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满朝哗然! 薛怀义是谁? 单论官职,正三品的他甚至不在狄仁杰之下,且掌管十六卫之一也并非什么虚职,更是拜爵鄂国公,可以说算得上朝堂的一方巨擘了! 虽然,这些身份都是来自武曌赐予,但朝堂上类似的人并不少,这并不足以成为薛怀义当斩的理由。 若只是因为权力更迭,就要把“前朝遗老”一网打尽,那必然会遭到他们的誓死反抗。 这不现实,也并不利于朝堂稳固。 而薛怀义这些年虽然碌碌无为,但也没犯什么过错,所以对待这样的“前朝遗老”,最好的办法就是淡化处理,任其自生自灭。 可李贤竟然说要杀他? 莫非太极宫祥瑞一事真跟他有关? 不怪群臣们这么想,祥瑞之所以是祥瑞,就是因为它的不可复制性。 譬如天降五彩祥云,这样的事情归天管,人力若是能及,那岂不是成了仙人? 而仙人本身就是一种祥瑞。 朝臣们不觉得薛怀义竟然能“人造祥瑞”。 李贤将朝臣百官的表情尽皆收入眼底,在心底冷笑。 权力是个多么让人沉醉的词汇啊,尤其是在大唐这样的时代,它没有后世谁质疑谁举证的规矩,反倒是李贤质疑谁,谁就得举证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李贤不需要证据来证明薛怀义有问题,只要他怀疑薛怀义,薛怀义就得拿出相应的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清白,证明不了,李贤便可以直接下令处死他。 李贤看向薛怀义,喝道:“五日前,你假进入太极宫检修之名义,私藏巨石于太极宫内,冒充祥瑞,该当何罪?!” 薛怀义几乎是瞬间脸色煞白,跪倒在地,头如捣蒜:“陛下,老臣冤枉呐!” 遇到这样的事儿,谁都会喊冤枉,喊完冤后能自证清白才是最重要的。 可薛怀义能自证吗? 一块千斤重的巨石出现在太极宫,近期除了他所带领的检校右卫,都没有人进入过太极宫,不是他弄的,这块石头还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这还真没错。 薛怀义唯一的自证方法就是坐实这块巨石是祥瑞,是从地底生出来也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也罢,但就是跟他薛怀义没有一文钱的关系,这才是他洗刷冤屈的唯一方法。 但这个方法大唐的官员们或许会被骗过,可又怎么可能骗得过李贤这么一个饱受后世唯物主义思想“摧残”的“现代人”? 李贤只需要见招拆招,薛怀义就必是死局。 实际上,从武曌安排祥瑞这件事的那一刻起,薛怀义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他必死! “冤枉?从何谈冤?”李贤冷笑着看向薛怀义,这便是皇权赋予自己的权力,生杀予夺。 “陛……陛下,休说那祥瑞……那巨石是不是老臣偷运进去的,就算是老臣运进去的,老臣也做不到让它日拔一寸呐!” 薛怀义声情并茂,倒也的确有几分演技。 这话落在朝臣耳中,也同样有几分说服力。 薛怀义也就进了太极宫一次,总不能天天夜里都能摸进太极宫把那巨石拔高一寸吧? “噢?来人!” 李贤轻笑,一招手,便有内侍端着一只托盘走了出来,托盘上放了一只琉璃瓶,边上则是一只小号的花盆。 琉璃瓶中似乎是装了水,但现如今大唐已经有了清冽如水的酒,琉璃瓶并未打开,朝臣们也不确定这东西是水还是酒,反倒那只花盆看起来只是普通的花盆,里面还有蓬松的泥土。 朝中官员正疑惑李贤要做什么的时候,便见到那内侍将花盆放在地上,然后将琉璃瓶口倾斜在花盆上方,琉璃瓶中的液体便倒了出来。 不稍片刻,花盆中土壤的表明竟然开始鼓动起来,随后竟然从土里钻出来了一块光滑如玉的石头! 等到石头钻出来,李贤才冷笑着看向薛怀义。 “怎么,薛将军要说这内侍是祥瑞吗?” 