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重开科举
正所谓一石激起千层浪。 朱元璋所颁布的全新科举章程,顿时引得了满堂官员的震惊。 要知道,从唐朝开始,进士就是国家最顶尖人才的代名词,也是读书人身份的象征,它代表着天下读书人梦寐以求的荣誉和特权。 而进士考试的内容,自始至终都在四书五经的范畴之内。 这也是儒家全面控制读书人,继而掌握整个国家的舆论和政策走向,乃至国运的无上法宝,绝对不容任何人份一杯羹! 可现在倒好,朱天子竟将进士分成律、户、工、礼、科五种,这不等于是五马分尸了? 以往最为仰重的明经一科,现如今已成了诸多小学科中毫不起眼的一门。 只读一门明经科,只熟读四书五经,压根就考不成科举,还得搭配其他新科目。 而那些不读四书五经,只掌握其他学科的学子,反倒能通过户、工、礼、科等科目,进入仕途。 学个工学、算学,就能考取进士,就能比肩那些苦读圣人经义的读书人了,这像话吗?其他学科凭什么和四书五经相提并论?这不是抬举那些杂科,打压咱儒家经义吗? 朝臣们心中,一万个不乐意。 他们的家族后代,可都只熟读四书五经,压根不懂什么算学、工学,这下子,原本在科举中占尽优势的他们,反倒成了跛腿生员,还得临时恶补其他学科,才能顺利通过科举。 事关自身利益,官员们心中有千般万般理由拒绝,可相互间看了几眼,却无一人敢站出来反对。 前阵子在锦衣卫诏狱里受了那么多罪,今日朱元璋更是携带北伐大胜的威视宣布此事,这时候跳出来,不是找死吗? 那些普通官员是绝没这个胆子的,真要说,也只有六部尚书那级别才有胆子出面。 可抬头一看前面,六部尚书乖乖缩在人群里,连头都不敢抬一下,显然早已被朱元璋的威视所慑服,不敢出面反对。 直到此时,百官才突然怀念起胡惟庸来。 虽说胡相一直因畏畏缩缩被诟病,可真遇到事了,他好歹还会站出来提几句意见,哪像现在,满朝文武,尽受皇帝拿捏? 眼看众朝臣闷不吭声,朱元璋忍不住嘴角上扬,为免夜长梦多,他即刻抬手宣布:“既然诸位都没意见,此事就这么定下了,不过因律、户、工、礼、科、广文者,天下学子此前从未学过,故而再给他们一年时间,我朝将于洪武十五年起,正式恢复科举!” 留足一年准备时间,已是朱元璋最大的退让。 百官先前就没敢提意见,如今自也不会反对。 朱天子威厉目光逼视之下,众人只能拱起手,齐声应和起来:“臣等领命!” 这一场朝会,终算是圆满落幕。 …… 恢复科举乃是大事,干系到天下读书人的命运。 这事一宣布,立马扩散流传开来。 初一听到重启科举,读书人自然是欢欣鼓舞,可再听到分科取士,他们又懵逼了。 “啥叫……户、工、律、科学进士?啥又叫算、计、工、科学?” 先是懵逼,后经多方打听,终于听到些许消息:“听说国子学里,老早就开设这算、计、工、科学等学科,说是正与科举要考的这几门类相对应呢!” 闻听这消息,读书人都开始骂娘了。 “好哇,他们尽早得到消息,老早就开始准备了,可偏生咱们事到临头方才醒悟,这时候再准备,哪里考得过那些国子学生员?” “到底是天子门生,入了国子学就是近水楼台啊!” “这不公平!” 先是忿忿不平,后来抱怨不断,最终开始骂娘。 可骂了一通,又有何用? 世事本来就是不公者多数,这时候再抱怨也无济于事。 只能临时抱佛脚,开始准备吧! …… 有人骂娘,自也有人夸赞。 有人吃亏,当然也有人占了便宜。 此次科举改革,最占便宜的是国子学生员,准确地说,是国子学中,那些紧跟陆羽步伐,积极学习新学科的生员。 