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年的最后一日，纷纷扬扬的大雪如鹅毛般飘落，不多时，积雪已深至膝盖，足有五十公分。整个长安城像是被白色的幕布所覆盖，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 　　 作为礼部侍郎，颜相时在这几日忙得焦头烂额，每日清晨，他便身着厚重朝服，冒着刺骨的风雪，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皇宫赶去。 　　 看着父亲如此忙碌，颜末心中虽有疑惑，却因自己贪睡，一直未曾有机会询问。 　　 每至夜晚，颜相时归家的时间不定，有时夜深人静才拖着疲惫的身躯踏入家门，有时甚至直接留宿在办公之处。 　　 据母亲王沁所言，朝中大臣们正因新一年的年号之事争论不休。颜相时身为礼部侍郎，职责重大，既要绞尽脑汁地思索合适的新年号，又要筹备新一年诸多礼仪祭祀等相关事宜。 　　 尤其是新皇登基后的第一年，这些事宜尤为重要，不得马虎，若是出了差错，李世民在念旧情，也会惩罚主事之人。 　　 这新年号对于大唐而言，无疑是当下最为关键的头等大事。颜末料想，李世民此刻必定也在为此事忧心忡忡，焦虑难安。 　　 毕竟，新年号关乎着大唐的国运与气象。不过在颜末看来，大唐人才济济，文臣有房玄龄、杜如晦、魏征等一众名臣，他们满腹经纶，才思敏捷，区区一个年号，理应不在话下。 　　 只是众人各抒己见，想法难免产生分歧，有争论亦是在所难免。而最终的决定权，自然还是在李世民手中，无论过程多么曲折，他的决策才是定夺乾坤的关键。 　　 这也是李世民高明的地方，集百家之长，最终确定一个满意的年号，更彰显自己的统治下的决心和期许。 　　 今日，颜末如往常一般，穿上厚实的棉衣，走出府邸。大雪使得街道上行人寥寥，可孩子们却因这难得的雪景而兴奋不已。 　　 一路上，孩童们的欢声笑语不绝于耳，他们在雪地里欢快地奔跑嬉戏，雪球在他们手中飞来飞去，打雪仗的场景热闹非凡。 　　 颜末望着他们，心中竟也涌起一股冲动，想要加入其中。他的眼神中闪烁着一丝跃跃欲试，脚步不自觉地朝着孩子们的方向迈了几步。 　　 可片刻之后，他还是摇了摇头，苦笑一声，轻声说道：“走吧。” 　　 马夫闻言，手中长鞭一挥，鞭梢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在马屁股上。 　　 骏马吃痛，长嘶一声，蹄子扬起些许雪花，随后拉着马车缓缓前行，不多时，便来到了今日的目的地——春华楼。 　　 这春华楼乃是一处听曲的戏楼，别具一格的是，楼中的姑娘们只卖艺不卖身。颜末刚踏入楼中，便听到一阵悠扬的歌声和喝彩声。 　　 一楼大厅早已坐满了观众，两位姑娘身着华丽的服饰，在舞台上亭亭玉立，婉转歌唱，那歌声如黄莺出谷，清脆悦耳，台下的观众听得如痴如醉，时不时爆发出阵阵喝彩与掌声。 　　 在颜末心中，这春华楼可是一处难得的宝藏之地。 　　 楼中的掌柜杜三娘，年约三十许，虽是一介女流，却也见识不凡。她早已认出颜末，眼中满是崇敬与欣喜。 　　 尤其是颜末所作的几首诗词，在这长安城中广为流传，杜三娘更是对其喜爱有加，几乎每日都要诵读品味一番。 　　 此时见颜末前来，她连忙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微微福身行礼，道：“颜公子，里面请。”言罢，便引着颜末朝着二楼走去。 　　 二楼相较于一楼更为宽敞，视野也更加开阔。在这里，只要客人出手阔绰，楼中的姑娘便可进入包厢单独为其演唱。 　　 杜三娘带着颜末来到一间包厢门口，轻轻推开房门，随后恭敬地站在一旁等候。待颜末走进包厢，她才小心翼翼地跟了进去。 　　 包厢内，火炉烧得正旺，为了让客人有更为舒适的体验，楼中使用的皆是价格昂贵的金丝炭，几乎无烟。 　　 颜末缓缓坐下，杜三娘赶忙跪在一旁，动作轻柔地为他斟茶。她抬头看着颜末，眼中带着一丝期待，轻声问道：“公子，今日可要柳姑娘作陪？” 　　 