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啜汗王死了。　　 不是自尽，也没有毒害，说是跟那位小汗王阿史那聊天的时候突然就没声气儿了。　　 默啜汗王死在阿史那面前，这对大唐来说是绝对最好的结果。　　 阿史那能很清楚大唐一方没有动手，而且在此之前，也的确对他的父亲以王礼相待，他幼小的心灵里不会因此对大唐种下仇恨的种子。　　 但实际上李贤知道，默啜汗王的死因有大半要归功于钾盐吃多了的肾衰竭。　　 本就上了年纪的默啜汗王，能顶着一个千疮万孔的肾活这么久已经是个稀奇事了。　　 默啜汗王死了的消息传来，和吐蕃使者和亲的事儿自然也就这么延误了下去。　　 李贤以王礼埋葬了默啜汗王，并将阿史那封为了安北公，算是突厥，或者说如今的安北都护府名义上的长官，这件事也就算是彻底过去了。　　 吐蕃的使节被暂时安置在了城西的里坊，城西因有西市、不夜街等等，加之西市的贸易本身就极为繁盛，所以来自中亚、南亚、东南亚以及新罗、日本等各国各地区的商人和使者都在西市附近的里坊居住。　　 也就有人戏称西市是“富人云集之地”，由此整个长安城也就形成了“东贵西富”的局面。　　 这会儿的李贤找到了狄仁杰府上。　　 自然是为了商讨吐蕃使节的问题。　　 短暂的和吐蕃使节相处，李贤总觉得自己让祖咏和亲的想法不够全面，想要听听这位帝国左柱的意见。　　 因为在李贤的心里还是存着吞并吐蕃的想法的，毕竟，吐蕃自“古”以来就是我大唐的领土！　　 再加上如今红衣大炮即将量产，大唐也完全有能力拿下吐蕃。　　 ……　　 到了狄仁杰府上，眼前的景象让李贤有些愕然。　　 狄府不止狄仁杰和他家里的人，还有那位迪亚也在，只是此时的迪亚和狄光昭齐齐跪在地上，狄仁杰铁青着一张脸，像是有怒气没处发似的。　　 李贤当即觉得不妙。　　 合着狄光昭这是把“洋媳妇”直接领进门了？　　 虽然知道狄光昭和迪亚在东院里早就已经搅合到一起了，但也没必要这么急着把人领进门吧？　　 毕竟狄仁杰心里那道坎儿还没过去呢！　　 李贤也没多想，赶紧走上前开始和稀泥：“狄阁老，狄光昭不就迎娶个番邦之人么，这小子如今也算成才了……”　　 李贤话还没说完，狄仁杰这才发觉李贤到来，连忙起身行礼。　　 而后，一脸的恨铁不成钢：“陛下，你是不知道这小子干了什么荒唐事……”　　 李贤急忙打断，唯恐狄仁杰钻进牛角尖，道：“狄光昭现如今也是大唐最年轻的子爵了，便是迎娶个番邦女子也不算丢了你狄家的门楣……”　　 可李贤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个，狄仁杰瞬间像是被点燃的煤气罐，一张脸越来越黑，转身，抬起一脚就朝着狄光昭身上踹去。　　 “我踹死你个不孝子！”　　 而狄光昭就像是心虚一样，老老实实的挨了这一脚。　　 虽然狄仁杰是个文官，但到底体型摆在这里，一脚就将狄光昭踹翻在了地上。　　 这会儿的李贤也意识到不对劲了。　　 狄仁杰这么沉稳的一个人不至于在自己面前还这么失态，而狄光昭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如果狄仁杰真发怒了，这小兔崽子跑的比谁都快，但现在却老老实实的挨了一脚。　　 很明显，这里面有什么隐秘。　　 没等李贤发问，狄仁杰就怒不可遏的开口了：“陛下，您可知道这小子干了什么！他领了个大肚婆回来！”　　 这下轮到李贤震惊了。　　 在场的女人就只有迪亚，很明显，大肚婆就是指的跪在地上的迪亚。　　 而狄光昭也不可能帮别人养孩子，所以可能只有一个——狄光昭把迪亚的肚子弄大了！　　 换个说辞就是，这俩人无媒苟合。　　 也难怪狄仁杰这么大的火气了，作为大唐帝国的首相，自家儿子和番邦女子搅合到一起也就算了，毕竟如今的狄光昭也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狄家的态度，和迪亚结亲，也可以说是大唐和番邦之国的和亲。　　 