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子的人头。　　 李贤甚至怀疑，若是哪一天自己魂归了地府，回忆起来前十世的记忆，然后把这十世的七大姑八大姨、叔伯爷辈的全都算上，也不一定有眼前这么多。　　 老李家太能生了！　　 李贤看着那长得像倒着生长的树苗似的族谱，忍不住咋舌，那位李二皇帝将老李家的族谱一路追随到了北魏时期的某位大臣，让老李家有了第一位懿祖，成了老李家的根。　　 而这根根逐渐的抽枝发芽，变得繁茂，像是一颗歪歪扭扭生长的小树，直到高祖李渊这儿，这小树就跟打了激素似的，一下子“肥胖”了好几圈！　　 “不愧是以肥为美的大唐王朝啊！族谱都得肥上一圈！”李贤低声感慨。　　 那位不知道是李渊第几个儿子，又是自己第几个爷爷辈的白发老头，指着族谱对着自己回忆祖辈荣光，他最自豪的事儿竟然不是李二打造了一个大唐盛世，而是李渊那老头子贼能生产！　　 “我是父皇第十八个儿子，诞下我时，皇兄还没怀上你父皇，我也是看着你的父皇长大，看着皇兄唤他雉奴，看着他追在皇兄身后告状，哭喊着‘十八叔弹我小雀儿’……”　　 老人最爱念旧，偏偏这人自己还得管他叫爷爷，他念旧就自己就得在边上陪同着，否则就该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李贤只能点着头嘴里不住的“嗯嗯啊啊”着。　　 反正这老头子耳朵也背了，即便自己正经说话他也听不着。　　 唯一有用的信息就是知道了这老头自己得管他叫“十八祖父”。　　 李贤看了眼这位“十八祖父”身后那一堆同样白发苍苍的老头子，一时间有些头大，估摸着等到这一圈老头子都围着自己说完话，自己就该分不清叔、伯、爷这几个字该怎么发音了。　　 好在的是，这位“十八祖父”应当是被推举出来的代表，他说完话，又经由他给李贤介绍了一遍其他的老头子，整个祭拜的流程就开始了。　　 李贤可算是松了口气，从礼官那里接来了稿子，做出一副悲恸却又自豪的表情，胡乱的念着。　　 李贤也不知道这种看似华丽无比、实则说了什么都不知道的骈文听起来有什么意思，自己念得昏昏欲睡，反倒是下面那些人听得津津有味。　　 可隔了一会儿，李贤才知道这些人压根儿就对自己念了什么不感兴趣，下面一位老头子和旁边另一位老头子窃窃私语：“这是我老李家的哪位皇帝啊？”　　 被问话的那老头子则是一脸“懂哥”的模样，附耳过去大声喊道：“你还记得皇兄吗，他是皇兄的长子！”　　 那个问话的老头瞬间恍然大悟。　　 可李贤分明记得，那位“十八祖父”介绍这俩人的时候，他俩人中间都隔了个辈儿，也就是说后面那位老头嘴里的皇兄该是前面那位老头的“皇帝伯伯”，也不知道是“十八祖父”介绍错了，还是这俩人自己都分不清了。　　 李贤估摸着应该是这三人都弄错了，毕竟自己怎么算也只能算高宗的嫡系次子，自己前边还有个大哥李弘呢。　　 可偏偏这俩人却又能把对话完整的进行下去，当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整个祭祖的过程繁冗至极，好在有礼部的官员引导，李贤就那么浑浑噩噩的转悠来转悠去，一会儿烧香祷告，一会儿祭拜上天，几乎就没个歇脚的时候，也不知道这些繁杂的步骤那位礼部的官员是怎么记住的，　　 也没见他偷偷拿小抄出来看啊？　　 等到外面的秋风将太阳都卷到山巅上挂着了，整个祭祀过程总算是走的差不多了。　　 趁着这个机会，那位“十八祖父”又给宗族里几个小辈挂了牌，这才迎来了李贤最在意的一项活动——干饭。　　 不干饭不行了，几乎是转悠了一整天，李贤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也不知道那些老头子都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老李家的伙食是极好的。　　 