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右的行商从未见过如此精细的盐,甚至不敢相信这东西是盐。 直到有人上前沾了一点品尝后才真的确定这东西的确是盐,咸到了极致,浓缩了数倍的盐! 这下,赵掌柜等人也终于知道这位严公子为何之前声名不显了。 因为这样的盐根本就不敢拿到大唐卖! 这是皇室才配享用的东西!但凡出现在市面上一点,不管是买的、还是卖的,都得人头滚滚落地! 难怪他敢开口说这生意寻常人不敢沾染了。 “赵掌柜的,东西你们也看了,还敢蹚这趟浑水么?别怪严某不给你们机会,若是现在愿意离去的,严某也愿意结个善缘,就当没见过你们。 “至于你们若是想报官将我抓起来……请便。” 祖咏的脸上满是自信的笑意。 自个儿背后是皇帝陛下,哪个官敢抓自己? 但这样自信的笑容落在赵掌柜等人眼里,却成了另一种意思——上当了!这严公子不光不是个小打小闹的商贾,估摸着还是个手眼通天的狠人! 不光狠,敢干这种掉脑袋的买卖,还极其有背景! 当下,就有人表露出退出的意思,当然,也有人依旧愿意留下来。 这样的精盐,所带来的利润也是庞大的,一倍的利润就足以让这些商人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了,这样的精盐,说是能赚十倍都不为过,值得冒险! 于是,最终包括赵掌柜在内的四人愿意接下这笔生意,而祖咏也拿出了三千斤精盐交给四人去售卖。 “赵掌柜的,严某最后叮嘱你们一句,这东西贵气太甚,不是咱们这些卑贱之人能享用的,卖到突厥可以,但要是想着自留,是会遭天谴的!” 祖咏最后意有所指的提点了一句,至于他们听不听得进去,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 风平浪静的两天后,十只孔明灯缓缓撤离陇右和突厥的边境,而这时,无数的行商也瞅准了机会,带好自己的货物,朝着孔明灯空缺的地方冲入了突厥境内。 他们知晓如何去寻找那些四处流浪的突厥商人,甚至双方之间还有暗号勾结。 虽然和祖咏交易的人只有四个,但当日听到祖咏说孔明灯会撤离的消息的人可不止那四个。 即便不敢去沾染私盐的生意,但仅仅是将自家的货物卖到突厥,就足以让这些人大赚一笔了。 所有人都在抓紧交易。 突厥商人大多扮成牧民,大批的牛羊就是他们的“货币”,从大唐商人手中换来布匹、换来米油、甚至还有个别精明的大唐商人,将从长安城千里迢迢拉来的玻璃器皿售卖给突厥人。 这样的玻璃器皿在突厥人里特别受欢迎,一套的酒具就足以换到三十只羊。 这让不少大唐商人捶胸顿足,早知道就该也弄一些玻璃器皿来售卖了,玻璃器皿在大唐如今虽然不值钱了,但这些突厥蛮子没见过啊! 但事已至此,也不是后悔的时候了,尽快将手中的货物卖出去,下次再问问那位小祖宗大唐的孔明灯何时撤离,一定得备好了货物了! 但很快,交易的高潮就来了。 那位赵掌柜拿出了两千斤的精盐! 整个突厥人发了疯似的将牛羊往赵掌柜那里赶,而以赵掌柜为首的其他三人也同样拿出了相同品质的精盐。 但三人拿出的精盐却总共只有两千八百斤。 很明显,这三人中有人私留了,或者三人都私留了。 不过这并不影响突厥人发疯一样的购买精盐。 突厥太缺盐了,尤其如今陇右边境线被孔明灯封锁,吐蕃的盐过不来,大唐更不会在战时和突厥人交易盐,整个突厥的盐几乎像草原之神的眷顾一样稀缺。 但现在,草原之神的眷顾大肆降临了! 这些愚蠢的大唐商人,竟然将这么精细的盐售卖给突厥人,有了这些盐,突厥人的战马最起码还能在陇右边境纵横一年! 即便是那些笨拙的太阳也无法驱赶走! 突厥人在心里这样想着。 可很快,人群有人惊呼:“孔明灯来了!孔明灯又回来了!” 所有人惊恐的看向上方,一时间几乎所有的人都在逃,他们无暇去想孔明灯为何会回来的这么快,此时若是跑慢些,便该有无尽的火海从头顶坠落了! 