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百货里新上了三件货物，先是在整个关中的大唐百货售卖，而后推行到举国上下。　　 三件货物一则《三字经》、二则《百家姓》、三则《唐诗三百首》，除此之外，还配套了相应的韵书。　　 所谓韵书也就是大唐版的“拼音”了。　　 韵书采用反切法，用两个汉字来对一个字注音。即取前一个字的声母加后一个字的韵母组成这个字的读音，譬如“容”，则取“日”和“龙”两字来得到“容”的读音。　　 这一配套的书，又合称《大唐启蒙读物》，作价十文。　　 这是大唐百货首件贴钱卖的货物。　　 在官定550钱一匹1的市场标准下，这样的三本书不可能有盈利空间。　　 实际上李贤也压根儿没想过这件事能赚钱。　　 在后世那场轰轰烈烈的“扫盲行动”中，也同样是花费了无数的真金白银和人力物力印刷科普读物，甚至还成立了专门的“扫盲小组”，深入到每个村、庄、户去普及识字工作。　　 李贤打算一一复刻。　　 这是举世震惊的成功案例，不去照抄答案反倒自己费尽心思琢磨一个不太可能成功的方案，那也太蠢了。　　 “嗯……启蒙读物有了，就该在各地方建立学堂和成立扫盲小组了，这是个很大的工作量。”　　 不只是工作量大。　　 最主要的还是需要做通百姓的思想工作。　　 说白了，迄今为止的大唐百姓大多还停留在“读书无用论”当中。　　 这不是说读书真的没有用，而是没有多大的实际作用，在普通百姓心中，读书是高高在上的大老爷们才能做的，寻常的百姓在农则务其田，在商则经其业，这些在他们的认知里跟念书识字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就算识字，也不会让田里多结出几斤粟米，同样也不会让售卖的货物涨价几分。　　 至于考取功名成为人上人？　　 话是这么说，但芸芸众生不止千万，能金榜题名的又有几个？早就被世家门阀们给包圆了！　　 啥时候轮到自己这样的泥腿子了？　　 在这样的思想下，底层的人们抗拒知识，略有文化的人又会对知识绝望，文化普及工作自然难做。　　 “得建立科举的公信力啊……”　　 李贤轻叹，初时只觉得这事儿寻常普通，但深思之后，只觉得这里面太多复杂的东西了，李贤拿出笔记本，将自己想到的东西一一记下。　　 唯有自己亲力亲为，才知道后世那场扫盲行动有多么伟大。　　 李贤来到了天机寺。　　 此时的天机寺正在研发利用水力风车做工来造纸的“机械”，这是扫盲行动中极其重要的一步，也是李贤敢把《大唐启蒙读物》作价十文的底气。　　 以如今官价550钱一匹的成本，想要实现举国扫盲太困难了。　　 造纸的原材料并不算罕见，麻类、楮皮、桑皮、藤皮、竹等都行，麻烦的是研磨和加工的过程，这个过程如果能省下人力，纸张的成本将会被极大的压缩下来。　　 如今的天机寺是公输老头的嫡子公输车执掌，传承了公输老头大部分手艺的他，即便是手搓膛线也不在话下，是如今天机寺内手艺最好的工匠了。　　 “陛下，水力造纸机已经研制得差不多了，陛下可要去看看？”　　 公输车恭敬的躬身拱手，是李贤将本是普通工匠的公输家提拔到了朝廷命臣的地位，公输一家都对李贤保持着莫大的感激。　　 最主要的，还是李贤从未有过士农工商的阶级思想，在李贤的眼里，公输家这样的工匠世家甚至地位远超一般的文人士族。　　 士为知己者死，这就是公输家最切实的心态描写。　　 “不去了，能做出来就好，届时天机寺自己把控精度，没问题再去推广到地方。”　　 大唐如今的事情太多，如果事事都亲力亲为，李贤就是忙昏头了也忙不过来。　　 “倒是上次你说的长筒火器弄得怎么样了？”　　 所谓的长筒火器实则也就是大唐版的燧发枪，这是红衣大炮设计之初就存在的概念——做一款小型的、单兵持有的火炮。　　 减小口径的同时，火器的威力也必然会减小，但有火药做推动力，威力也小不到哪里去。　　 