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纯洁的天空真的能洗涤人的心灵，自从乘坐完孔明灯后，武曌似乎整个人都变了。　　 虽然依旧喜欢在太极宫里焚香诵经，但据说连祷告的经文都换了一茬，原本的经文都是些凝神静气的，但现在换的却都是一些祈祷富乐康宁的。　　 李贤来到太极宫的时候，她正捧着一本玄奘法师翻译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诵念着。　　 经文就一卷，所以李贤也没等多久武曌就已经念完了。　　 “那老小子是偷渡出大唐的，也就是太宗皇帝宽仁才不计较，若是在朕这儿，连他人和经文都一起焚了。”李贤习惯性的往香炉里插上一根香，随口说道。　　 自从孔明灯上下来之后，武曌便经常要求李贤来陪她闲聊。　　 李贤也好奇这位千古唯一女帝的晚年内心，欣然同意。　　 “明允似乎并不喜佛教？”　　 “不喜，一群不事生产的怠惰之人，躲在庙宇里敲敲钟、念念经，便可躲过朝廷的劳役和赋税，若天下百姓都如此，大唐谈何富饶？”　　 “那明允为何又不取缔？若是大唐如日中天的帝王开口，只怕这天下间的庙宇都得被推翻了。”　　 武曌平和的开口，似乎并没有觉得在泥塑的佛像面前讨论这些有何不妥的。　　 李贤同样不会顾忌，盘膝坐在团蒲上。　　 “因为这些泥菩萨的存在的确可以让百姓获得些许心安，药石无医之疾、儿行千里之忧，天灾人乱之祸……这般种种世间疾苦无法可解，但却可求神拜佛，换来些许心安。　　 “所谓求神拜佛，无外乎求个心安罢了，朕可推翻这天下的庙宇，但却不可推翻天下百姓之心安。”　　 武曌沉默了片刻，似乎是这些年来第一次尝试了解李贤。　　 “所以明允燃香一支，只为自己心安？”　　 “这倒没什么讲究，随手为之罢了，心本安，何须燃香安之？”　　 武曌又沉默了片刻，忽然笑道：“没想到明允竟颇有慧根，先帝尚在时，曾召那位慧能大师入长安，他便说过‘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明允此言，倒与之有异曲同工之妙。”　　 “天下至理，本就殊途同归，与慧根不慧根的没什么关系。”　　 李贤摇头，也习惯了和武曌这样没天没地的闲聊，和当初的针锋相对，这种相处方式无疑要让人愉快的多。　　 “那……明允在圜丘当日认下我这个生母，又是哪般缘由？”　　 武曌突然提问，首次提及这个尖锐的问题。　　 末了，又补充道：“抛开太平他们，只关乎你自己的缘由。”　　 “只关乎我自己的原因……”李贤自嘲一笑：“大抵便是不想自己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吧，比起那位没什么印象的韩国夫人，母后作为母亲的记忆要深刻得多。”　　 武曌不是很明白李贤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任她怎么想也不会想到李贤的体内是来自数千年后的灵魂。　　 于李贤而言，这具身体是武曌所生还是韩国夫人所生并没有什么区别，与其将那位没有丝毫印象的韩国夫人尊为母亲，倒不如将这位千古唯一的女帝尊为母亲。　　 思索片刻后，武曌像是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明允的意思是……你也需要‘正统’这个大义的名号？”　　 “大概吧。”李贤也懒得解释。　　 看出了李贤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结，武曌笑着开口：“明允大道理看得通透，可为何遇到小事就踌躇不进了呢？后宫不可一日无主，大唐需要一个国母了。”　　 说这话的时候武曌神情极其轻松，似乎丝毫没有干涉内政的觉悟。　　 李贤略显诧异的看了一眼武曌，自从圜丘一事后，武曌再没和自己谈论过任何和政治有关的东西。　　 现如今……却来催自己立后？　　 似乎是看出了李贤的疑虑，但武曌也没解释，反而接着问道：“想来明允此时应当是在张氏和王氏之间犹豫吧？