这其中,自以方孝孺、杨士奇等人为甚。 国子学里,方孝孺和杨士奇等学子全都挤到陆羽那里,兴高采烈的说道:“祭酒大人,您可当真神了,多亏有您高瞻远瞩,带着咱们学习新学科,现如今咱可算是占尽先机了,毕竟这次科举所考内容都是陆祭酒所授的新学科哩!” 夸陆羽“高瞻远瞩”,但实际谁都看得明白,陆羽分明是提前获知消息,才卖力推广这新学科,但不论有心或无心,陆羽这一手,的确给他们带来极大便利。 看这群后生得意忘形的样子,陆羽立马将脸拉下来道:“你们可千万莫高兴太早,陛下给你等大开方便之门,是对你等寄予殷切期望,可若你们考得不好,可就辜负天子,辜负我了,这次科举,你们可得好好准备,一定要考出个好成绩来,莫叫那群腐儒小看我等新学!” 方孝孺几人立马抱拳:“谨遵祭酒大人教诲!” ……………… 夜晚,吏部尚书刘淞的府邸,六部尚书齐聚于此,虽然白天在朝会上,众朝臣没有当面反对,但他们心中,对这科举改革依旧还有很大的意见,此刻聚集于此就是为了共商此事。 只听礼部尚书朱梦炎首先站了出来说道:“分科取士,我儒家千古圣人道学如何传承?陛下如此改革,岂不挖断我儒家学派的根基?” 要知道科举一向都归礼部管理,故而礼部里面聚集的都是一群对儒家最忠诚的人,俗称腐儒,所以这次改革意见最大的非朱梦炎莫属。 “大宗伯所言不错,我大明士子读的都是儒家经典,又有几人涉猎了那什么工学,算学之类的,待到洪武十五年科举,他们又有几人能够高中?如此又何谈为国取士。”户部尚书徐铎也跟着说道。 两人的话顿时引起了剩下几人的赞同,随即工部尚书赵俊,刑部尚书开济,兵部尚书赵本也都纷纷出言,此时的他们完全没有早朝时,那闷声完全不开口的样子。 最后,几人都望向了吏部尚书刘淞,要知道自朱元璋取消中书省,朝堂就以六部为尊,而六部之中,又以吏部为首,是以,吏部尚书刘淞,俨然已成百官之首,而且到现在刘淞也只是在慢悠悠的喝着茶,没说过一句话。 见五人的目光都望了过来,刘淞也只能放下茶盏,慢慢说道:“诸位大人既然对这分科取士如此不满,为啥今日在朝堂之上不直接陈述出来?” “哎!前阵子胡惟庸案,搞得朝堂人心惶惶,现如今,我等还心有畏惧,怎敢再冲撞圣上呢?”工部尚书赵俊叹息了一声,慢慢说道。 “不错,而且此次陛下携北伐大胜的威视,宣布此事,这时候谁要是敢站出来,就算被杀了也没人会议论。”刑部尚书开济也跟着说道。 “况且大冢宰又不是不知道陛下的性格,他决定的事,没几个人能让其改变。”兵部尚书赵本也说道。 “既然诸位大人也都知道,那还在我这里商量什么,各自回家,让后辈细心学习其他学科,好准备后年的科举。” 闻言,朱梦炎很是激动的叫道:“怎可如此,此事关系着我儒家传承,怎可轻言放弃?” “大宗伯,你都说这件事关乎着儒家传承了,既然如此,就算要上奏,也该由曲阜那位取说呀!我们着急什么!”刘淞点醒了几人说道。 “不错,就算反对也该由衍圣公出面。”其余几人顿时眼前一亮道,唯独户部尚书赵本有些怀疑道:“可是衍圣公会出面吗?要知道之前拼音,标点,简化文字这些都是衍圣公主持推广的,而且上次国子学改制,景濂公也派人登门游说,可是最终,却被拒绝了,这次他会出面吗?” 衍圣公孔希学,孔子后裔,被天下读书人奉若神灵,若他出面,或能挑动天下读书人抱团抗议,说服天子改变成命,然而上次宋濂的事却给了他们惊醒,让赵本不再那么轻易相信孔希学了。 