朝廷每年拿出了大量的银钱来养着这些人，再加上武曌之前将这些人尽皆升官，全都成了一品的太傅太保，李贤为了稳固“军心”，登基后也同样没降他们的职。　　 这些人虽然没什么权力，但领的俸禄可都是实打实的一品大员标准。　　 这也就导致这些人富得流油。　　 是真的在流油啊，数十斤的肥羊就串在篝火上烤，旁边还有吃着鲜草，等着被杀的鲜活牛羊，油水哗哗的往地上滴，那做菜的也不知道是厨子还是烧烤师傅，抓了一大把孜然胡椒就朝着火里面招呼，价值千金的香料在他手里仿佛不要钱似的。　　 羊皮被烤得酥黄，上面沾满了各种糊状的香料，李贤都有些不知道吃的是羊还是香料了。　　 可这时那位烧烤师傅却又从边上拿了一罐蜂蜜，顺着羊头的地方就往下抹，直到那羊身上就跟琥珀似的涂了一层这才罢休，李贤不知道这东西好不好吃，但最起码李贤是没什么胃口了。　　 心想着“还是不要再看了吧，不知道这东西怎么做的，至少吃起来的时候脑袋里还没有这个画面。”　　 明明自己都已经将炒菜的法子推广开来了，如今的长安城内只要消费得起猪油的，家里做菜几乎都带着一口铁锅，即便是古板的老丈人都没能例外。　　 可偏偏李氏宗族还在吃着烧烤出来的东西。　　 李贤朝着外围走去，这地方都是老头子，李贤待着不自在，也就转悠了一圈，来到了自己同辈人的圈子。　　 这下自在多了，见到李贤过来，这些同辈人都站起身来向他行礼，再也不像之前那样，还要李贤凑到耳朵边打招呼才能听见了。　　 宗族活动，也不至于像朝堂上那样大礼参拜。简单的见过礼后，李贤就坐到了太平公主边上。　　 自己那两个弟弟不知道在哪里，这一圈的人自己最熟悉的也就只有太平公主。　　 见到李贤过来，太平公主挪了挪位置，悄悄的凑到李贤身边。　　 “皇兄，上回给你找到的鸿雁现在如何了？”　　 “吃了。”　　 李贤面无表情的开口。　　 那马已经老的走不动道了，在平反案结束后，李贤也就让它发挥了最后的余热。　　 都说天上龙肉地下驴肉，这马肉的味道也大差不差。　　 太平公主两眼瞪得浑圆。　　 “吃了？皇兄不叫上我！”　　 “不是送了你几只祥瑞么？”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太平公主气不打一处来，嘴里碎碎念道：“论斤换都没有这么亏的！”　　 李贤哑然失笑。　　 还是小辈里待着自在啊，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章怀太子的记忆。　　 那时候老大哥李弘被当作太子培养，自己就和太平公主以及李显李旦两个弟弟走的最近，几个人摸去御膳房偷吃的，被御厨发现后太平公主最讲义气，嘴里喊着“父皇不舍得打我，阿兄们先走！”然后就义无反顾的挡在了李贤几人前面。　　 可后来才知道，不光高宗皇帝不舍得打她，就连那御厨也怕她，在李贤几人走后，又偷偷摸出金黄的鸡腿来安抚她。　　 “你七兄八兄1呢？”　　 “七兄你还不知道？躲着你呗，八兄两头难做，见你忙着，也就去陪七哥了。”　　 李贤沉默。　　 李显终究是被高宗遗诏立过帝，虽然被武曌罢黜了，但现如今面对自己依旧有点尴尬，平日里为了避讳也几乎都是躲着自己，哪曾想今日祖祀也这么避着自己。　　 “倒是皇兄你，前日那首诗真是你所作？”　　 太平公主好奇的看着李贤。　　 李贤哈哈大笑：“那能不是我作的吗？你皇兄的诗才你还不知？”　　 太平公主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也是，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犹自可，摘绝抱蔓归！皇兄才情向来便是兄妹几人中最佳的，只是……如今的皇兄却有些不一样了。”　　 “不一样？”李贤好奇的看着太平公主。　　 “嗯，昔日皇兄虽有才情，却终日郁郁寡欢，就连这首《黄台瓜辞》也是如此，可昨日小妹听了你那首将进酒，当只觉得这世间男儿都该如此豪情不羁才是！”　　 看着太平公主眼里的崇拜，李贤忍不住揉了揉鼻头，那《黄台瓜辞》可真是章怀太子作的，面对武曌这个生母的虎视眈眈，他一个太子能做的也就是写几首抑郁寡欢的诗词来劝诫了。　　 “倒是这个动作，还跟当初一般！皇兄如今是皇帝了，可不该这么没形象的！”太平公主笑着开口。　　 李贤神情有了片刻的恍惚。　　 前世的记忆和章怀太子的记忆交织在一起，如梦似幻，两人性格相似、相貌一般，就连这揉鼻子的小动作都如出一辙，一时间李贤竟只觉得前世的一切就如庄周梦蝶一般，分不清孰真孰假。　　 好在一碗乳白色的鲜羊汤将李贤从回忆中拉拽了出来。　　 李贤是怎么也想不到老李家的人是怎么想出这道菜的，大抵是老李家自带一些胡人血统，竟对这种又膻又腥，还夹杂着马奶酒味道的羊汤格外喜爱，就连太平公主都抱着喝了一大碗，嘴里直呼“好鲜！”　　 李贤看得直皱眉。　　 但心里也总算是略微踏实了一些。　　 至少这从侧面印证了自己过往的记忆都是真实的，前世那些五花八门的美食，可不是现在这个除了烤就是煮的时代所能比拟的。　　 “哈哈……忘了皇兄打小就不喜爱喝羊汤了！”　　 太平公主捧着一碗羊汤，刚想递给李贤，又念叨了一句，自己喝了下去。　　 “不是不爱吃，是这东西实在是难以下咽！”　　 李贤摇头苦笑，随后想了想，又说道：“你随我来！”　　 说着，也不顾忌讳，拉着太平公主就朝着煮羊汤的那口大锅而去。　　 皇帝要征用锅，自然是没什么问题的，周围人瞬间退了下去。　　 李贤走到大锅前看了看，这煮汤的大锅虽然锅底厚了点，但拿来炒菜也没什么问题，那巨大的汤勺充当锅铲更是顺手，于是便将大锅里的羊汤都拿了个桶盛放起来。　　 没有猪油，但边上架在火上烤的肥牛正在滋滋滴着牛油，李贤拿着汤勺直接接了一勺洒在锅里，锅底瞬间滋滋作响，一股牛油香气飘然而起。　　 “当初皇兄在巴州的时候，就嫌弃你皇嫂做的吃食难吃，自己掌勺，如今就给你看看什么该是吃食的味道！”　　 虽然许久没做菜了，但李贤略微感受了一下烟火气，那些记忆就像本能一般开始浮现。　　 没有辣椒，但胡椒和孜然足够，炖汤的紫苏也刚好可以借来一用，切成条的瘦牛肉在汤勺下翻炒，不稍片刻就变成了粉嫩的颜色，牛肉不吃火，李贤也就没翻炒多久，趁着锅气加入葱姜蒜，又是几下翻炒便起了锅。　　 一碟子炒瘦牛就出现在了太平公主面前。　　 看着这新奇的东西，太平公主有点怀疑。　　 “这便是长安城内传的炒菜么？这做法和烤来有何区别，不就是肉和火中间隔了层铁皮么？”　　 李贤不说话，只是找了双筷子夹了条牛肉放入嘴中。　　 一脸陶醉。　　 许久没下厨了，手艺倒是没落下，可惜的就是差了点辣味儿。　　 见李贤这幅表情，太平公主也被勾起了好奇心，懒得去拿筷子，就从李贤手中夺了过来，学着他的模样伸手，夹了一条最大的牛肉放在嘴里。　　 葱姜蒜的香气瞬间冲上脑门，让太平公主一双眼睛瞪得浑圆。　　 还没开口，就又伸出筷子朝着那碟瘦牛肉夹去。　　 终于，三五条瘦牛肉吃下肚，太平公主这才意犹未尽的开口：“早先便听说长安城内盛传炒菜，但我一直觉得这东西也就将食材和火中间隔了层铁皮，能有什么差异，哪曾想竟如此可口！”　　 李贤苦笑着摇头。　　 虽然炒菜被自己推广了开来，但效果显然并不怎么理想，就连太平公主这个亲妹妹竟然都没试过。　　 “就是这步骤繁琐了一些，炒之前竟还要加油进去热锅，寻常人家里哪里备得起油。”　　 太平公主显然看懂了一些李贤的操作，可这话却让李贤愣在了原地。　　 太平公主说的话没错，炒菜这种方式没能推广开来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油价太贵，寻常百姓几乎没几个消费的起。　　 李贤想到的是另外一件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