张宰辅和太原王氏之间很难抉择？”　　 这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儿，所以李贤也没否认，苦笑点头。　　 后宫几位妃子，婉儿虽然最讨李贤喜爱，但性格和才识都不足以胜任皇后之位；其他的妃子要么出身卑微没有背景，要么便不得李贤宠爱，彩儿和苓儿便几乎成了皇后的唯二人选。　　 “母后认为立张氏合适。”武曌直接开口，让李贤诧异。　　 “张宰辅后辈无能，张家几乎全靠他一人支持，若是他西去，张家便毫无威胁可言，是最适合作为国母娘家的，想必……明允也不想再出现母后这般的皇后吧？”　　 武曌笑着反问，提及自己的事也丝毫没有遮掩。　　 这点也的确说到李贤心坎上去了，武曌背后有诺大的武氏宗族，在她登上皇位中，也或多或少的提供了不少的助力。　　 但彩儿没有这个弊端，老丈人张柬之一走，张家就只剩个性格内向的大舅哥，绝不可能出现武曌这样的情况。　　 李贤忍不住问道：“那……太原王氏？”　　 “五姓七望氏族顽瘴痼疾，李唐一族自太宗时期便在打压，明允莫非还看不透？”武曌没回答，反倒是反问了李贤一句。　　 这让李贤醍醐灌顶。　　 是啊！　　 打破五姓七望对人才的垄断，本就是自己势在必行的事，自己迟早要得罪五姓七望氏族的，那还担心这个做什么？　　 退一万步说，若是苓儿被立了后，那等到自己开始打压五姓七望氏族的时候，她岂不是夹在中间更为难？　　 所以……那个性格怯弱的彩儿竟真的是唯一的皇后人选？　　 见李贤若有所思，武曌也知道李贤听进去了，继而笑道：“当然，若是明允不在乎这些，大可立你那贵妃为后，此举也有好处，至少那妮子无根无底，张家和王家都不得罪。　　 “至于风评什么的……那东西就是文官的一张嘴皮子，母后不也曾在史官笔下获得了个‘贤良淑德’的美誉？”　　 李贤苦笑摇头，这显然并不是一个很好的解决方案。　　 ……　　 翌日，早朝。　　 久久未曾上朝的张柬之竟然也出现在了朝堂之上，让百官们纷纷好奇，这位几乎可以和狄仁杰正面掰手腕的老臣在这时候出现在朝堂上，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张若水于东院研习有功，迁正议大夫。”　　 李贤这句话一出口，群臣惊讶。　　 前有狄光昭获升子爵，今有张若水升正四品上正议大夫，东院莫不是升官发财的摇篮？　　 但相比于狄光昭获升子爵，张若水的正议大夫一职却让人有些困惑，因为这官……几乎就是个闲散职，说白了哪怕是放个泥人儿在那里也能胜任，陛下此举何意？　　 但紧接着，李贤就直接开口：“朕思及朝堂之上，内外之事，均需贤良淑德之人共襄盛举，皇后不仅为朝廷之主母，更应成为万民之楷模。唯有以德治国，方可长治久安。”　　 李贤这话一出，所有的大臣都满脸震惊，大唐……要立后了？！　　 再结合之前张若水的升迁，和张柬之出现在早朝上，百官们瞬间明白了李贤的意图。　　 张柬之家里要飞出凤凰了！　　 很明显，陛下是担心武后的事情再次上演，便把老张家的嫡长子丢在了一个闲散官职上，意思就是老张家往后就跟政坛无缘了。　　 果然，李贤下一句话直接证实了百官们的猜想。　　 “兹有淑妃张氏，德才兼备，温婉贤良，自入宫以来，明理谦和，恪守礼仪，处事稳妥，已然成为众妃嫔之表率，深得我心，当为我大唐之国母。　　 “望尔等群臣恭顺谨孝，听从其谏，共同助力大唐繁荣昌盛，愿我大唐国泰民安，永享太平。”　　 李贤话音落下，朝中大臣跪了一地，高呼“贺我大唐国母”，就连五姓七望氏族的官员也不例外。　　 李贤的话说了，那便是定论。　　 五姓七望氏族的人即便再不满，但在当下这个关头，也不会直接跳出来反对。　　 李贤同样知道，宣布立后只是一个开始，往后就该受到五姓七望氏族的官员们刁难了。　　 但没关系。　　 失去了武曌的威胁，李贤完全可以腾出双手来和这七个盘踞了千年的世家扳手腕。　　 ……　　 散朝，兴庆宫。　　 几个妃子围在彩儿身边叽叽喳喳，嘴里揶揄的叫着“皇后姐姐”，性子本就腼腆的彩儿被几个姐妹弄成了大花脸，低着头在几个姐妹身上胡乱掐着。　　 “叫你们取笑我！”　　 李贤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心里大松。　　 果然，立彩儿为后是最为正确的事儿，性子害羞的她在几个亲近的姐妹之间端不起一点皇后的架子，兴庆宫的几个妃子也丝毫没有因为彩儿被立为了皇后就与她产生距离感。　　 见到李贤，几个妃子才停止了打闹，纷纷走上前行礼。　　 “做皇后的第一天感觉如何？”李贤笑着打趣。　　 “陛下也取笑我！”　　 彩儿通红着一张脸嗫嚅，最符合大唐人审美的她该肥的地方肥，该瘦的地方瘦，即便是刚刚生完儿子，腰身也已经恢复得平坦妖娆，偏偏摸上去却又像是婴儿的软肉似的，柔嫩至极。　　 珠圆玉润这个词在她身上得到了最好的体现。　　 和几个妃子闲聊完，李贤便钻进了书房。　　 夏初多洪涝，大唐各地都有官员报灾情，这是紧要的事情，李贤需要合理的分配国库，无论是赈灾抢险也好，开仓放粮也罢，都需要他一一的统筹。　　 并不算多难的事，主要靠细心和耐心。　　 李贤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身边传来轻柔的脚步声。　　 李贤抬头，苓儿施施然走了过来。　　 “陛下，用膳时间到了。”　　 李贤看了苓儿一眼，将她拉到自己腿上坐下。　　 “朕立彩儿为后，苓儿可有不满？”　　 “臣妾若是不满，陛下便能改立臣妾为后了吗？”苓儿风情万种的白了李贤一眼，顺从的依偎在李贤肩头，又继续念叨：“陛下是个多情的帝王，这后宫里唯一能做到这点的大概只有婉儿姐姐了。　　 “可婉儿姐姐又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让她开口，怕比陛下自己开口还难！”　　 这话让李贤尴尬的揉了揉鼻头，如果婉儿跟自己哭闹，说她自己要当皇后，那自己估计还真就得头疼。　　 正胡思乱想着，苓儿又一次幽幽开口：“陛下……是要针对我太原王氏了吗？或者……是针对五姓七望氏族？”　　 这话让李贤搂着苓儿腰肢的手略微一顿。　　 “陛下也不必否认，五姓七望氏族自存在以来，便是历朝帝王的两难抉择，留之唯恐大患，取之又忧朝中无人可用，所以对于五姓七望氏族的打压，历朝历代皆有之，妾身也习惯了。”　　 说到这，苓儿突然抬起头，望着李贤的眼睛，一脸的尊崇。　　 “但……妾身觉得陛下不一样，或许陛下会解决掉这个千古的难题……”　　 这真是个聪慧的妮子啊！如果不是她的身份，她或许是比彩儿更适合的皇后人选。　　 李贤在心里叹了口气，和苓儿对视。　　 虽然不知道眼前的女人为什么对自己这么有信心，但，她在这一刻给到的情绪价值是无法匹敌的。　　 九天之上的神女满眼眷念的望着自己，她的高贵、她的美貌、她的气质……她几乎有所有男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可她却依旧这般迷恋自己。　　 怀里的苓儿突然笑了，坐起身来，带着骄傲的笑意。　　 “妾身欢喜陛下这样的眼神，带着令妾身心乱的迷恋，带着霸道的占有和侵略，妾身也心甘情愿为陛下所征服！　　 “陛下~”　　 苓儿扬起了下巴，尖翘的鼻尖两侧，是挑衅的双眸。　　 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贤决定让眼前这个骄傲的神女意识到她的挑衅有多么弱小和无力，让她从九天之上堕落，沦为待宰的小羊羔。　　 ……　　 李贤和苓儿出现在兴庆宫偏殿的时候，迎接的是其他几个妃子古怪的眼神。　　 “苓儿妹妹怎么叫陛下用个膳也花了这么多时间，咦……苓儿妹妹的簪子不见了，该不会是去找簪子了吧？”婉儿弯着眉眼取笑。　　 坐在这里的都不是懵懂无知的少女，对于刚才发生的一切自然心知肚明。　　 苓儿下意识的朝头上摸去，却发现发簪好好的插在头上。　　 瞬间意识到上当，红着脸就朝着婉儿扑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