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真·大义灭亲
法场之上,日头高悬。 午时三刻已经到了。 照时辰,该监斩官发号施令,处决人犯。 胡天赐也已被重新堵上嘴巴,跪在行刑台上,而在他身后,刽子手已将大刀高高举起,那闪着寒光的刀刃,也已瞄准他那脆弱脖颈。 只消一声令下,这一刀必能砍断颈项,砍下又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 万事俱备,只待胡惟庸下达最后的命令,但胡惟庸此刻僵坐不动,丝毫没有发号施令的迹象。 非但如此,他瞪着场中的胡天赐,一脸垂丧失神,似乎已神游天外。 如此情况,周旁之人自也理解。 毕竟,胡相要斩的是自己儿子,临到关头,难免心有不舍,但大义灭亲的口号早已喊出,他胡惟庸也已坐到监斩台上,总不能临场作罢。 再说,台下看热闹的百姓,刚才也听到了胡天赐的话,此刻也在高呼行刑,若再无动静,恐怕要出事。 因此,守在一旁的副手赶忙凑上前去,小声提点道:“胡相,胡相?时辰到了,该……该送公子上路了……” 副手连呼带喊,甚至上手轻轻推了推胡惟庸,终于将其唤醒。 人虽唤醒,但胡惟庸依旧面如死灰,双目无神,他眼神里,不光有惊疑、迷茫,更有震骇、绝望,更甚至,还有怨恨和凶戾。 外人自然难以理解,此刻胡惟庸心中的五味杂陈。 这复杂情绪,不光来自眼前的刑场,更来自远在深宫之中的大殿,来自那场大义灭亲的算计。 儿子被换出去,又被换回来,这大义灭亲的戏码竟成了真。 要说这背后没人策划,谁能信呢? 他胡惟庸使的这招“李代桃僵”,却不想被人将计就计,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史书上屡见不鲜。 是谁在背后搞鬼?胡惟庸想都没想,就猜到了。 是他,是那个冷酷无情,杀伐果断的朱天子,他果然没变,还是那个手段狠辣的无情君王。 脑中百转千回,心中五味杂陈,胡惟庸不由从心底发出一阵苦笑。 枉自己得意洋洋,觉得世人都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中,可实际上,自己才是真正的小丑,他彷佛看到朱元璋坐在高台上,一脸玩味的看着他! 棋差一招,如今被逼到这绝路上,胡惟庸当真无法抉择。 大义灭亲的豪言壮语已然放出,又怎可收回?即便当下不扔出这亡命牌,也绝救不回儿子性命。 想到这里,胡惟庸只能将心一横,拿起那代表行刑的令牌,高举起来。 双手在颤抖,嘴角在抽搐,原本那呆滞无神的双眼,也已紧紧闭上。 “天赐,是爹对不起你!” 如此表现,台下的胡天赐岂能看不出来? “呜呜……呜呜……” 胡天赐挣扎得更厉害了,可双手双脚都被绑住,任他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行刑!” 终于,令牌抛落在地,刽子手的大刀也随着挥落。 伴随着围观百姓的呼喝声,胡天赐的人头滚落在地。 立时间,刑场的气氛达到高潮,在场百姓无个欢欣鼓舞,喧吵庆祝。 欣喜之余,百姓们死死盯住那滚落的人头,恨不能叫它滚到自己脚边,好上前踩上两脚。 但,好巧不巧的是,这人头滚落,并未朝看台下方滚去,而是往上滚了几圈,落到胡惟庸那案台之前,那颗披头散发、沾满鲜血的人头正脸,竟刚好冲向监斩台上。 砍落掉地的人头,自是狰狞恐怖。 七窍流血,血红双目瞪得老大,嘴巴也微微张着,口舌似厉鬼那般耷拉出来。 这副场面,原本就恐怖之极。 更骇人的是,那人头上,汩汩流着鲜血的双眼,此刻正死死盯着胡惟庸。 四目相对,人头似乎正在向胡惟庸质问,问他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为何你这个父亲不庇护自己。 看着胡天赐那双死不瞑目的双眼,胡惟庸只感觉胸口一阵气血上涌。 “噗!” 他终于将忍不住,口中喷出鲜血。 “相爷,相爷!” 周围人群扑上去时,胡惟庸已然昏倒在地。 ……………… “夫君,你回来了!” 日落时分,陆羽回到自己的院落,徐妙云已迎候在门口。 毕竟新婚燕尔,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徐妙云一听陆羽回府,自然要迎上去服侍。 往常,陆羽定会与她相伴进府,二人恩爱密谈一番,可今日的情形,却不大一样。 陆羽走进院里,只朝徐妙云点了点头,便自顾自埋头往屋里走,既不与之把臂畅谈,也没任何亲昵举动。 “咦?夫君这是怎么了?” 徐妙云大是好奇,忙跟了进去。 陆羽一进厅堂,便自顾自坐了下来,仍是埋头思虑,直到这时,徐妙云才发觉,陆羽的心情似不大好,他脸色晦暗,眉头紧蹙,似有烦心之事。 徐妙云赶忙坐到一旁:“夫君,您这是……怎么了?” 照说陆羽今日只是去观看胡天赐处决,不应该遇到什么烦心事的。 陆羽却仍是紧皱着眉头,久久不肯应答,看这情形,他心中烦忧极是严重。 徐妙云自嫁进陆府,还从未见陆羽有这般忧虑过,她所认识的陆羽一直是个乐天派,天大的艰难困苦也只当过眼云烟,前两日夫妻夜话,谈及替朱天子挡刀那生死关头,他也只是云淡风轻,可看当下状况,他似是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难处。 徐妙云心焦不已,恨不能立马将之摇醒,追问缘由。 可毕竟她并非寻常女子,善解人意如她,自是知道这时候不能妄加打搅,她只好默默陪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好在陆羽没叫她等太久,约摸半刻钟后,陆羽重重地叹了口气,抬起头来,他望向徐妙云,眼神极是复杂:“妙云,倘若我说……我打算辞官赋闲,只在家做个闲云野鹤,你是否会同意?” “额?好端端的,辞官做甚?”徐妙云一时有些怔忡。 “我……” 陆羽又低下头去道:“我也没想好,只是……只是突然有这想法……” 他说话吞吞吐吐,看来也不十分坚决。 事实上,这念头也不过突然生出,短短几个时辰内,很难有长足考虑。 徐妙云眼眸微动,稍一思虑便道:“是今日在刑场上,出了什么事吗?” “嗯……” 陆羽点头,随即他将今日刑场见闻大略说出,最后说道:“照这情况推断,先前将那刘老汉送到我手里的幕后之人……” 他的话还没说完,徐妙云竟已给出答案:“是陛下,对吗?” 夫妻二人本也没甚秘密,陆羽先前早已与她提过这事,再结合今日见闻,以徐妙云的聪慧,不难猜出真相。 陆羽叹了口气道:“陛下明明已识破了暗中调包的诡计,却还让胡惟庸亲自监斩,着实杀人诛心。” “所以……夫君觉得帝王心术最是冷酷,心中失落,便生退却之意?”徐妙云美目流转。 陆羽抿了抿嘴:“嗯,大体如此吧!” “哦?” 徐妙云幽眼扫过陆羽脸庞,轻幽一笑道:“怕……还不止如此吧?陛下是何等性情,夫君早该知道,即便今日之事陛下做得冷酷了些,也不该叫夫君如此神伤。” 她凑上前来,将精致小脸贴到陆羽眼前道:“夫君所虑……怕不止这一件事吧?” “唔……”陆羽一时语塞。 “便叫我这妇道人家来猜一猜……”徐妙云幽笑道:“陛下与胡相的矛盾,由来已久,他今日所为,更激化了二者之间的矛盾,可想而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陛下和胡相之间,会有一番争斗,夫君你……不想卷入皇权与相权的纠斗之中,便想辞官归隐,明哲保身……” 她边想边说,话虽说得很慢,但思路倒很清晰。 陆羽心下大惊,自家娘子只听个事情梗概,竟能猜得大差不差。 既被徐妙云猜中心事,他自也没有隐瞒的道理。 深叹口气,陆羽点点头道:“此前陛下将那刘老汉送到我手中,怕就是想借我之手,对付胡惟庸,接下来,帝相之争只会愈演愈烈,而我所处的应天府尹之职,又事关京畿安危,只怕更会成为他们二人明争暗斗的工具。” 