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历元年夏初,有百日临空,火海自九天而下,大火连烧三日而不止,突厥人败亡,遂以游兵散勇御我军于陇右边境之外。” 火海! 凡目光所至,皆是大火! 祖咏即便是身在左羽林军中,依旧能看到突厥一方那闪烁的火光和连绵成乌云的浓烟! 这次火烧突厥大营并非是在孔明灯运到陇右的当天,而是在那之后的第三天。 第三天的夜里,大唐才等到了一场刮向东北方向的大风,二十只盛满火油的孔明灯离地而起,载着二十个身怀死志的左羽林军兵士,以及八千多斤火油飞到了突厥大营上空,而后,火焰倾泻而下,大火升腾而起! 火光甚至映红了半边天,隔着数十里地,祖咏仿佛都能听到突厥人撕心裂肺的傪呼声。 夜虽然深了,但祖咏却睡不着。 不只是祖咏,整个左羽林军的人都睡不着,眼神殷切的望着东北方那仿佛黎明时的一抹鱼肚红,即便大部分的士兵都生着“母鸡眼”,实际上啥也看不到,但也从周围人的讨论声中变得神情雀跃。 这次是大唐在此次战役中取得最大成就的一次,直捣黄龙! “小子,可是在心疼那二十只孔明灯?” 薛讷走到祖咏身边,哈哈大笑,宽厚的手掌直接拍在了祖咏肩头。 三个月过去,祖咏总算是已经习惯薛讷的手劲儿了,身形只是略微踉跄了一下便平复了正常。 “回将军,孔明灯制作出来便是为了战场杀敌之用,有何可惜?末将只是为那二十将士惋惜……” 孔明灯只能借助风力飞行,一场苦等了三日的西南风,容不得大唐去深思太多,二十个左羽林军将士写好了遗书,每人带上了四百斤的火油,坐上了孔明灯飞天而起。 没有调控重量的沙袋,也没有返航的准备,甚至为了减轻负重,这二十个将士都是薛讷专门挑的最为年轻、也最为瘦弱的少年人。 二十个和祖咏一般年纪,甚至还要更小的少年郎就带着必死的信念升腾到了突厥大营上空,将火油倾泻而下。 即便是在左羽林军大营,祖咏也能看到那陡然间升高的二十个细微光点。 失去了火油的负重,又在西南风的肆虐之下,那二十只孔明灯只会逐渐飞向突厥人的腹地,并且越飞越高,等到铜壶中的火油燃烧殆尽后,才会坠落在突厥草原上。 孔明灯肯定是回不来了。 并且孔明灯无论是否安然落地,孔明灯上的那二十个少年也都回不来了。 “放屁!妇人之仁!这些天突厥人和我大唐交战你看的少了?!哪次战役不得死个几百上千人的!那时候怎么不见你去惋惜,现如今仅以二十兵力,破突厥大营,杀敌无数,这是天大的胜利! “怎么到了你这嘴边无毛的小子嘴里,就成了这二十将士白白送死了呢! “老夫本以为你是个可造之材,谁知道见识竟依旧如此迂腐!” 薛讷这次是真的怒了,一张脸气得通红。 祖咏急忙告罪:“末将不是说这二十将士白白送死,只是……末将也说不上来,大约就是觉得在孔明灯这般巨物之下,无论是将军你我,亦或是寻常的士兵,最后竟都只是如蜉蝣一般丧命……” “你是说……在这孔明灯之下,你我皆是如此无力?”薛讷像是明白了祖咏的意思。 随后不知在想些什么,竟也跟着叹了口气。 是啊…… 在三天前,自己还妄想着凭借孔明灯比肩那位战神李伯父,可现如今看来,有了这孔明灯,大唐谁人不是战神? 敌方的一举一动尽皆收入眼中,甚至还能飞天而起,发动这种火海攻势,一举捣毁敌方主营,哪怕是绑头猪在这里,它也能成为大唐的战神。 不知为何,薛讷隐隐觉得大唐已经进入了另一个时代,一个不再需要统帅运筹帷幄的时代。 战争这本厚重的书,似乎要翻篇了。 “将军!将军!风向变了!” 突然有斥候高呼传来,“是东北风!是东北风啊!” “东北风又如……何?