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存信起初还将信将疑地答应了邀请，等到送走信使，管家向他解释后，他才明白。 　　 难怪见到信使时他感到轻蔑，以为是海上的粗人不懂礼节，原来他们平日里就是这样行礼、见人的。 　　 清晨，徐老爷便命丫鬟重新为他的衣物添香，午后又特意沐浴一番，皆因听闻家中晚辈提及海上之人极为讲究清洁。 　　 这让徐存信感到困惑，以往不是常言海上之人邋遢不堪，数月不洗澡也是常事吗？然而家中晚辈告诉他，那是在海上，一旦登陆，他们个个都是整洁有序。 　　 徐存信带领着管家和仆人乘坐轿子，直接前往归云阁内一处雅致的小院，这个地方他再熟悉不过，平日里宴请宾客也常来此地。 　　 刚下轿，他便被眼前的景象惊住，院中站着数十名壮汉，分成两排，目光直直地盯着他们一行人。 　　 一名壮汉上前，抱拳行礼：“徐员外，职责所在，入内前需先检查一番。” 　　 徐存信心中不免生出怒意，他在汕东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依靠着左参政的堂弟在工部也谋得了一个员外郎的职位，为的就是不必向官员行礼。 　　 平日里，即便是四品的胶州知州，他想见就见，见面也不过是作揖行礼，即便是面对巡抚大人，也不过是作揖而已。 　　 如今却要被搜身，实在是有点过份。 　　 但想到西洋海上贸易的巨大利润，徐员外只得忍气吞声。 　　 左参政若能再进一步，便是正三品，此时一般的请求已无济于事，与阁老、尚书们打交道，一年没有七八千两银子是行不通的。 　　 想到家中先辈最高也只做到四品知州，堂弟是第一个跨越四品的文官，且年仅四十不到，徐存信咬紧牙关，忍了下来。 　　 “这位便是我们的罗统领，徐员外请坐。” 　　 徐存信随着引他入内的壮汉进入正堂，只见堂内坐着一位精悍的汉子，见他进来便站起身来，听到介绍后，他急忙行礼。 　　 传闻“东海龙王”罗同安还有浙江水师游击的身份，曾有汕东的士绅设法向朝廷告发，据说兵部还发出了公文要求浙江都司查证，而浙江的回复是“查无此事”。 　　 “查无此事”这四个字颇为巧妙，不懂的人以为没有这回事，但徐存信明白，这话的意思是“确有此人，查无此事”。 　　 听到来人称罗同安为“统领”，许员外有些明白又有些糊涂。 　　 海上据说已被富江海商统一，罗同安能在海上纵横，自然是富江一派，但怎么又成了浙江水师游击？ 　　 海上统一对士绅们来说倒是好事，毕竟再也未听闻海盗之事，如今汕东也没有哪家船上还带着几十个护卫，只需一个管事，几个仆人足矣。 　　 “在下见过罗统领！”徐存信心想，罗同安这是擅自离开驻地，自然不愿他人知晓，既然他们说是统领，那便是统领吧，于是也学着罗同安作揖行礼。 　　 “此次请徐员外前来的并非我，而是另有其人，请员外稍候，我即刻派人去请。” 　　 听到这话，徐存信心中一惊，“东海龙王”还只是个传话的，要见自己的会是什么人？不做海贸也就罢了，但在汕东做海贸的士绅，有谁不知罗同安？让不让你发财，全凭他一句话。 　　 现在不同于以前，北上东瀛、各处都有避风补给的地方，沿途还有舰船巡逻，而且不像以前只能去长崎交易，这样一位财神爷会帮什么人约见他徐存信？ 　　 “徐员外你好，我是朱樉，是我安排罗同安约见你的。” 　　 徐存信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突然被从侧室走出并开口的朱樉惊得目瞪口呆，他的嘴巴张得老大，不是因为惊讶，而是朱樉的话让他一时语塞。 　　 “你好”这个说法勉强说得过去，“我是朱樉”这算是什么介绍？但五十多岁的徐员外紧接着就抓住了这句话的核心。 　　 罗同安是这个自称朱樉的人安排着约见他的！ 　　 “在下徐存信，见过朱...老爷。”徐员外也算精明，他猜这个姓朱的要么是罗同安的上司，要么就是什么富江的重要人物，其他称呼不好说，但叫“大人”总不会错。 　　 “徐员外不必客气，我就不多说了，你还记得十多年前一个叫扬六的人吗？”本来就是来办事的，和各汕东的士绅也没什么好多说的，朱樉上来就直接问道。 　　 “杨六，嘶...这个...在下实在是不怎么有印象了，不知道朱老爷所问何事？” 　　 这年代普通百姓家里用排行当做姓名的太多了，什么大郎、二郎，三子、小四的叫法太多，十多年前的杨六，这谁记得？况且也不知道到底是杨六还是羊六.... 　　 “好吧，那我们就直说吧，十多年前，你害了扬六的妻子，并且逼死了扬六的全家，扬六是我们的兄弟，现在我们是来找你报仇的，你痛快的认了，就死你一个，不然咱们都要灭了，好好想想。” 　　 说完朱樉就在椅子上坐了下去，罗同安站在他的身边，两人看着目瞪口呆的徐员外，可随即就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朱老爷，冤枉啊！” 　　 徐存信一边高声呼喊，一边重重地磕头，这一举动让朱樉感到困惑，难道他找错了人？按常理，应该呼喊“饶命”才是，为何会喊“冤枉”呢？ 　　 回想起涉及扬六的事情是一时兴起，最初的计划是直接攻城，但后来计划有所改变，为了不引起对方警觉，派去的探子也不敢提及扬六的事情，不是担心徐老爷有所防备，而是担心他一旦逃走，又要多费一番周折。 　　 幸运的是，在整个胶州地区，能够被称为老爷的徐家只有这一家，无论是朱樉还是派去的侦查员，都认为这样的大户人家强抢民女，草率结束几条人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1.3冤枉，你有何冤枉？起来说说！”朱樉感到有些尴尬，而罗同安则显得更加不安，毕竟这是顶头上司安排的事情，出现了这样的差错确实令人难堪。 　　 “朱老爷，罗统领，那扬六一家并非小人所害！” 　　 “什么？” 　　 徐存信的话显然让他想起了扬六是谁，但他声称扬六的家人并非他所害，这让朱樉和罗同安都感到非常惊讶，同时发出了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