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过去了一个月，狄仁杰就将那所谓的洛神揪出来了。　　 这是一个藏在陇右道的一个隐秘山谷间的寨子，寨子里的人不与外界往来，甚至通婚都只是内部结亲，按照寨子人的说法，这样才能保证村寨里每百年诞生一名“神子”，智慧异于常人，是真正传承自洛神的血脉。　　 但实际上，李贤却知道，这样的寨子里恐怕畸形的新生儿更多。　　 寨子的“神子”也被抓了过来。　　 其名华洛。　　 作为神灵子嗣，华洛无疑是自豪且傲慢的，在他挨刑部的大板之前。　　 在挨了一顿毒打后，华洛变得极为老实，知无不言。　　 “哪有什么洛神！那历代神子代代相传的神谏里只有一句话，‘瞒天过海，尔便是神’，祖辈们什么方法都用了，断手复生、肠穿肚烂……甚至连虚无缥缈的长生都拿来做了幌子，我如何再去骗？　　 “听闻长安城有岑夫子和丹丘生，那我自然是把风头转向这二位仙人，休管他是真是假，我坐稳我的神位便可以了！”　　 荒诞至极！华洛作为这洛神寨子的神子，反倒是最不相信神灵存在的人。　　 “什么是神？活的比人好就是神！别人在啃糟糠，吃观音土，我有一碗米粥，我就是神！我在山谷顿顿白饭，而陛下您在朝中日日大鱼大肉，您便是神！所谓洛神，只不过是小民为了吃得更好的说辞罢了！　　 “您是这高坐云端之上的岑夫子和丹丘生，又何必为难小民这种乡野山间的野神呢？”　　 李贤没说话。　　 是啊，这世间哪有什么神，唯有被诩为神的人，才比谁都清楚这个事实。　　 岑夫子和丹丘生骗过了无数人，朝中大臣乃至世间百姓都认为这是神，可独独骗不过同样是“神”的华洛。　　 因为他清楚，所谓的神只不过是用了人所不知道的手段做到了人做不到的事，若这手段推广开来，那便人人是神，也就人人都不是了神，除非有了更新的、旁人所不知道的手段。　　 所以洛神寨子里的“神迹”从最初的断手复生、肠穿肚烂依旧能活过来，一直演变到了所谓的长生就是这个道理。　　 他们也在努力的成为新的“神”。　　 李贤好奇的问道：“断手重生？这是何道理？”　　 那华洛表现得相当光棍，道：“这已经算不得什么新颖的神术了，只要将人的断手接回去，其中血管经脉什么的对接好，便有十之一二的人能续上断肢，若是续不上来，便该是他的命薄，承不了神灵的福泽。”　　 华洛话说的简单，但却在李贤心里惊起了惊涛骇浪。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外科手术么？　　 华洛……华洛……　　 李贤原本还想吐槽这人的名字和某款游戏的角色名一样，可现如今看来，他该不会是……　　 “那你方才说的肠穿肚烂呢？”　　 “也是差不多的道理，肚皮被割开了，那便找根针线给它缝回去呗，别看肠子掉了一地格外可怕，实则弄点清水清洗一下塞回去一样能用，只是这法子存活率同样不高，十个人里能活下来三四个便不错了，若是死了的人，便用同样的说辞就好了。　　 “毕竟若是换了常人，这般情况早就该死透了，所以即便是死去的人也不会怪责于某，只会叹息自己命薄。”　　 李贤几乎已经可以确认了，这人极大概率就是那位敢给曹操开颅的华佗、华神医的后代了。　　 联想到之前那位“洛神”所使用的致幻药物，恐怕也只有那所谓的麻沸散能做到了，甚至或许这麻沸散还是经过改进过后的。　　 这人有大用！　　 虽然在他的描述里，断肢再生以及肠穿肚烂的存活率依旧不高，但李贤知道是什么原因。　　 没有消毒！　　 这是在大唐，没有人对细菌有概念！　　 缝合伤口为什么会死？不外乎就是伤口感染，发炎流脓，从而引起一系列的并发症。　　 但这问题李贤能解决啊！　　 蒸馏酒的“究极蒸馏”，医用酒精还没出来呢！　　 能消毒的医用酒精搭配华洛的外科医术……那可不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么？　　 “你的祖辈可是那位华佗华神医？”　　 “谁知道呢，寨子里的族谱早就被销毁了，咱们虽然都保留了各自的姓氏，但却只有一位共同的祖先，那位洛神。”　　 华洛表现的丝毫不在乎，大约是自觉死期将至了。　　 李贤沉吟了片刻，道：“若是朕给你一条活路呢？”　　 ……　　 太医院里多了个名为华洛的太医，这位太医很古怪，寻常时候根本不接诊，只是在东院里为学生授课，除非遇到什么断手断脚、乃至于刀枪剑戟的贯穿伤他才会出手，而且每每都能让人断肢重生，伤口愈合，堪称“医神”。　　 招揽华洛并没有那么简单，只是一条活路，并不足以让他心甘情愿的为东院学子授课。　　 李贤给出的条件里还有一个“答案”，一个他的寨子为何总会生出那么多畸形儿的答案。　　 