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皇家东院。　　 和招收男子学员一样，东院在最初招收女子的时候，也是先从官宦士族家的女儿们开始招收。　　 但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各大家族送进来的女儿几乎都是在家中饱受重视的嫡女或是长房之女。　　 这一个暑假过去，各大家族除了看到狄光昭和祖咏这样的顶尖“成果”外，也特地考校了自家的庶子们，这些人惊奇的发现，自家那个往日里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竟也变得知书达理，能言善辩，变化喜人。　　 甚至在某些领域，比家族中花了大力气培育的嫡子还要突出。　　 这让各大家族纷纷惊叹，要知道从东院最初创办至今，所过去的时间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年时间。　　 一年时间，就能将不学无术的纨绔们教育得足够和各大家族倾尽全力培养的嫡子争妍斗艳。　　 若是长此以往呢？　　 若是将本就聪慧的嫡子们送进来了？　　 但很可惜，东院下一次男子招生要等到来年开春，这些人只能翘首以盼，期待明年开春的到来。　　 但，　　 东院里又传来消息，开始招收女学生。　　 这次，所有的官宦士族们都不愿错过了，将家中饱受重视，或是打算与人联姻、或是打算送入宫中等等的女儿送入东院来。　　 这些女娃娃虽然年龄大小不一，但绝大多数都是娇滴滴貌美如花的存在，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即便是最年幼的女儿，也是一身华贵的绫罗长裙，身上挂满了“叮叮当当”作响的金玉佩饰。　　 之所以说是绝大多数，是因为人群中有一个女子例外。　　 这女子看着二十五六岁的身段，按照大唐女子十五岁就能嫁人的规矩，这女子早就已经到了出阁的年纪，只是她却并未梳起妇人的发髻，很显然还并未嫁做人妇。　　 除此之外，女子的穿着打扮也和其他人略有不同。　　 不光身上只穿了一身素色的长裙，更是连像样的首饰珍宝都没有什么。　　 如果说这些只能说女子家中清寒的话，那女子的脸就更让人惊讶了。　　 她的额头上有着一道梅花纹。　　 这并非是妆造出来的效果，是切切实实的伤痕。　　 或者换个说辞就是，她曾被施以“黥面”刑，后又将黥面留下的痕迹加以装饰，刺成了梅花的形状。　　 上官婉儿。　　 祖父上官仪因替高宗起草将废武则天的诏书，与上官庭芝一起被武则天所杀，刚刚出生的上官婉儿与母亲郑氏同被配没掖廷。在掖廷为奴期间，在其母的精心培养下，上官婉儿熟读诗书，不仅能吟诗着文，而且明达吏事，聪敏异常。　　 武曌还是武后的时候，召见了年仅十四岁的上官婉儿，当场出题考较。上官婉儿文不加点，须臾而成，且文意通畅，词藻华丽，武曌看后大悦，当即下令免其奴婢身份，让其掌管宫中诏命。　　 后来武曌称帝，诏敕也多出其手。　　 只是不久，上官婉儿又因违忤旨意，罪犯死刑，但武曌惜其文才而特予赦免，只是处以黥面而已。　　 本该在此后曲意迎合，讨得武曌欢心的上官婉儿，命运却在此后发生了变化——李贤拥兵入长安，夺下皇位，复立李唐。　　 上官婉儿也因此被无罪释放，念及先辈功勋，上官婉儿也得以在太常寺任职了一位乐官。　　 虽然过的清寒，但好过终日惶惶不安。　　 可上官婉儿无意间听闻了东院招生女子的消息。　　 那一刻，她的心就在躁动。　　 不知为何，她冥冥之中就有一种感觉，觉得这个地方才是她该来的地方！　　 于是，她向任职的上官安金藏告假，想要前往东院试一试。　　 是的，这位安金藏就是萱儿的父亲，作为贤妃的父亲，安金藏父凭女贵，如今已然不是普通乐工，成为了太常寺管理所有乐工的长官。　　 上官婉儿挤在人堆里，有些踌躇。　　 