东北风!” 薛讷双眼突然瞪的浑圆,再顾不上心中的那一丝感慨,转头,和祖咏对视,带着一丝颤抖的声线问道:“东北风……那孔明灯是否还能回来?” 那双能挥舞数十斤的长朔,并且准确无误地击中一只钉子的手,在此刻竟也在颤抖。 “能回来!能回来!将军!那二十个将士能回来!”祖咏热泪盈眶,“天佑我大唐!那二十个将士能回来!” 这不是天佑大唐是什么? 那本是朝着东北方刮起的大风,竟在突厥大营烧起来后折返了回来,就像是在配合着大唐的这次袭击似的! 薛讷再也忍不住激动,哈哈大笑起来。 “大捷!大捷!我军不费一兵一卒,破突厥大营!” 突然,又双眼瞪圆,朝着周围士兵下令:“快!将营中所有火把点亮!战鼓敲响!迎接我们大唐的勇士归来!” 还是薛讷这样的老将考虑周全啊。 此时的大地一片漆黑,即便那二十个将士被大风吹了回来,也不知道该落在何地,薛讷此举便是让整个大唐的大营点亮起来,为将士们照亮回家的路! “咚!咚!咚!” 鼓声接连响起,无数的火把被点亮,就连营地中央都被燃起了一个升腾三丈高的篝火。 薛讷站在火堆旁张狂大笑,这些时日被突厥骑兵接连骚扰的憋屈一扫而空。 “今日,三军不禁酒!与二十勇士同欢!” 薛讷一个纵身站在高台之上,夺过鼓槌,亲自抡起了战鼓,“咚咚咚咚……咚!” 鼓声变得有节奏,细密如雨点坠下,是“秦王破阵乐”,激烈昂扬的鼓点准确无误的踩在了每一个节奏上,周围其他击鼓的将士也开始配合起来了薛讷的节奏,秦王破阵乐的鼓声响彻云霄! 天际有点点红光若隐若现,微不可见,似星辉摇曳。 祖咏眺目远望,似乎已经透过那点点红光,看到了背后庞大的孔明灯罩,他眯着眼睛,仔仔细细的数着。 片刻后,高呼:“将军!二十个!二十个!一个不落!” 酒被抬了上来,无数的士兵开始狂欢,今夜突厥大营被破,绝对可以放肆畅饮! “好!好!好!勇士们回来了!” …… 有着火光和秦王破阵乐的指引,二十只孔明灯准确无误的降落在了营地之中。 整个左羽林军的人都围了上来,脸上洋溢着兴奋的喜悦,最终还是薛讷走上前,将一个个腿都发软了的少年郎搀扶下来。 飞天之举是史无前例的,这些在地上奔跑惯了的双腿,又怎能真的驾驭九天之上的云层呢?所凭的不过全是一股锐气罢了,在火油洒下的那一刻,早就已经到了极限了。 此时一个个瘫软在地上,如同烂泥。 薛讷笑骂:“你们这帮兔崽子!活着回来做什么!许诺给你们儿娘的抚恤可该收回了!” 二十个少年郎没有一个不满,还有性格活脱的人也不顾瘫软的双腿,就坐在地上,摸着后脑勺大笑:“那小的留着这条命总归能赚回来的!再说了,我那刚过门的媳妇还没摸几回呢,这么死了也太亏了!” “哈哈!你小子!” 薛讷大笑,而后振臂高呼:“即日起!你二十人升百户!赏钱三十贯! “现在……篝火已燃,牛羊宰好,儿郎们!还不欢乎!” …… 突厥人败退,再不敢扎营结寨,无数突厥骑兵只能化整为零,借着战马的灵巧和大唐一方周旋,每每见到头顶飘起“大日”,便开始慌不择路的逃跑。 对此,大唐一方也颇为无奈,孔明灯虽然强大,但也只能打固定的“靶子”,对于这些灵活的战马,即便是有风力相助也追不上。 于是,近百孔明灯被固定在了整个陇右边境线,每两里地升腾起一只,预留一只轮值,连绵了近百里的防线。 将士们带足一天的干粮,每日早晨伴随着日出轮岗,凡有突厥骑兵来袭,便以哨声传递讯息,一时间,整个陇右边境线固若金汤! 唯一可惜的是夜袭突厥大营的战果无法统计,只知道大火烧了三日,具体烧死了多少突厥骑兵不得而知。 …… 陇右大捷的消息传回了长安。 