此话一出,朝臣们的目光都落在了薛怀义身上。 周围也立马有侍卫围上来,将他双手反扣,押在身后。 薛怀义的脸色瞬间煞白,虽然不知道李贤是怎么弄出来的,但石头从土里长出来的手段的确被复刻了,这也就是说,祥瑞的身份坐不实,他就得掉脑袋! 求生的本能让薛怀义挣扎了起来,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哭喊道:“字迹!对!字迹!那巨石上的字迹宛若天成!绝非刀刻斧凿!陛下又作何解释!” 这话一出,朝臣们的目光又变得恍然。 对啊!差点忘了这一茬! 虽然陛下重现了石头自然生长的这一幕,但太极宫那块巨石上面可是有着天然纹路一般的字迹,这作何解释? 众人齐齐看向李贤。 但此时眼中却已不是质疑,而是一种求证的态度。 李贤展示石头生长的一幕,已经让朝臣们觉得这祥瑞多半是作假的了,如今只是在期待着李贤再一次复刻出来石头出现纹路的一幕罢了。 李贤自然不会让他们失望,看向薛怀义,轻笑道:“你倒是对那巨石挺熟悉?” 这话让薛怀义又变了脸色,但却依旧梗着脖子说道:“传闻便是如此!老臣道听途说也有过错了吗!” 李贤也不揭穿他,招了招手,又有内侍走来。 这次的内侍又拿了一只小巧的琉璃瓶,小瓶子里依旧装着透明无色的液体,只是内侍的表情却有些紧张,似乎是对这只小瓶子极为忌惮似的。 这内侍走到先前那内侍边上,将那块从土里长出来的石头挖出,然后又拿起那只小瓶子,拔掉塞子,小心翼翼的倒了一点在石头上。 几乎只是一瞬间,那块石头上就冒起了青色的烟气,并且伴随着“滋滋”的响声,还有一股臭味升起! 朝臣们脸色瞬间大变,惊疑不定地盯着内侍手中的那只小瓶子。 这是何物?竟能将石头都“点燃”? 在大唐人眼中,这块石头的确就像是被点燃一样发出了浓烟,但实际上…… 李贤点了点头,下令道:“将此石呈于诸臣之间!” 那内侍立马拿出一块丝巾,将石头表明擦拭干净,而后托着托盘,往返于诸位大臣之间,大臣们好奇地探过脑袋,在看清石头后,都是一脸的惊讶,朝中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只见那被“点燃”的石头上,竟然出现了一道道如同天然纹路一般的痕迹! 这怎么可能?! 李贤平静且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同时响起:“那小瓶子中装的东西名唤硫酸,此物先帝时期便有方士制出,唤炼石胆(胆矾)取精华法,这硫酸可腐蚀万物,即便是金铁加之也不消片刻便被溶解,区区青石刻字,又算得什么? “至于先前破土而出的石子,那便更简单了,相信已经有大臣看见了,朕只不过是在土中埋下了面粉,面粉遇水膨胀,便将压在其上方的石头顶起。 “能达到此效果的还有许多,如在巨石之下埋放黄豆,这几日连绵小雨,黄豆发芽,自然也就将巨石给顶了起来! “万事万物都有其自然规律,而薛怀义,便是利用了这些规律伪造祥瑞,其心险恶,在于挑拨朕与母后之间的关系!惑乱朝堂,诸卿说说看……” 李贤声音突然拔高,喝道:“这薛怀义,可该当诛?!” 朝中大臣瞬间噤若寒蝉,片刻后,一片颂扬之声齐响。 “陛下圣明!” 唯独薛怀义一张脸瞬间变得毫无血色。 是的。 武曌那祥瑞的把戏落在李贤这个现代人眼中简直破绽百出。 日拔一寸的巨石算什么? 李贤甚至能折腾出来油锅洗手,刀劈恶鬼这些看起来更高级的把戏。 只能说不学数理化,生活处处是祥瑞。 整件事情唯一让李贤有些诧异的是,那块石头上的字迹。 那字迹很明显就是用什么强酸或是强碱腐蚀出来的,李贤没料到的是现如今的大唐就已经有了制作强酸或是强碱的能力。 在李贤刻意的查找中,这才发现宫中典籍中就有记载,高宗时期就有炼丹方士孤刚子,在他的著作中记载了“炼石胆(胆矾)取精华法”,这也是一种生产硫酸的方法。 而后的事情就简单了,李贤直接复刻几个祥瑞,将薛怀义的罪名坐实。 