周围全是花枝招展的女子，她们的年纪都比自己小，叽叽喳喳，满是青春的活力，容貌更是春兰秋菊，各有千秋。　　 反观自己不光已经过了嫁人的年纪，甚至因为曾受过黥面之刑，清丽的容貌也再不复曾经。　　 一种自卑感油然而生。　　 人群突然鼎沸了起来，上官婉儿愕然抬头，目光越过其他同行女子带来的家仆和堆成小山的行李，朝着东院的门口看去。　　 是陛下！　　 上官婉儿一阵激动。　　 作为太常寺的乐工，上官婉儿自然是见过李贤的。　　 甚至不止上官婉儿，在场的绝大多数女子都是见过李贤的，甚至不少女子从小在家中受到的教育就是嫁给李贤为荣耀。　　 对于这位陛下，上官婉儿是满怀感激的。　　 当初的自己被武曌下诏，打入死牢，虽然之后又改为了黥面之刑，但当时的上官婉儿是惴惴不安的，也是她人生轨迹最重要的时刻。　　 如果不是李贤将武曌推翻，赦免了她的罪行，她极有可能像历史上的上官婉儿一样，逐渐变得曲意奉承，去巴结武曌，一步步向上爬，内心对权力的那份欲望也逐渐膨胀。　　 但至少，在获得赦免的那一刻。　　 她的内心松了一口气，是当朝的陛下救了自己。　　 即便对于陛下来说，自己或许只是万千对武曌不满的人之一，也同样是万千因为武曌获刑的人之一，毫不起眼，但上官婉儿自己记下了这份恩情。　　 以及……一些特别的情愫。　　 “陛下真好看。”　　 上官婉儿在心里这样念叨，随后又在心里感慨：“可是我已人老珠黄。”　　 二十六岁的年纪，在大唐算得上真正大龄剩女了。　　 暗暗叹息一声，上官婉儿的脚步也不自觉的往前走了两步，想听听陛下要说些什么。　　 ……　　 李贤站在东院门口。　　 针对五姓七望的事儿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这些世家望族盘踞千年，唯一能迅速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化身“黄巢”。　　 否则，就只能从长计议。　　 东院女子开始招生了，自己这个东院的先生总归是要到场的。　　 看着下方一众叽叽喳喳的小女孩，李贤有点头疼。　　 尤其是这些女子中大部分都是带着一种“想吃了自己”的眼神，这让李贤有点犯“恐幼女症”了，就像面对后宫那些莺莺燕燕，实则按照后世的观念都还未成年的妃嫔们。　　 “当初就不该定下年龄越小越好的这条规定的！”　　 李贤有些懊恼。　　 都说教育从娃娃抓起，所以李贤看到祖咏呈上来的“女子招生方案”的时候，当即又在里面补充了年龄越小越好这一条规定。　　 结果，来的全是七八岁、十一二岁的女娃娃，年龄最大者也就刚刚到了出阁的年纪。　　 唯一的好消息是这些女娃娃不愧都是官宦世家调教出来的嫡女，知书达理已经是最基础的门槛了，见到自己后也都规规矩矩，没有再作吵闹。　　 “诸位学子们，先生很高兴见到你们。”　　 李贤开口，一句白开水一样、但却永远不会过时的开场白，让在场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东院的规矩，想必你们的阿爷阿娘都告诉你们了，在东院里，你们不再会有花花绿绿的小裙子，也不会有随时恭候的家仆和丫鬟，进了东院，你们就不再是世家大族的掌上明珠，东院对学子们一视同仁，一切都需要你们自力更生。　　 “在确定了这一点之后，先生想问问，你们还想进入东院吗？”　　 李贤觉得自己说话的语气温柔得就像是在哄小姑娘似的。　　 没办法，看到那些纨绔子弟们，李贤还能板着脸告诉自己，这都是些熊孩子，一凶，他们就能收敛起来。　　 但面对这些娇滴滴的小姑娘，李贤极度怀疑自己只要板起脸，下面就能听取“哇”声一片。　　 “祖咏啊祖咏……你可真是给了朕一个大难题！”李贤这样在心里嘀咕。　　 下面的女娃娃们自然没有这么简单的就被劝退，纷纷举起小拳头，嚷嚷着自己已经想好了。　　 “很好，既然你们已经有了这个决心，那现在，将你们的家奴遣退，身上的珠宝首饰全都摘下来，让先生看到你们下定决心的姿态！”李贤再度开口。　　 