李贤之所以关心这个，是因为礼部的官员在深秋组织了一场和各番邦使节的交流活动，活动的主旨就是狩猎，在长安城外的蓝田山（即骊山）狩猎。　　 虽然说活动无名次，但大唐的官员肯定也会想尽了办法让自己这个大唐皇帝猎取最多的猎物。　　 只是李贤心想，与其靠着大唐官员们作弊，倒不如自己端着杆猎枪，靠硬实力拿下第一？　　 这也是一个彰显大唐国力的好机会。　　 “做倒是做出来了……只是……”公输车面露迟疑之色。　　 “怎么了？”李贤好奇。　　 “只是这东西用起来不太雅观……”公输车犹豫了一下，道：“陛下可要去看看？”　　 李贤有些好奇这东西是怎么个不雅观了，让公输车带路，来到了天机寺进行各项新产品实验的场地。　　 单单看实验的人员，李贤就知道这次的实验不普通了。　　 唐同泰，那位实验点爆天雷都能幸免于难的大气运之人。　　 此时的唐同泰手里抱着一根三尺有余的长管，这东西跟李贤印象中的燧发枪已经没多大的区别了，以扳机扣动火石，激发火星点燃火药，迸发出巨大的能量推动弹丸出膛，沿着长长的枪管再经由螺旋状的膛线使弹丸保持直线前行。　　 这东西能闹出什么不雅观的事儿来？　　 李贤一声令下，唐同泰便举着那燧发枪对准了前方的木板假人，装填火药、火石、再从前端填入弹丸，一气呵成。　　 很显然，这样的实验天机寺已经实现进行过许多次了。　　 看唐同泰的表情，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危险。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声传来，唐同泰的面前一阵滚滚的硝烟，而那只木板假人胸膛的位置也瞬间出现一颗大洞。　　 效果极其成功！　　 假人和唐同泰之间隔了一百多步，这差不多已经是吕布辕门射戟的距离了，在这个距离上，唐同泰能一枪命中假人的胸膛，看起来这些天他练的也不少。　　 也同样说明了燧发枪的膛线很成功。　　 但很快，李贤也知道公输车所谓的不雅观是怎么回事了。　　 唐同泰转过了头，一张脸漆黑，龇着个大牙花子在那儿笑。　　 燧发枪虽然成功了，但火药产生的浓烟太大，放在红衣大炮上因为空间大，浓烟很快散去，但像燧发枪这种举在胸前瞄准射击的情况，浓烟几乎全在自己脸上。　　 归根究底，还是黑火药本身的问题。　　 李贤设想了一下，到时候狩猎的时候，自己掏出这燧发枪一枪打中了数百步外的一头野鹿，百官们齐声惊呼，结果转眼一看，自己陛下一张脸被火药的硝烟熏得漆黑……　　 嗯，是有那么点不雅观。　　 “可有办法改进？”李贤皱眉看向公输车。　　 “下一版的长筒火器已经在赶制了，微臣调整了后膛的位置，也在嵌连的地方做了倒板，应当能大幅改善这种情况。”　　 李贤点了点头。　　 但这只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　　 要想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得把黑火药中的木炭粉换成硝化棉，也就是做出硝化棉火药，这才能彻底解决浓烟的问题。　　 而其中的硝化棉，说白了就是经由浓硝酸处理过的棉花。　　 是的，棉花。　　 乍一听，棉花和炸药压根儿压根儿就不沾边，但实际上李贤知道，后世的新疆之所以成为中国的战略要地，就是因为新疆盛产棉花占到了全球总量的百分之二十一，而棉花又是制作硝化棉炸药的最主要成分，甚至高达百分之九十四五。　　 毫不客气的说，停掉新疆的棉花，对全世界军工业都有着重大影响。　　 棉花大唐不缺，但硝酸是个大难题。　　 李贤唤过来了唐同泰。　　 “上次和你说的干馏硝石可有了什么进展？”　　 