这放在后世那个“疑从无罪”的时代是几乎不可能的,毕竟李贤既没有抓到薛怀义将这石头运进太极宫的现成,也没有逮到运输过程相关的人员,可以说人证物证俱不在。 但李贤怀疑,薛怀义也同样无法证明自己清白,这就足够了。 “将薛怀义押入大牢,择日候斩!” 随着李贤话音落下,薛怀义直接被内侍拖了下去,一位实权在握的三品大员就这样宣告陨落。 李贤也没有顺势去揪住薛怀义身后的武曌,她敢于抛出这个弃子,就必然已经撇清了和薛怀义的关系,硬查下去,也只不过是让武曌看笑话罢了。 倒不如做出维护武曌的姿态,让朝中其他的“钉子”不至于被打草惊蛇。 而朝中大臣也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个信息:薛怀义的事情到此为止了,没有主谋,只是薛怀义自己心怀不轨,想要挑拨陛下和太极宫那位的关系。 一时间,朝堂上“宽仁”的赞誉不绝于耳。 …… 散朝。 义宁坊,大理寺。 李贤亲自来到了关押薛怀义的大牢。 这地方也就是俗称的天牢了。 薛怀义伪造祥瑞的案子虽然结束了,但他在李贤这儿的事儿还没结束。 李贤心里有了些好奇,那位能折腾出来硫酸的人是何许人? 他的手里又会不会有其他的黑科技? 万金之躯到来,天牢里的衙役自然是诚惶诚恐,大理寺卿徐有功更是亲自陪同左右。 “陛下,薛怀义押在……” 徐有功小心翼翼的开口,他自然知道天牢里关进来了一个“重量级”人物,也以为李贤是来视察薛怀义的。 “不了,先去看看丘神勣。” 李贤摇了摇头,心血来潮。 丘神勣也羁押在这天牢之中,只是和薛怀义的“死缓”不同,丘神勣是无期限的劳改,说白了就是李贤什么时候心情好了,他就能出来了,同样的,李贤什么时候心情不好了,他也就可以下去见阎罗了。 “丘神勣?噢噢!”徐有功急忙带路。 李贤的目光落在这位徐有功身上,这人也是武曌时期就任命的大理寺卿,但和薛怀义不同,徐有功以其刚正不阿、守法护法的形象著称,可以说算得上一位能臣了。 也就是因为有他这样的能臣存在,李贤才不好不分青红皂白的将武曌所有班底清空。 思索间,李贤已经来到了一处大牢前。 看到丘神勣的时候,李贤甚至都快要认不出他来,昔日孔武有力的左金吾卫将军,现如今却已经枯瘦如柴,披头散发,枯灰的囚服穿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和路边行乞的乞儿没什么区别。 听到外面的动静,也只是颤抖了一下手指头,便没了任何反应。 “丘神勣,陛下来视察你了!” 徐有功一声低唤,丘神勣这才像回过神来一般,转过头,看到李贤,一双灰暗的眸子逐渐有了光彩。 接着,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就突然冲到了牢笼前,跪倒在了地上,不停磕头,涕泪横流。 “陛下!卑职知道错了!卑职知道错了!求求您!杀了我!杀了我吧!” 一个七尺男儿,竟连死也成了奢望。 天知道这些天他经历了什么! 若只是每天无休止的劳作八个时辰也就罢了,可偏偏连吃和睡都不安稳! 丘神勣需要时刻警惕自己的吃食里有没有掺进一些奇怪的东西,否则一不小心便会上吐下泻,浑身虚弱无力的跑去劳作。 每夜入睡时更是不得安宁,一开始还只是有人敲锣打鼓,太困顿了丘神勣也能做到充耳不闻。 可后来就改成了让自己夜里点熏香,偏偏那熏香还是一截一截的,自己每睡一段时间就得爬起来拿前面的熏香点燃后面的,否则第二天若是熏香灭了,自己劳作的工作量就得翻倍! 弄的自己只敢将熏香夹在手上,每每熏香燃到尽头,就会将自己烫醒,然后点燃下一根熏香,接着夹在手中,如此周而复始,才能幸免于难。 丘神勣无数次想死,可他不敢死。 他若“私自”死了,他的亲朋,他的好友,甚至他的九族都不一定能存活。 “陛下,杀了卑职吧!” 丘神勣再一次央求的看向李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