她口中的柳姑娘柳青芝，乃是春华楼的头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是那唱功，堪称一绝，宛如天籁之音，令人心醉神迷。 　　 来这春华楼的客人，多半皆是冲着柳青芝而来。 　　 只是能见到柳青芝的机会很少，她一般不在一楼表演，除非到了花魁大赛，或者是王公贵族一出手打赏纹银五百两以上，她才会露一面，唱几首小曲。 　　 别看她贵，贵有贵的道理，听过柳青芝唱小曲的人，都会产生一种向往，下次何时再能来听一曲？ 　　 颜末原本正透过那雕花的窗户，看着一楼大厅内的热闹景象，听到杜三娘的话，微微转过头来，面带微笑说道：“若是柳姑娘身体不适，不来也罢。” 　　 前日，颜末也曾在此处，当时正是柳青芝作陪。可颜末敏锐地察觉到柳青芝身体抱恙，歌声中带着一丝疲惫与无力，便赶忙让她停止演唱，回房休息。 　　 当时柳青芝也是迷茫，她还是头一次见有人赶她离开，以为颜末看不上她，直到听到就三娘说，颜末让她好好休息，改日再来听曲，柳青芝才明白，原来颜末真的是在关心她。 　　 杜三娘一听，连忙说道：“经过昨日休息，青芝已经好多了。” 　　 她心中着实不愿让颜末失望，暗自思忖着，若能讨得颜末欢心，说不定还能请他为春华楼作一首诗词。 　　 如此一来，春华楼必定会名声大噪，宾客盈门。 　　 颜末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眉头微微皱起。这茶汤的味道与他平日里习惯饮用的泡茶相比，实在是差强人意，就如同喝药汤一般苦涩难咽。 　　 他放下茶杯，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行吧。” 　　 不多时，包厢的门被轻轻推开，柳青芝莲步轻移走了进来。她今日身着一袭淡蓝色的绫罗长裙，外披一件白色狐毛镶边的披风，三千青丝如瀑布般垂落在身后，仅用一根羊脂玉簪挽起，面容白皙如玉，眉眼含情，端的是倾国倾城之色。 　　 “颜公子，许久不见。”柳青芝微微福身，声音轻柔婉转，恰似一阵春风拂面。 　　 颜末赶忙起身回礼，“柳姑娘，别来无恙。听闻姑娘昨日身体不适，今日可好些了？” 　　 柳青芝轻轻一笑，如春日盛开的花朵般娇艳动人，“多谢公子挂怀，有劳公子关心，青芝已无大碍。”说着，她款步走到一旁的琴桌前，轻轻坐下，玉手抚上琴弦，试了试音。 　　 颜末重新坐定，目光专注地看着柳青芝，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涟漪。这柳青芝不仅才艺双绝，且气质高雅，实乃难得的佳人。 　　 随着柳青芝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拨动，悠扬的琴音瞬间在包厢内流淌开来。她朱唇轻启，唱起了一首《清平乐》：“禁闱清夜，月探金窗罅。玉帐鸳鸯喷兰麝，时落银灯香灺。女伴莫话孤眠，六宫罗绮三千。一笑皆生百媚，宸衷教在谁边？” 　　 歌声婉转凄美，带着淡淡的惆怅与哀怨，仿佛诉说着深宫中女子的寂寞与无奈。 　　 颜末听得入神，不禁闭上眼睛，沉浸在这美妙的歌声之中。一曲终了，他缓缓睁开眼睛，眼中满是赞赏，“柳姑娘此曲，唱得真是妙极。这《清平乐》经姑娘之口唱出，更添几分韵味。” 　　 柳青芝微微低头，脸上泛起一抹红晕，“公子谬赞，青芝不过是班门弄斧，能得公子认可，青芝已是欢喜。” 　　 柳青芝见颜末兴致高涨，心中一动，盈盈起身，福了一福道：“公子既如此欢喜，青芝今日却想斗胆求公子一事。” 　　 颜末微微一怔，旋即笑道：“柳姑娘但说无妨。” 　　 柳青芝眼波流转，轻声说道：“今日恰逢跨年，又在此春华楼中，青芝想请公子以此为题，作一首诗词，也好为这特别的日子添些雅趣。” 　　 杜三娘在一旁激动的不行，双手紧握放在胸前，祈祷颜末能同意，见到颜末起身，她屏气凝神，静静等待。 　　 颜末略一思索，心中已有了计较，他负手踱步，目光在屋内扫视一圈，最后落在墙上挂着的一幅春华图上，缓缓吟道：“瑞雪覆春华，新元旧梦奢。琼芳辞旧岁，盛景待朝霞。” 　　 杜三娘在心里默默重复一遍。 　　 