只有身在陇右的人,才知道孔明灯三个字代表着多么无法匹敌的力量。 这下,突厥人也慌了,但精盐不可不要! 于是,无数的牛羊甚至不带清点的就被赶到赵掌柜身边,当然,也有人趁乱直接抢夺,整个场面乱成一团,无数的人抢夺货物,或是争先逃跑,人仰马翻! 慌乱中,有突厥人抓起散落在地上的精盐往嘴里塞,即便是咸到整张脸都扭曲成一团,也依旧惊喜的大喊:“真的是盐!真的是盐!” 他甚至都不害怕吃了这么多的盐会变成盐老鼠飞走。 慌乱越来越烈。 直到不远处突然传来大唐人的战鼓声,这下,终于所有人都顾不上货物了,四散奔逃! 大唐的骑兵来了。 这些脚上装了马蹄铁的战马,可以肆意的纵横在布满碎石的地面上,是突厥人极其羡慕的一点。 突厥人虽然也尝试过去学习大唐人给马装上“靴子”,但突厥人本身的工艺水平达不到,即便是有个别能工巧匠足以胜任这个工作,但也无法做到给突厥的战马都装上。 “没关系,突厥人的草原并不会伤到战马的蹄子。” 突厥人这样安慰自己。 大唐的骑兵四处驱赶着人群,若是大唐的商人,则会被严厉呵斥,拿马鞭抽击在他们身上,虽然剧烈的疼痛让这些商贾哀嚎不已,但和突厥人相比,他们已经幸运的太多了。 但凡是被战马追上的突厥人,迎接他们的只有长矛和利刃。 大唐的盛名从来不是“礼仪之邦”四个字所带来的,唯有铁与血,才能洗刷出一个铮铮铁骨的大唐盛世! 对待藩属国,大唐可以以礼相待,但对于敌对国,迎接他们的只有利刃和箭矢,马蹄踏碎河山! “抓住那些拖着盐车的!” 大唐的军队中有人高喝。 所有人心中一凛! 难怪大唐骑兵会来,有人将私盐售卖给突厥人的消息泄露了! 这些人并非都是无知之辈,盐在这个特殊的时期几乎可以说是战略物资了,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将盐售卖给突厥人,大唐的军队自然会紧张了。 突厥人更紧张。 一时间,这些突厥人几乎将所有的负重都丢下,只剩下精盐。 所有的盐被分担在不同的马上,马鞭抽得烈马阵阵嘶鸣,马蹄扬起的尘土甚至飞起几丈高,这些盐是突厥人接下来一年可以和大唐作战的底气! 寻常的将士们可以沾醋布吃,可那些王庭的官老爷们却不行,他们需要这样的盐! 突厥人发了疯似的逃跑,大唐骑兵在身后猛追,一边追,一边拾起突厥人丢下的货物。 捡到布帛米油,便乐呵呵的笑,但若是捡到一布袋的玻璃碴子,则是骂骂咧咧的丢回地上。 终于,在大唐的骑兵追逐了一刻钟后,终于放弃了。 上方的孔明灯发来了鸣哨声,若是再追就该陷入突厥人的包围圈了。 突厥人虽然有些可惜大唐的骑兵没有再追,但现如今大唐人有那些大日相助,突厥人所有的动向都会被查探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这些盐绝大多数都保留下来了! 这些精细的、洁白的、仿佛阿尔泰山脉上常年不融化的积雪一般的精盐,被突厥人拿到了! 甚至,借着这两千多斤的精盐,突厥人未尝不可闯入陇右,去掠夺大唐的盐矿! 希望之花在突厥人心中绽放。 …… 大唐的骑兵归来时,那些精明得像老鼠似的行商已经早就溜光了,若是被大唐官兵抓住,交一些银子赎人都还算好的,若是像赵掌柜那般生意做得大的,只怕得被军仗活生生打死! 但大唐的军队似乎也没有深究的意思,咋咋呼呼的巡视了一番,便返回了大营。 风平浪静。 虽然有行商好奇,不是说吐蕃人知晓了盐矿的消息要打来了么?怎么陇右一点动静都没有? 但很快,这些人也意识到了,那位黝黑的少年郎估计是栽了。 这些人为那位少年郎短暂的叹息了一阵后,便恢复了自己的生活。 这战乱的时代,哪有人有空去关心他人的死活? 