这并不算什么丢面子的事。　　 但……　　 这俩人还没结亲就搅合到一起了就过分了。　　 太原狄氏虽然不是五姓七望那样的顶尖世家，但因为狄仁杰的原因，在这大唐也算最高规格的氏族了，出现这种事，尤其是嫡系子弟出现这种事，简直就是败坏门风。　　 李贤在短暂的震惊过后，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看向狄光昭，问道：“不对啊！东院分男女寝，迪亚一个人住在女寝楼，你俩是什么时候好上的！”　　 狄光昭脖子一缩，吞吞吐吐的说道：“那个……是先生上次吩咐我等做浮力实验的时候……学生申请和迪亚一组，泛着竹舟就行到了士子湖中央，眼瞅着四下无人，就……就……”　　 好家伙！　　 李贤直呼好家伙！　　 还得是这帮纨绔子弟玩的花！　　 浮力实验可是大白天！　　 其他的学子因为年纪小，也都是在东院广场上的池塘边进行实验的，而狄光昭仗着自己年纪大，就向李贤请示砍伐一个竹筏前往士子湖实验，李贤当时也没多想，毕竟狄光昭这样的优秀学生还是有点特权的。　　 于是，也就同意了。　　 可谁知道狄光昭这小子愣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将好好的物理实验变成了生理实验！　　 难怪当时狄光昭分明没折腾出来什么数据，但偏偏一副眉眼上挑，极度自得的模样！　　 合着这是顺带完成了成人礼啊！　　 意识到这个，李贤苦笑着向狄仁杰致歉：“狄相，此事错在朕疏忽了，未曾好好管理东院……”　　 “陛下言重了！”狄仁杰急忙躬身，“这小子存了心思偷腥，又岂是防范得了的！”　　 说完，又恶狠狠的瞪了狄光昭一眼。　　 李贤这个皇帝都主动认错了，狄仁杰就是再有脾气这会儿也不好发了。　　 李贤也急忙借坡下驴，道：“现如今这木已成舟，也没了别的法子了，狄相还是尽早安排狄光昭和迪亚的婚事吧。”　　 不赶紧结婚不行了，浮力实验是一个半月前的事儿，再不抓紧结婚，估摸着迪亚都得显怀了。　　 狄仁杰虽然还想再说点什么，但很明显，这是现如今唯一的解决方案了。　　 总不能为了狄家的声誉就把迪亚给弄死，毕竟她肚子里已经有了狄家的血脉。　　 ……　　 狄光昭的事儿可算是过去了。　　 狄光昭也和迪亚慌不迭的退了下去，李贤这也才得空和狄仁杰说上正事儿。　　 “陛下可是许久没来老臣这里了，刚好来尝尝老臣在长安坊间找到的一壶好酒！”狄仁杰一边招呼着李贤，一边吩咐家奴拎着一坛子酒走了上来。　　 如今蒸馏酒的酿造方法推广开了，长安坊间也有了不少青出于蓝的美酒，作为酒中好手，狄仁杰闲暇时间的爱好也就是到处去搜罗这些好酒。　　 李贤接过，倒上一杯，又伸手抓了几颗花生米放进嘴里，感慨道：“狄相还是会享受啊，朕最近可是忙的晕头转向！”　　 这花生虽然作为种子发放下去了不少，但李贤也自留了一部分，用于宫中日常用度，以及赏赐物赐给朝中一些大臣。　　 狄仁杰家里就有不少。　　 “陛下日理万机，才有这蒸蒸日上的大唐呐！”　　 狄仁杰打了个哈哈，像是为自己这段时间的划水摸鱼遮掩，末了又补充道：“陛下可是在愁吐蕃使节的事儿？”　　 还是和狄仁杰说话轻松，开个头他就知道接下来自己要说什么了。　　 李贤点头道：“嗯，吐蕃使者前来和亲，朕的想法是让祖咏那小子迎娶吐蕃公主，只是……”　　 “只是陛下又想着攻下吐蕃，为我大唐开疆拓土，所以不愿这么快答应和亲？”狄仁杰笑着开口，抓起酒杯也大饮了一杯。　　 “知我者狄相也！”　　 李贤哈哈大笑，和狄仁杰也就没必要遮遮掩掩了。　　 “所以朕在想，想一个合适的理由对吐蕃出兵，如今吐蕃已有求和的意图，若是贸然出兵，于大义不合。”　　 “陛下，老臣有一问。”狄仁杰突然打断。　　 “狄相请讲！”　　 “大唐……有几成把握可攻下吐蕃？