已知人类关于硝酸最早的记录就是阿拉伯炼金术士在干馏硝石的时候偶然间发现并制得了硝酸，唐同泰这个人能折腾出来硫酸，想来折腾硝酸也不费什么事儿。　　 只是很可惜，工业制硝的办法在大唐没那个条件。　　 唐同泰一边抹着脸上的黑灰一边走了过来。　　 “回陛下，按照您的吩咐，微臣进行了数百次实验，只是应该是硫酸的浓度不够，导致要么制不出来硝酸，要么硝酸的浓度极低，无法满足陛下所说的那种硝化棉花的条件……”　　 唐同泰满脸惭愧之色。　　 李贤叹了口气，摆手道：“行了，朕知道了，继续研制吧。”　　 虽然知道现阶段弄出硝化棉炸药本来就有点难，但听到没能成功，李贤依旧有些失落。　　 但他也知道，材料学本来就是一个碰运气的事儿，后世的不锈钢等材料研制出来，往往就是各材料占比的小数点后面多了几位数就成了，更不要说这种涉及到化学变化研制硝酸的过程了。　　 一丁点的误差就能前功尽弃。　　 只能通过无数次的实验来得出最终的成果。　　 虽然硝化棉还没能成功，但至少水力造纸机和燧发枪弄出来了，水力造纸机即将量产，李贤也就不用担心出现“洛阳纸贵”的现象了。　　 可以安心的推行“扫盲行动”了。　　 捧着那根燧发枪，李贤来到了千牛卫大营，找到赵石。　　 “赵石，试试这东西！”　　 在讲解了燧发枪的操作原理后，李贤将它交到了赵石手上，李贤想看看这位对空间距离极其敏锐的赵石，在使用燧发枪的时候能有什么意外的惊喜。　　 赵石接过了燧发枪，先是站在百步外瞄准一棵树，聚精会神。　　 下一刻，燧发枪响。　　 赵石转过头，一脸茫然的张开嘴，吐了一口烟圈。　　 “陛下……这东西腚上怎么还冒烟呐……”　　 李贤忍俊不禁，倒是忘了交代赵石小心燧发枪的浓烟了。　　 不过赵石也没过度纠结这东西，揉了揉眼睛上的黑烟，而后走到那棵树前，对比了一下方位，便信心满满，在树上画了一个铜钱大小的圆圈。　　 再次走回来。　　 这一次，赵石直接走到了三百步外，举起燧发枪，瞄准那颗大树。　　 “砰！”　　 又是一声沉闷的响声，燧发枪直接命中赵石之前画的那个圆圈。　　 仅仅两次，赵石就已经做到了专业狙击手的地步！　　 只能说有的东西不愧是天赋。　　 李贤相当满意，将这支燧发枪交到了赵石手上。　　 这东西现在整个大唐仅此一支，就是因为手拉膛线的活儿只有公输老头和公输车两父子能做，公输老头现在算是“退休”了，能做燧发枪的也就只有公输车了。　　 好马配好鞍，这燧发枪交到赵石手上才算物尽其用。　　 ……　　 一切进展还算顺利。　　 直到第二天早朝，李贤终于收到了消息：关东纸贵。　　 整个关东的纸价暴涨一倍不止，官定550钱一匹的市场价，被炒到了一贯余钱的价格，甚至还在暴涨，而整个关东大唐百货的《大唐启蒙读物》，也销售得最快！　　 几乎只是一上架就被扫荡一空。　　 而关东……正是五姓七望氏族的“根据地”。　　 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五姓七望氏族发现了自己打压五姓七望氏族的目的。　　 或者说，“扫盲行动”触及了五姓七望氏族的利益。　　 世家门阀何以盘踞千年不倒？就是因为任何当朝者都需要他们，他们把控了知识的门户，将所有人拒之门外，可现在，李贤要打开这道门。　　 建立东院，他们不管，因为东院迄今为止，还是只属于高层士族子弟的专有物，东院也仅仅只是一所院校，即便再怎么做，影响力也不够。　　 但推行《大唐启蒙读物》就不同了。　　 十文钱的定价，让知识这种稀罕物飞到了寻常百姓家，若是长此以往，世家何以称世家？　　 而他们反抗的手段也相当简单粗暴，直接将市面上的纸扫荡一空，甚至连带着将大唐百货的《大唐启蒙读物》也购之一空。　　 既然李贤要扫盲，那总得需要书这种载体吧？　　 十文钱不多，但大唐能亏损多少个十文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