一时间,陇右大军不费一兵一卒,破突厥大营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这是史无前例的胜利! 尤其是在听说了近百孔明灯升腾在陇右边境线上后,突厥骑兵望风而逃,唯恐天际有火神降下怒火后,长安城内的百姓更加自豪! 前有雷神破朝中奸逆,今有火神震陇右宵小!大唐有神助! “知道雷神和火神为何助我大唐么?因为雷神和火神乃是岑夫子和丹丘生两位仙人的好友!而陛下又是他们二人的好友,四舍五入,那不就等于咱陛下和雷神火神也是好友了么!” “嘶……陛下竟在仙界也交友广泛?” “什么话!咱大唐如日中天,便是上界仙人也得给咱们陛下几分薄面!” 百姓们相信英明神武的大唐陛下会带领大唐打赢突厥人,但没想到会直接呼唤九天之上的火神降下火海,火烧突厥人大营,于是,关于岑夫子和丹丘生两位仙人的传言竟又热烈了几分。 对这一切,李贤无暇去管。 或者也懒得管了。 这时候即便是李贤自己跑出去扯着嗓子喊一声“这世上没有岑夫子和丹丘生两位仙人”,只怕也会被百姓们“会意”的一笑,而后高深莫测的点头。 “是极,是极,我大唐哪有什么岑夫子和丹丘生,那都是旁人杜撰的!” 此时的李贤正在兴庆宫。 那台积木的风车被搭在了水池边上,伴随着水流不停的将装满水的塑料水桶抬高,而后在顶点处又因为触碰的栏杆,将水桶倾斜,其中的水倒入管道之中,顺着管道再次汇入水流之中。 李贤自然不至于玩这种幼稚的儿童玩具,但李恭喜欢。 半岁的李恭还不会走路,嘴里也只会发出“阿馍”的叫唤,但偏偏对这台积木风车兴趣十足,每每见到积木风车上的水桶将水倒入管道之中,就会鼓舞起手掌来,肉嘟嘟的小手合不拢掌,就以手腕相互敲击,咧着嘴笑。 于是,李贤闲暇下来,也就会抱着李恭在这里玩风车。 小孩子是极易累的,没一会儿,李贤就让奶娘将李恭抱下去了。 自己则是坐在凉亭边上看起了陇右送来的折子。 自从火烧突厥大营之后,陇右传来的捷报便不曾断过,但几乎都是“剿敌三百骑”、“俘战马二十”这一类的小战果,战报中也有提到祖咏在前线的表现,尤其还提到他阵斩了三位突厥骑兵。 嗯,因为被孔明灯吓得坠下马,从而摔断腿的突厥骑兵。 “这小子,怕不是真的弃文从武了吧?” 李贤哑然失笑,凉亭里放着一碟吃食,这东西并非李贤折腾出来的,而是这个时代本有的一种糕点,名为“雪花酥”,软软糯糯的甜口吃食,极易产生饱腹感,有时李贤公务太忙了,一碟雪花酥也就对付了一顿午餐。 李贤抓着一块雪花酥塞进嘴里,刚想拿起下一份公文查看,一旁的奶娘却突然抱着李恭回来了。 满脸惊喜。 “陛下!陛下!晋王说话了!” 李贤瞪大着眼,转头,看向了奶娘怀里的李恭。 此时的李恭肉嘟嘟的小手伸向前,嘴里不停的嘟囔:“唐!唐!” “陛下,晋王开口说的第一个字就是我大唐啊!我大唐有福了!”奶娘满脸惊喜,见过开口喊爹喊娘的,没见过开口就喊大唐国号的,不愧是大唐的大皇子啊! 李贤也是震惊的接过李恭。 可这时,李恭依旧挣扎,嘴里不停的嘟囔着“唐!唐!” 李贤的脸色逐渐变得古怪,李恭的那一双手……分明是指向了石桌上的那碟雪花酥。 一个画面突然出现在李贤脑海里。 自己抱着李恭的时候拿了一块雪花酥放在李恭嘴边,嘴里哄着“吃糖”,可李恭没有牙齿,只能拿牙床吮吸了几口,于是李贤也不嫌弃,拿起那剩下的雪花酥塞进了嘴里。 完全没有注意到李恭还在不停挥舞表示抗拒的双手。 所以……不是“唐”,而是“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