吐蕃不同于突厥，地势险要，且多存于高原山川之上，将士们不习惯高原气候，若是登山而战，极易出现昏厥、难以呼吸的症状，若是攻取吐蕃付出代价太大，和亲也不失为一项好的选择。”　　 狄仁杰率先问出了能不能打的问题。　　 “朕有十成把握！且几乎不费一兵一卒！”李贤笃定应道。　　 有着能炮轰六里地的红衣大炮，别说吐蕃了，一路平推到欧洲都没什么问题。　　 只是红衣大炮现如今还是大唐最紧要的机密，除了天机寺里不能外出的匠人外，只有李贤和现如今在东院任职的公输老头知道这个消息。　　 并非是不信任狄仁杰，只是这事儿太紧要了。　　 狄仁杰若有所思，也没追问李贤为何有这样的信心，随后点头：“若是如此的话，遣使往之即可！”　　 李贤不解。　　 “陛下怕是忘了强汗是如何做的？”狄仁杰笑吟吟的看着李贤。　　 李贤瞬间恍然大悟。　　 没有合适攻打吐蕃的理由怎么办？那就创造理由！　　 派个使者前往吐蕃，见到吐蕃王就破口大骂，逼得对方杀死使者，而后，大唐就有了出兵的理由！　　 “吐蕃不是刚好派出了使节前来和亲么？咱大唐就派出使者回礼，至于如何安抚那位吐蕃公主……那就更简单了，等大唐使节归来，便是她与祖咏成亲之日。”　　 好好好！　　 不愧是老狐狸！　　 李贤没再问派谁去吐蕃，这种单开族谱的荣耀之举，大唐有的是人愿意干。　　 ……　　 从狄府出来的时候已近黄昏，解决了心头大事，李贤浑身轻松。　　 不知不觉的就来到了不夜街。　　 如今的不夜街已经成了“皇府井”，纵横交错的两条街道上弥漫着煤油的气味和走卒贩夫的吆喝声，煤油的出现，让皇府井的灯火像是不要钱似的，到处都挂满了火红的灯笼，明亮得仿佛白昼。　　 此时的夜市还没正式开始，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路过，商贩们也在忙着准备食材，点燃煤火，只有少数勤快些的商家已经摆上了琳琅满目的食物，周围也围上了少量的顾客。　　 李贤带着微醺，一边享受着这人间烟火气，一边又因为醉酒有些轻飘飘，仿佛行走于彩云间。　　 高求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　　 可片刻后，前方一阵喧闹声响起。　　 那是一间酒肆，里面几个汉子在喝着酒互相吹嘘，这些个汉子似乎天南地北的都有，李贤还听到有关东腔的汉子在嚷嚷：“娘的！我家婆娘咋就酿不出这么美的酒！回去揍她！”　　 李贤哑然失笑，关东的婆娘也是男人敢揍的？　　 倒是高求有些警惕的站在了李贤身边，醉汉是最容易惹事的，高求可不敢丝毫大意。　　 李贤有些好奇，这些天南地北的汉子是怎么凑到一起的，便稍稍走近了些。　　 几个汉子的声音也愈发清晰。　　 “还是长安好啊！有酒有肉，还有这不宵禁的不夜街！哥几个这一别，往后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碰头了！”　　 有人感慨，也有人附和，推杯换盏的声音响了一片。　　 紧接着，又有人开口：“老李，你不是逃到巴蜀去了么，怎么这会儿敢跑回长安了？”　　 “嗨！我老李有什么地方不敢去的！不是我老李吹嘘，当初老子可是揽着当朝圣上的肩膀跟他称兄道弟的！这天下谁敢拦我！”　　 “哈哈！老李一喝醉酒就开始吹嘘了，还揽着当朝圣上的肩膀？你这身手能不能近得了圣上的身都是问题！”　　 人群有人嗤笑，那被称为老李的汉子似乎急了，面红耳赤的争辩道：“你们可还别不信！当初老子去巴州祭拜老牛的时候，当朝圣上刚巧就在那里，他还叮嘱老子将来生个好儿子呢！　　 “这不，圣上爷的话我肯定得听！当天就讨了个媳妇成了亲，现在儿子都生下来了！若是有机会，我还得带咱儿子去见圣上呢！”　　 人群又起哄：“得了，吹嘘起来没边了！老李，你要喝不了你下次别喝了！”　　 可这时，一旁的李贤却面露古怪之色。　　 这世界……可真是小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