若在从前,陆羽孑然一身,或许还愿意参与其中,为这大明出一份力,但如今已有家室,他不愿再担这风险了。 更何况,朱元璋是何等冷酷无情,即便帮他赢了胡惟庸,又能如何? 立下的功勋越大,爬得越高,反而更危险。 历史上的朱天子杀了那么多功臣,难道个个都图谋造反? “夫君的分析确实在理,只是……妾身以为,夫君忧虑过甚了。” 听完陆羽的话,徐妙云稍作思虑,给出反驳意见道:“依当前形势看,陛下与胡相之间,实力差距极大,即便胡相有意争权,怕也不是陛下一合之敌,夫君既得天子信重,想来不会受这场冲突波及。” 徐妙云并不知道历史后事,自然预料不到这场风波有多浩大。 陆羽苦笑道:“陛下要对付的,怕不只是胡惟庸,他多半是想彻底废除相位,将所有权力揽于一身。” “彻底废除相位?”徐妙云顿时一惊,显然,她对这个说法不甚理解。 这倒不怪她,自古以来,君相协同治国已成定式,倒从未听过有天子要废除宰相之位。 陆羽不好与她解释穿越之事,只能模棱两可道:“陛下对于权力有远超常人的掌控欲望,他要废除相位,势必会闹出朝中动乱,因此……”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将话题扯开道:“避免卷入这场纷争的最好办法,就是提前辞官,远离权力中心。” 徐妙云嘟了嘟嘴,似对陆羽的说法不以为然,但她很快展颜一笑:“既是如此,夫君辞了这官便是,又何苦忧虑烦心?” 陆羽苦笑道:“我只是觉得对你不起,毕竟夫妻一体,我成了白身,让你这堂堂国公府贵女成了民妇……” “噗嗤!” 陆羽正自苦大仇深,却不料徐妙云忽地一笑,笑得前仰后合起来,掩嘴笑了一阵儿,她才抚着肚子道:“夫君是怕折了我的颜面,叫我在同龄人中抬不起头?” 陆羽耸了耸肩:“倒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别的豪门贵女,不说嫁入皇家攀龙附凤,好歹也都是权贵官眷,徐妙云可是京里炙手可热的女诸生,若真成了民妇,确实会遭人耻笑。 别的不说,徐达怕第一个不同意的——老子将女儿嫁给你,是看你前途远大,你竟辞官不干? 虽然从长远计,辞官是最稳妥的选择,但架不住徐妙云并不知晓历史走向,不会理解其中凶险,陆羽担心她会心中不平,对这抉择暗生不满。 “夫君倒真多虑了!” 徐妙云又笑起来,摆着手道:“妾身既已嫁作人妇,自然凡事都以夫君为重,再说我平日只窝在府里,至多回门探望父亲弟弟,何必在乎旁人眼光?” 陆羽倒没料到她有这般豁达,不免吃惊道:“你就不怕跟着我吃苦头?” “才不会哩!” 徐妙云掩嘴一笑,剪水秋眸笑出碧波荡漾:“夫君方才还说我是国公贵女,难道忘了我可是带了嫁妆进门的?” 她慧黠地眨了眨眼,略挺了挺小胸脯道:“我那嫁妆丰厚得很,才不会叫夫君吃苦哩!” 看她那得瑟模样,仿佛正拍着胸脯,向陆羽显摆:姐有钱,姐包养你! “我说的吃苦并非缺银少钱,只是……”陆羽哑然失笑,对于徐妙云这样的国公府贵女,社会地位远比钱财重要得多。 但徐妙云不等陆羽将话说明白,抬手便打断道:“夫君想做什么便放手去做好了,妾身都依夫君的。” “况且……” 顿了一顿,她又双颊一红,凑到陆羽耳旁来:“辞了差事之后,夫君便有更多时间陪在我身边,妾身……倒更欢喜了……” 她此刻凑得极近,轻语间呵气如兰,撩得陆羽耳畔发热,心中直痒。 陆羽差点没喷出鼻血来,回头一瞧,这妮子面颊红得快滴出血来,低眉含首娇羞如水莲花,叫人恨不能当场搂了亲热一番。 “咳咳……” 陆羽擦了擦鼻端,又咽了口口水,将心中燥热按下道:“你当真没意见?” 徐妙云没有即刻答话,而是乖巧地将身子凑到陆羽怀中,又伸出玉手,放在陆羽手里,与他十指相扣。 做完这一切,她才轻启朱唇,用微不可闻的嗓音,挤出一句话来:“全凭夫君做主!” 陆羽方才按捺下的燥火,“蹭”地复又腾起,他再也把持不住,当即将徐妙云按到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