朱梦炎却连连摆手,反驳道:“上次景濂公相请,是为国子学改制之事,可国子学改制只是陛下的一次试探,其影响远未波及整个大明,而至此科举改革,影响到全天下的读书人,直接动摇了儒家根基,衍圣公是圣人后裔,定不会坐视儒家衰败。” 他说得异常笃定,细一思索倒也有几分道理。 其余几人沉吟片刻,终是点了点头。 “唯今之计,也只有将希望寄托在衍圣公身上了。” ……………… 数日后,山东曲阜,衍圣公府。 孔讷刚走进后院,便见父亲孔希学垂首静立,怔怔出神,此时,这位衍圣公手中正拿着一封信笺,双眉紧蹙,神情纠结。 孔讷好奇,忙凑上前去问道:“父亲,你这是怎么了?” 被他唤醒,孔希学这才扭过头,然后将手中的书信递了过去道:“讷儿,你自己看吧!” 孔讷接过信笺,还未来得及看正文,一眼便瞧见信尾落款:“礼部尚书朱梦炎静候佳音。” 礼部尚书亲自送来的信,可见这信中内容十分重要。 他正欲细细审看,却听孔希学说道:“陛下已下旨恢复科举,但同时又对科举做了番改革,实行分科取士,如今,礼部朱尚书来函相请,邀我进京面圣,劝谏天子。” 说着,孔希学叹了口气:“眼下,为父也正纠结呢!” 听到这话,孔讷顿时大惊,连手中书信也来不及再看下去,他连忙出声阻止道:“父亲,万万不可前往啊!” 孔希学心中清楚,自己这儿子素来反对孔家和皇室结怨,但他仍有不同意见道:“陛下这分科取士,必然撬动我儒家根基,若放任不管,我儒家势必会越来越弱,孔家是靠着儒家这块招牌才经久不衰,若是儒家式微,那我孔家也会跟着衰败的!” 他满脸愁容,越说脸色越阴沉,好似孔家已到了生死关头一般。 孔讷却一把将孔希学的手捏住,振声提醒道:“父亲莫要忘了,陛下此前是如何拷打我孔家的,此时若再出面抗逆,只怕他又要拿南孔来威胁咱们了。” 孔希学再叹口气,眉头蹙得更紧了。 孔讷继续道:“陛下先前剿灭了胡惟庸的党羽,罢丞相,撤中书,近日又剿灭北元,携北伐大胜之势……” “现如今,他的威望已达到顶点,百姓是有口皆赞,这时候咱们孔家出言反对此事,只怕除了朝堂官员外,再无一人支持咱们。” “若是招惹天怒,非但衍圣公爵位不保,怕连我北孔一脉都会彻底覆灭!” 孔希学全没有想到这般严重后果,登时骇得瞪大了眼,倒吸一口凉气后,有些不可置信道:“陛下该不会如此吧?我孔家毕竟是儒学正统,为世人敬仰,若必须啊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对我孔家下手,定会招来天下读书人的非议!” 孔讷脸上现出无奈苦笑,摇摇头道:“父亲以为陛下不敢动咱们吗?我孔家在着山东干的那些事,父亲真的以为陛下不知道吗?他只不过我因为我们能帮着他拉拢读书人,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要是真的把陛下惹急了,随便一件事,便能叫咱孔家顷刻间覆亡。 再说那败逃大漠的北元足够厉害了吧?可结果如何?陛下一念间,就叫其覆灭地无影无踪,咱孔家能和人北元比吗?” 孔家在曲阜已经扎根了上千年,所干的那些狗屁倒灶,天怒人怨的事数不胜数,欺男霸女,兼并土地这些事都只是算小儿科了,估计要是孔子知道他的后人干的这些事,恐怕棺材板都压不住,要跳出来大义灭亲。 当然,这种事在其他贵族头上也是同样如此,但这些事不上秤也就罢了,一旦上了秤,还摆在天下人面前,又有谁敢出面来说情呢!毕竟大家都是要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