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儿病了。 据李贤的推测,应该就是那日在兴庆宫受了风寒,而后又每日每夜的操办大唐期刊,劳累所致。 这也让李贤意识到一个问题:东院的教职工,或者说大唐期刊的工作人员需要明确职责了。 这次因为《寻秦记》的插曲,导致大唐期刊的发行时间比较紧俏,大唐期刊一部分负责审稿和排版的人撂担子了。 并且他们有着充分的理由——东院的教务。 大唐皇家东院最初成立的目的,是李贤为了糊弄系统建立太子东宫的任务,为了这座“太子东宫”能更大规模,李贤几乎将大半个朝堂在职、不在职的官员都拉来挂了个职。 而后又陆陆续续邀请了不少当世大儒进来,这也就导致东院的职位比较臃肿,不少先生课程都是有重叠的,谁想去上课了就上一堂。 这本身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毕竟这个时代的教学大多都是以经义为主,先学后学哪一段,没有太大的区别。 而这事儿和大唐期刊结合起来的时候就有问题了。 因为负责大唐期刊的人,先决条件就是在东院没课上、或者不怎么忙的时候,就顺便来操办一下大唐期刊的事情。 这放在平时不赶工期的时候没问题,人多,活儿少,谁闲了搭把手就能完成任务。 但这次因为《寻秦记》的事儿,工期赶了,这些人不乐意了,再拿出自己的课程表,就能顺理成章的离开了,这也导致这一期的大唐期刊几乎全都是上官婉儿独自操办出来的。 本就感了风寒的她,再每日每夜的加班,终于是累倒了。 “你先歇着,这期大唐期刊的事儿朕让他人解决,先养好了身子再说。” 李贤从东院里叫来了几个“校医”来为上官婉儿看病,这些校医之前都是宫里的太医,治个区区风寒是手拿把掐的事儿。 安顿好上官婉儿,李贤又把大唐期刊的事情给安排了下去。 李贤这个皇帝开口,这些人可算是没敢摸鱼了,老老实实的编好了大唐期刊的第三版。 …… 又是一日。 李贤在午休的时候来到了院长办公室。 此时的张柬之正端着个食盒吃午餐,面前摆了几盘子的菜肴。 见到李贤过来,张柬之拿出一只新的食盒,盛情相邀:“陛下吃过了么?坐下吃点?” 李贤哈哈一笑,将手中一叠纸放在一旁,接过食盒,又从旁边盛了一碗饭,坐了下来。 “老泰山倒是会享受,竟还命人将午饭带到了办公室!” 这话当然不是编排张柬之的意思,他作为东院院长事情本就比较多,即便是差人专门给他送过来事物,李贤也挑不出什么刺。 “哈哈!这可不是食堂的饭菜!” 张柬之哈哈一笑,故作神秘的指着桌上的菜肴,“陛下尝尝就知道了!” 李贤有些诧异,看了一眼。 这似乎的确不是食堂厨子做菜的风格。 东院厨子几乎都是出自御膳房,而御膳房的菜肴,几乎都是出自自己之手。 李贤本身口味偏重,因此做的菜多偏向川湘菜的风味,这年头没有辣椒,所以李贤多以生姜、胡椒等香料替代。 但张柬之这里的菜这些佐料倒是很少。 伸手夹了一筷子,李贤略显诧异。 这是一道清炖的鲫鱼,口味比较清淡,有些类似淮扬菜的口味,整道菜没有加太多的佐料,反倒是将鱼肉本身的香气凸显了出来。 “这菜是谁做的?” 李贤眼神微亮。 在这个煸炒都才刚刚普及开来的时候,竟然还有这样的厨道大拿? 李贤虽然会做菜,但这其实是相比于大唐这个原始的做菜环境来说的。 毕竟一个做菜还停留在烧烤的时代,混进来一个会拿铁锅炒菜的人,那简直就是降维打击。 但和后世那些大厨相比,李贤自然是差了许多的。 可眼前这道鲫鱼,李贤就尝出了一些后世大厨的影子,这可太难得了。 “哈哈,这事儿说来也巧!”张柬之眼里满是得意之色,道:“老臣年岁已高,吃不了太过辛辣的伙食,豚犬听闻此事后,便琢磨着做了这些清淡的吃食,老臣吃过一两回后,竟是欲罢不能。 “自此以后,老臣便让食堂的厨子专门给他开了个小灶,用来做这些清淡的食物!” 李贤满脸诧异。 这菜竟然是出自大舅哥之手? 大舅哥这人看着木讷,平时也没表现出来什么诗词歌赋,或者政治才能,相比于同期的祖咏和狄光昭来说,几乎和个透明人没什么区别。 竟然还有着这一手天赋? 不过转念一想,李贤又有些释然了。 当初不夜街刚创办的时候,大舅哥就跟着丈母娘去不夜街摆过蛋糕摊,想来他应该在厨艺一道上本就有些天赋。 如今受到大唐逐渐盛行的炒菜风气启发,琢磨出来一些新颖的菜式也算正常。 “倒是没想到我那豚犬干啥啥不行,倒是在这方面有些天赋。” 张柬之眼里有感慨,也有惋惜,像是迟暮的英雄。 这事儿对他来说应该是挺受打击的。 自己堂堂大唐宰相,在朝中的声望几乎可以和狄仁杰比肩,是帝国的左右臂膀之一,结果后辈不成器,竟还要靠着女儿来维系家族的传承。 如今长子好不容易发现了个天赋,却还是这种下巴人的把式。 不过这或许也是老张家最好的归宿了。 李贤读懂了张柬之眼里的落寞。 思绪纷动。 随后,将刚才放在一边的那叠纸拿了起来。 接着又从案桌旁拿了一支笔,就着还没干涸的墨盒沾了两下,写下了什么。 最后才将这叠纸交给了张柬之,道:“这是朕关于东院人事的一些安排,拟定来年开春的时候一起实行,老泰山看看是否还有什么补充的。” 虽然有些诧异这会儿饭都没吃完就商议东院的事儿,但张柬之依旧顺手接了过来。 这里面几乎都是罢免一些没在东院上过课的人、以及将课程时间具体调整的事情,张柬之看了一下,倒是没什么异议。 很显然,张柬之也知道东院的人员有些臃肿了。 只是翻到末尾的时候,张柬之却明显诧异了片刻。 那里用还没干涸的墨汁写着“张若水任东院膳食先生一职”的字样。 “陛下……这是何意?” 李贤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老泰山认为东院该是个什么地方?” “自然是教书育人之所。” “是教书,还是育人?”李贤又笑着看向张柬之。 这让张柬之有些不解,道:“这二者……有何区别?” “教书,是识字明理,育人,乃是培育人才,诚然,大唐需要无数识字明理之士来治理这个国家,可若是人人都是朝中政客,治理的又是什么大唐?” 张柬之似乎有些明悟。 “帝国需要识字明理之人治理朝政,也同样需要砖瓦泥匠修房铺路,也需要擅长膳食之人烹饪食物,同样需要万千农夫耕田桑织……治理朝堂之人是人才,修房铺路之人、烹饪食物之人、耕田桑织之人都是人才。 “可东院,难道就单单瞅准了教书这一项育人之策么? “大唐有举世最好的工匠,有最好的冶铁术,有最好的厨师,这些难道就不能传授给世人么?” 听到这,张柬之彻底明悟。 而李贤也接着笑道:“这些也是朕方才才想到之事,名单上也只加上了大舅哥一人,烦请老泰山多劳,广招天下能人异士,东院占地千亩,所授之物也不该仅限于识字明理。” “老臣领旨!” …… 又做了一回甩手掌柜。 李贤浑身轻松。 这就是李贤关于东院明年的规划,原本只是想着将东院彻底正规起来,裁掉臃肿的人员,也将大唐期刊规范起来,倒是没想到和老丈人吃了一顿饭,就想到了补充的东西。 东院必然会是一个全方位培育人才的基地,除了科学这门学科要教授,其他农耕桑织、工匠手艺等等都应该有所涉猎才对。 普通人里也会有“高人”,就好比公输老头,当初只是个寻常的工匠,若不是李贤发现他那能精确到毫米级的手艺,这样的工匠恐怕传承几代就得消失了——毕竟那时候的公输老头全家连饭都吃不饱了。 外面的天气已经很冷了。 李贤紧了紧身上的袄子。 