但也有人嗅到了不同的气息,似乎整个陇右变得紧张起来了,那些悬在陇右上空的孔明灯这些时日几乎每隔一两天都会被战马拉着,沿着陇右的边境线巡视一番,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甚至就连大军也像是抽风了似的,偶尔会有一小股的军队冲到突厥境内去骚扰,这些人来去如风,有孔明灯的指引,几乎专门挑突厥一方防御薄弱的地方进攻,在孔明灯上的警哨吹起后,却又如风一般撤退回来。 大唐和突厥双方的小规模交战愈发频繁。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样的小规模交战已经成为常态的时候,整个陇右的军队突然全都动了! 不止如此,传说中的“百日临空”现象也再一次出现了! 自从那日宣泄下无边火海后,大唐的孔明灯便是降下一半,升起一半,且仅仅只是漂浮在陇右的边境警戒,但今天,所有的孔明灯都升腾而起,每一盏孔明灯都被三匹战马拉拽着,朝着突厥人一方缓缓飞行! 要变天了! “薛将军疯了吗!竟然要大肆进攻突厥!” 这是所有人都意识到了的问题。 这样的大军调动,绝对是最终决战的征兆! 可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突厥人藏在草原亿万里的深处,薛将军是怎么敢的?! 这是他爹,那位白袍神将都不敢做的事!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突厥人一方就像是见到了猫的耗子似的,见到大唐人的军队便撤退,即便是短兵相接,也是草草的应付了一下,就被大唐的军队势如破竹一般击溃! 如果说一开始是因为孔明灯的威慑的话,那后来呢? 大军行进了十天! 十天里,突厥人战斗的意志不光愈发薄弱,甚至连像样的抵挡都做不出来,反倒是一个个不停的往后方龟缩,就像是突厥人的大本营出现了什么变故似的! 受限于孔明灯的飞行速度,大唐的军队推进并不快,但每到一处,突厥人几乎没打几下就投降了。 甚至已经不像是见到了猫的耗子了,更像是这耗子本身就已经病恹恹,随便来个人都能手拿把掐似的! 战争顺利得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薛讷的大军缓缓推进,可突厥人溃败的速度却越来越快! …… 又是一个月后。 薛讷班师回朝,带来了一个让天下人震惊的消息! 突厥被灭了! 短短两个多月时间,甚至算上祖咏往返长安和薛讷回到长安的时间,大唐仅仅用了一个月时间,便从陇右长驱直入,一路越过阿尔泰山,奔袭到突厥王庭,擒下那位默啜汗王,灭掉了整个突厥! 这意味着整个大唐的军队几乎是走到哪儿,哪儿就被攻破,甚至连一天时间都没有耽误! 此次薛讷回长安,不光带来了这个天大的消息,更是将那位默啜汗王和他的子嗣一并擒来。 活捉。 长安城内一片欢庆的海洋,那位默啜汗王被大唐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封了个异姓王,居住,或者说被幽禁在了长安城内,而大唐……开疆拓土千万里! 而此时的大唐皇家东院里。 时隔两个多月,再次见到祖咏的时候李贤满心唏嘘。 谁能想到本该在十几年后才消亡的突厥王庭,竟然只是因为一位大唐的探花郎想要回到东院学习,这么一个荒诞的原因提前灭亡呢? “先生,其实学生一直想不明白一件事,突厥人为何意识不到那批盐有问题呢?” 重新穿上东院制服的祖咏依旧风度翩翩,只是那黝黑的脸却短时间变不回来了,若是此时再评探花郎,估计他也该无望了。 “意识不到才正常,曾经也有人意识不到只是喝下奶粉怎么会变成大头娃娃,但等到意识到的时候,木已成舟。 “人永远意识不到认知以外的东西……” 李贤轻叹一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