援助之事便可不了了之。” “哼,现在让别人拿住了把柄,老夫倒要看看他们如何收场!”叶向高顿了顿又道:“朝鲜使节怎么跟魏忠贤搭上了?” 孙承宗无奈道:“有人看到詹事府主簿周宁和朝鲜使节一起喝茶,就在东江米巷。” “这个周宁究竟想干什么!一个小小的主簿也敢掺和进来,当真老夫不能拿他怎么样吗?”叶向高以为周宁是仗着有客氏和魏忠贤这两座靠山撑腰,私下收了朝鲜使节的贿赂,故而才把事情捅了出来。 “台山兄且消消气,依我看来周宁并非有意为之。” “何以见得?” “朝鲜使节近几日去他家都被拒之门外,魏忠贤也暂停了对高时明和杜茂的审讯,可见朝鲜使节对他们有所隐瞒,他们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孙承宗很看重周宁的才能,便帮其说了几句好话。 叶向高愤愤道:“那又有何用?最后还不是由我们内阁来担责吗?” “那倒也未必。” “恺阳有何高见?” 孙承宗沉吟片刻道:“此事既然由周宁而起,那就让他来处理善后。” 叶向高的眼神一凛,沉声道:“牵扯到客氏和魏忠贤怎么办?他们只怕不好相与。” “那也比让朝臣们把矛头对准内阁要好。”孙承宗说完捋了捋胡须,旋即微微一笑道:“这个周宁若是真有几分能耐,将此事应付了下来,那也可以作为可塑之才好好培养一下。” 两位大佬相互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微微颔首。 次日,周宁奉诏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