这下，场面嘘嘘索索了起来。　　 这些小姑娘们纷纷把手上华贵的发簪、身上闪耀的宝石、手腕上翠绿的镯子等等饰物都交给了身边的家奴和丫鬟。　　 而后，这些家奴丫鬟们便挑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站在了所有人的最后方。　　 李贤的眼前瞬间开朗了许多。　　 也就是这时，李贤的目光才看到鹤立鸡群的上官婉儿。　　 和周围一众小丫头相比，身形高挑的上官婉儿格外醒目。　　 李贤的目光在上官婉儿身上停留了片刻，并没有想起这人是哪家的“女儿”，反倒是她额头上的梅花纹让李贤微微诧异了片刻。　　 “那个谁，长孙家的丫头！长命锁可以带着！”　　 李贤的目光很快被人群中另一个小丫头吸引过去，这是个肥嘟嘟的丫头，长大了大概又是大唐版的美人，此时的她正奋力的拽着脖子上的长生锁，可拽了好几次没能拽下来，急得面红耳赤。　　 天啦！　　 一想到这些小丫头将来要跟自己朝夕相处，李贤一时间有些后悔把女子招生这么早提上日程了。　　 ……　　 上官婉儿有些无所适从。　　 之前还好，周围有一大批年长的丫鬟和家奴挡着自己，自己至少站在人群里没那么醒目。　　 可现在，周围只剩下一些只到自己腰上、或是胸前高的小丫头，自己站在人群里显得格外别扭，一种浓郁的自卑感涌上心头。　　 面对这些花骨朵一般的女子，上官婉儿自信自己的才情可以压倒所有人，但她们最宝贵的青春年韶，却是自己永远也回不去的曾经。　　 才情可以学到，但青春却再也不能拥有。　　 陛下的目光果然看过来了，上官婉儿有些紧张，甚至担心陛下将自己直接逐出东院，但很快，陛下的目光就看向了另外一边，这让上官婉儿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隐隐有些失落。　　 ……　　 “好了，现在你们的目光看向先生的左手边……不是你们的左手边，那边全是东院的学长们，是先生的左手边！”　　 李贤一头的黑线。　　 东院的女子招生，原本的学生们自然是一个个忍不住跑到旁边观礼，虽然不会吵闹，但统一的着装和一张张翘首以盼的面庞，也吸引了不少小姑娘的目光。　　 “这位是张院长，也是整个东院最德高望重的先生，将来你们在东院里也得听张院长的话，他的话可比先生的好使。”　　 介绍了一下老丈人，李贤又指着老丈人身前的一个箱子，道：“看到旁边的学长们了吗，他们身上穿的就是东院的制服，现在，你们前去领取属于你们的制服，明日上课之时，先生希望看到你们都统一着装，能做到吗？”　　 “能！”　　 下方的小丫头们兴高采烈，挨个的走到张柬之面前。　　 这些女子都提前报备过，因此东院也连夜赶制出来了适合她们尺码的“校服”，只需要向张柬之通报姓名，便可以领到自己的校服以及宿舍的号码牌。　　 这些丫头不愧都是大家族的嫡女，一个个领了校服后，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　　 “好了，看到你们校服上的号码牌了吗？这号码牌就是你们将来的宿舍号，现在，可以叫上你们的家奴和丫鬟们，带上行李和背囊，找到你们的宿舍，今后的一切都需要靠你们自己了！”　　 李贤一声令下，这些小丫头瞬间叽叽喳喳的散开。　　 看着这些脸上还满是雀跃的小丫头，李贤心里忍不住腹诽：这会儿你们就乐吧！　　 这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丫头，不知道在没有丫鬟捧来洒满花瓣的香汤沐浴、没有家奴们背着背囊，甚至就连日常饮用的水，都需要她们青葱般的手指头亲自提来的时候，还能不能乐得出来。　　 李贤的目光不自觉的看向了之前看到的那位鹤立鸡群的女子。　　 她似乎并没有家奴，行李也只是一个简单的背囊，站在人群里，额头的梅花纹格外醒目。　　 李贤朝着她走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