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卓继续说道。 “实际我真正的家在上京,且家族颇有些实力,奈何我母只是一个丫鬟,是我爹醉酒后临幸后有了我。 生下我后就难产而死,老庞,你是见多识广之人,应该清楚,像我这种没有母族势力的庶子,在这样的家族中若是过于出色,必然没有好下场。 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八岁那年我差点因此而命丧黄泉,后来我主动藏拙,整日给人一种纨绔不堪的假象。 日子一久,倒也喜欢上这种生活了,如今的张家,就是我家主母的娘家,十岁时就把我弄来了,你知道为何吗?” 这些事情,李卓此前没有和庞振提起过。 可现在,他很想找个人倾诉倾诉,这些年压抑在心中,也实在是憋的有些难受。 老庞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庞振轻轻抚须,脸色也逐渐认真起来。 “你所言极是,大族之中尤其注重嫡长尊卑,若是太过出色,本身又无自保能力之下,的确很容易招惹危险。 你那主母将你安排在她娘家,无非两点原因。 其一,让你远离家族,不会对她孩子产生威胁,并且可以随时随地的监视你。 其二,想尽办法让你远离学问,用玩乐之事将你彻底废掉。” 李卓笑着举起了酒杯。 “知我者,老庞也,当浮一大白。” 庞振举杯和李卓喝了一口。 “你说的没错,我那主母就是抱着这种心思,几日前来平阳的大哥,就是他的儿子,也是我家族的嫡长子。 他如今已是进士身份,此番就是为了参加玲珑诗会,可也不知怎么回事,偏偏逼着我也要参加,老庞你说说,我心情能好吗?” 庞振顿时来了些兴趣,盯着李卓看了会儿。 “哦?这不是件好事吗?李小子,难道你就不想回家族争上一争?这次玲珑诗会乃是郡主所举办。 老夫料定,你若是去参加,一举夺魁定然不在话下,到时受到了郡主重视,想来你那主母也不敢对你怎么样了吧。” 李卓一听这话,突然站起了身,看着他的表情有些奇怪,或者说,有些失望…… “老庞,我原本以为你是知己,没想到也这么俗,争一争?有什么好争的。 我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当一只真正的闲云野鹤。 正是此身天地一虚舟,何处江山不自由,如此不好吗?为何非要被那些凡尘俗世捆住手脚?” 看着眼前的青衣少年,庞振陷入了片刻的呆滞,旋即发出哈哈大笑。 “好一句此身天地一虚舟,何处江山不自由,小子,你可真是出口成章!世间能如你这般洒脱者,为之寥寥,老夫佩服。 先前就当老夫说错了话,这就和你赔个不是。” 说着,庞振竟当真向李卓抱了抱拳。 李卓赶紧双手将他扶起。 “老庞,您这不是给我折寿嘛,我二人之间如此讲究作甚?你既已知我的想法,就该明白我缘何而烦恼了。 参加这个诗会倒是其次,关键在于我那大哥,为何非要我参加。” “难道是你那主母,发现了你的不凡?” 庞振眼睛一眯轻声说了句。 “不排除有此可能,总而言之对我而言这不是一件好事,我倒是更倾向于第二种。 随着我年纪渐长,我只要出现在她眼皮底下,就永远无法彻底对我放心,但不论是哪种。 我将不得不考虑离开张家,离开平阳了。” 庞振一惊。 “什么?你要走?去哪?” 李卓看着他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庞振肩膀,情真意切的说道。 “老庞,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在平阳的几年,能遇到你这么一个好友,是我李卓一大幸事。 放心,我会永远记得你的,至于去哪我还没想好,走到哪算哪吧。 但应该会去南方,早就听闻烟雨江南犹如仙境,才子佳人无数,我已神往已久了。 你也放心,每年我肯定会回来看你一两回。” 庞振脸上已经露出焦急之色,急忙说道。 “不行,你不能走,起码在我这把老骨头入土之前你不能离开。” “啊?” 庞振似乎也发现这话有些问题,立刻解释了一下。 “老夫如今也只有你一个好友了,你若是走了,谁陪老夫喝酒?谁陪老夫钓鱼闲聊? 你的时间还很多,但老夫已是快八十之龄,说不定哪天醒来就没了。” “这……” 李卓露出为难之色,庞振说的也有道理,别看他现在精神矍铄,可毕竟到了此岁数。 万一自己一走,成为永别,心中也定会无比遗憾,可是自己的情况又不能忽略。 思索片刻后,李卓叹了口气。 “此事先不说了,我若是当真要走之时,定会提前来和你说一声……” 接着二人又和往常一样,一边喝酒一边聊起了国家大事。 不论是哪个时空的男人,也不论什么岁数,酒一喝多都喜欢聊这方面,更何况这是二人都喜欢的共同话题。 酒醉之后,李卓直接在此休息,一直到傍晚时李福才将他叫醒。 “老庞,你在写什么呢?” 端着庞德煮的醒酒汤,李卓发现老头在纸上写写画画的,好奇之下就走了过来。 “一条鞭法之改革” 看到这几个大字后,李卓惊了一下。 “老头,你把它写下来干嘛?就是我们之间的闲聊之言而已。” 此法正是他们喝酒时所说,是由“摊丁入亩”话题引申出来的。 而一条鞭法,是明嘉靖九年时,时任武英殿大学士,内阁次辅的桂萼首次提出。 后于万历九年时,由内阁首辅张居正完善之后全面推广。 摊丁入亩,在大庆解决的只是税的问题,但大庆除此之外,还有赋和徭。 具体来说便是赋税徭役,这三者是压在古代农民身上的三座大山。 而张居正的一条鞭法,便是将这些还有其他杂征,汇总为一条,合并收为银两,具体按照田亩折算。 更具体一些,可分为三条。 第一,清丈土地,扩大征收面,使税赋相对平均。 此法和摊丁入亩相契合。 第二,统一赋役,限制苛扰,让税赋趋于稳定。 因为信息交流的限制,古代许多地方官员,喜欢巧立名目,强征百姓除田役之外的加派,比如方物,土贡一类的。 为了他们的官声劳民伤财,此法可以有效改善这一情况。 第三,计亩征银,官收官解,使征收办法更加完备。 很简单的道理,如今的大庆百姓,他们除了要交田税,也就是银子之外,还有田赋,便是粮食稻谷一类的。 一些贪官便用此来做文章,比如农民明明缴了十斤粮食,他的器皿却只有八斤,以此给农民增加了沉重负担。 有了这条后,就可以将税,赋,徭,结为一体,此后都可以用银子来缴纳。 身为历史经济学教授的李卓,对一条鞭法自然不陌生,它就是上承唐朝的两税法,下启清代时期的摊丁入亩的作用。 当时庞振提到摊丁入亩的一些问题后,他就顺带着将一条鞭法和他介绍了一下。 告诉庞振,想要将摊丁入亩推行下去,首先要将赋税徭役一体化银来征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