只是这气温相比往年却还是不够看,去年这时候整个长安城都是一片白雪皑皑,皇宫里到处都是扫积雪的小太监,可现如今,清晨的地面甚至都没有结冰。 这对于豪门富绅来说是好事,他们只需要抱着一个暖炉就能优哉游哉的度过这个冬日。 但对于李贤和天下亿万百姓来说却并非一个好消息。 冬日的积雪下不来,地里的虫卵杀不掉,来年将是个贫瘠的年。 而李贤这个大唐帝国的皇帝就更该忧愁了。 “大唐的一切都在欣欣向荣,上苍何苦要这般折腾一回啊……” 穿越来这么久,李贤对于这片大地的感情已经愈发浓烈,恍惚间,李贤甚至会以为自己是土生土长的大唐人,只希望这老天能对天下黎民百姓好上三分。 更希望自己真的是所谓的上天之子,一言,便能赐予这大唐天下风调雨顺。 可甚至都不需要后世那些科学道理,李贤都知道所谓的天子只不过是宣扬正统的手段。 唯有做过“神”的人,才知道这世界上根本没有神。 人的力量相比于大自然的力量太过弱小了,即便是后世那个科技发达的时代,面对大自然的滔天怒火,也只能选择竭力的赈灾抢险,战胜自然从来都只是人类的颅内高潮罢了。 兴庆宫已经近在眼前,李贤却停住了脚步。 “去先农坛。” 李贤突然开口。 …… 先农坛。 近千亩的田地里,玉米已经收割,先农坛里到处都是焚烧过后的秸秆灰,黑黝黝的掺杂在泥土里。 这个时代没有砖家,就算有,也管不到李贤的头上来。 而在那些黑黝黝的土地上,一株株娇艳的秧苗翠绿欲滴。 土豆苗。 已经在兴庆宫收了一茬的土豆,在这个冬天来临前,就被李贤移栽到了先农坛。 如果说有什么东西可能对抗那即将到来的天灾的话,李贤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土豆了。 若是来年真的闹了饥荒,这东西就是唯一救命的稻草。 大唐人已经习惯了低廉的粮食,若是粮食突然之间因为天灾或是虫害的原因减产,价格暴涨,那对如今稳定的粮价市场来说,将会是毁灭性的打击。 流离失所甚至都只是常态。 来自富饶后世的李贤,绝不愿意轻飘飘的易子而食四个字成为沉重的现实。 先农坛的籍田有专门的人员打理,虽然说土豆这东西耐造,但李贤还是不放心,将当初在兴庆宫照料土豆的那些个小太监调了过来,专职照料这些土豆。 如今看来效果还算喜人。 此时虽说是冬天,但李贤也丝毫不担心土豆会被冻死。 前世有句俗话,“土豆一年四时有,初冬播种初春收”,土豆本身就是一种性喜冷凉气候的物种,它适宜在凉爽湿润环境下生长,地面茎叶对冷凉气候有一定的耐受的能力。 长安城虽然在秦岭淮河以北,但这个不冷的冬天却依旧给土豆提供了发芽生长的环境。 只是后续的照料会麻烦一些罢了。 李贤特地准备了大量的草木灰,以防备可能到来的寒流。 李贤到来,负责先农坛的长官急急忙忙跑来拜见,并大致的汇报了一下土豆的生长趋势。 这长官见过土豆一缸生出数十斤的盛况,毫不怀疑这样的祥瑞若是生出什么岔子,自己的九族都不够恕罪的。 一切顺利。 李贤点了点头,却见那长官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可还有事?” “回圣上!岭南冯氏传来消息,说是在当地发现一种盛产之稻,只是消息尚未确定,卑职不敢妄言。” “岭南冯氏?盛产之稻?” 李贤略微有些诧异。 这所谓的冯氏也就是薛怀义的妻儿,被贬岭南后,驸马薛家也就顺其自然的跟他们划清了界限,薛怀义也就重新改回了冯小宝的名字。 冯小宝的妻儿被自己弄去岭南种花生了,据说效果还挺不错,怎么这会儿会发现什么盛产的稻子? “是的!据消息所称,此稻名唤占城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