柳青芝听得眼睛一亮，拍手赞道：“公子此词，意境绝妙。‘瑞雪覆春华’既点明了当下的雪景与楼名，又似在说这大唐在新的一年将如被瑞雪滋润的春华般，孕育无限生机；‘新元旧梦奢’道出跨年时对往昔的回顾与对新岁的憧憬；‘琼芳辞旧岁’描绘雪花送走旧年，极有意境；‘盛景待朝霞’更是对未来充满希望，仿若看到大唐在新的年号下，将迎来如朝霞般绚烂的盛景。公子真乃大才。” 　　 颜末被她这般夸赞，倒有些不好意思，微微拱手道：“柳姑娘过奖了，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 　　 两人正说着话，包厢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颜末眉头微微一皱，心中有些不悦。杜三娘赶忙起身，前去查看情况。 　　 片刻之后，杜三娘匆匆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歉意，“公子，实在对不住。楼下有几位公子喝多了酒，与其他客人起了些争执，扰了公子雅兴。” 　　 颜末摆了摆手，“无妨，你且去处理便是。” 　　 待杜三娘离开后，柳青芝看着颜末，轻声说道：“这世间之人，多有浮躁，难有公子这般心境。” 　　 颜末微微一笑，“姑娘过奖了。在这尘世之中，又有谁能真正超脱呢？不过是尽力守得内心一方净土罢了。”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话题渐渐转到了诗词之上。颜末谈起自己对诗词的见解，柳青芝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不时插上几句自己的感悟，两人相谈甚欢，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暗。颜末起身告辞，柳青芝送至门口，眼中带着一丝不舍，“公子，日后可要常来。” 　　 颜末点头笑道：“姑娘放心，若有闲暇，定会前来。”说罢，他转身下楼，踏入了茫茫夜色之中。 　　 回到家中，颜末刚走进书房，颜相时便走了进来。他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中却透着一丝欣慰。 　　 颜末也是一愣，他好久没看到父亲这么早回家，还在想，是不是李世民大发慈悲了。 　　 “末儿，今日为父与朝中大臣们终于定下了新年号。”颜相时缓缓说道。 　　 能看得出，颜相时很激动，面带笑容，这么多天的忙碌，终于迎来了大结局，他也能好好放松一下。 　　 颜末心中一喜，“哦？是何年号？” 　　 颜相时微微一笑，“贞观。此年号寓意着大唐将迎来一个政治清明、社会安定、经济繁荣的新时代。” 　　 颜末心中暗暗点头，正如历史上那样，“贞观”，这二字简洁而大气，确是一个好年号。 　　 他看着父亲疲惫的面容，心中不禁有些心疼，“父亲，您辛苦了。” 　　 颜相时轻轻拍了拍颜末的肩膀，“为父身为大唐臣子，自当竭尽全力。如今年号已定，为父也可松一口气了。” 　　 他接着问道:“你就不好奇是谁想出来的？” 　　 “魏征？” 　　 “你怎么知道？还是说，已经有人告诉你了？” 　　 “猜的。” 　　 “奇了怪了，这么能猜中。” 　　 “魏征的能力可不弱，才华更是没得说，只要给他一个施展才华的平台，他就是野鸡变凤凰，一飞冲天。” 　　 对于魏征，颜末全是赞美，这也把颜相时惊到了，自己的儿子何时对魏征这么了解？甚至连陛下都没说过这种话。 　　 “的确是他，也正如你所说，魏大人在朝堂说出贞观二字的时候，引经据典，震惊了所有人，连陛下也是仔细斟酌一下后，拍案叫好，最终定下了新年号。” 　　 “陛下有这种决定也不奇怪，他可是真命天子，百姓心目中的好皇帝，再加上这么一个年号，大唐只会越来越好。” 　　 “说的也是。”颜相时起身，收拾了一下桌子后，看了一眼颜末，“你也早点休息吧，为父这两日也得休息一下，不然这把老骨头可受不了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