近亲结婚虽然有概率生出如华洛这般的“神子”，但其中十有八九生出的都是畸形的胎儿，或肢体畸形，或智商缺失等等……　　 “草民不求子孙后代中诞生出如草民一般的神人，所谓的聪慧分明就是受罪，草民只求子孙后代能如寻常人一般平安康乐即可！”　　 “那便找个寻常女子完婚吧，代代传递下去，总归会将血脉拨乱反正的。”　　 对此，李贤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华洛体内的基因已经被改变，想要生出正常的后代，也只能通过一代代的和陌生人通婚来“净化”基因了。　　 ……　　 所谓洛神的事算是告一段落。　　 洛神寨子一千八百余人，其中智力缺失的、身体有缺陷的、以及洛神寨子从别处掳来的人合计一千六百有余，这些人只能作为苦奴干些力气活，来侍奉和供养剩余的百人。　　 在狄仁杰攻打来的时候，这些人也作为炮灰被舍弃了出来，可惜，即便是弃了车，也没能保全帅。　　 剩余的百人悉数被捕杀，活着的只剩下那位华洛神子。　　 ……　　 兴庆宫。　　 李贤总觉得那位华洛神子的话让他有些触动。　　 啃食着糟糠面的人眼里，能吃一颗白面馒头的人便是神；能吃一颗白面馒头的人眼里，天天大鱼大肉的人便是神；而在这些大鱼大肉的人眼里，大概像自己这种非珍羞而不食的人才是真正的神了。　　 让李贤触动的不只是这句话的表象，而是它所蕴含的更深层次的意思。　　 “何不食肉糜”。　　 身居庙堂之高，永远也不会知道黎民百姓真正的苦难。　　 当然，这话并非是说就让李贤下到田野乡间中去，而是给了李贤一个警醒，需要将真正的惠利落在百姓身上。　　 现如今李贤的诸多布局里，可以说真正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大唐百货。　　 当初的“百亿补贴”计划，让大唐上上下下几乎每一个州、府都有着大唐百货的存在，虽然规模或大或小，但至少百姓都能从中享受到惠利。　　 至于其他的，没了。　　 无论是老母鸡，还是花生，乃至于大唐基建计划，至今都还只停留在小打小闹上。　　 距离真正的普惠万民还差的太远。　　 如今兴庆宫里的几个大肚婆，彩儿已经临近生产了，兴许就在这两天，为了防止出现李恭出生时的情况，如今的李贤几乎每天都歇在兴庆宫里。　　 此时的李贤正陪着那位蜀中美人铃儿，作为五个大肚婆中倒数第二个怀孕的，铃儿如今的身体还算敏捷，都说川渝霸龙，但实则在李贤看来，该说是川渝小辣椒才对。　　 铃儿的性子火辣直爽，尤其是在兴庆宫和几个姐妹熟悉了之后，这份直爽就更加的不加遮掩了。　　 “铃儿，你说朕在蜀中修建一条直抵长安的官道如何？”李贤突然问道。　　 “陛下怎么突然这么问？”　　 这就是铃儿和其他妃子的不同了，如果是婉儿，她会直接说好还是不好，但如果是胆怯的彩儿，她就该说“一切都依陛下的”，而如果是苓儿，那她大概会引经据典的跟李贤分析利弊，至于萱儿，她大概又会想办法把李贤哄骗上床，再造一个皇子。　　 独独铃儿会追根究底的询问原因。　　 “蜀中地区困顿，皆是交通不便所致，朕在巴州待过一段时间，在朕看来，巴蜀地区诸多物产都是中原紧缺之物，只是山途艰险，商车不便，若是能将天险变成通途，巴蜀之地也当富饶起来才是。”　　 所谓要想富，先修路，这是数千年来总结出来的经验。　　 大唐的基建计划已经取得成效，那不如就开展一场“大基建计划”吧？　　 “若是如此自然是好的……只是，这般是否会劳民伤财，引起众怒？”　　 “这事儿倒是不必担心，回头我再思索一下吧，时日不早，早些歇息吧……”　　 ……　　 翌日，早朝。　　 李贤将蜀中修路的事儿拿到了早朝上商议。　　 果不其然，反对者一片。　　 “陛下，无论是修建太庙还是修建东院，工程量都不算甚大，皇帑或可承担，但若是从蜀中往长安修建官道，全程近两千里，所耗资巨大，势必动用国库，此举不妥呐！”　　 最先站出来反对的人果不其然就是那位户部尚书苏瑰，这人几乎次次跟李贤唱反调，若不是之前的圜丘叛乱中，苏瑰坚定不移的站在李贤这边，李贤甚至都要怀疑这人屁股坐的不正了。　　 也难怪武曌最开始诬陷的人会是他了，想来他在武曌执政期间也是这番模样。　　 但如今李贤也看出来了，苏瑰这人纯粹就是把户部的钱袋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典型的貔貅性子，户部有进账的时候他笑呵呵，但若是谁想从户部支出银钱，他脸色能臭的比茅厕都臭。　　 当初李贤去巴州的时候，兵部按照往年惯例索取军费二十万两，苏瑰愣是死活不同意，最后还是狄仁杰把折子送到了巴州，李贤点头签字之后苏瑰才肯掏钱。　　 现如今一听要修这么一条官道，苏瑰立马就反应了过来，这钱是笔大数目，李贤的私房钱肯定不够，得从户部掏。　　 所以也就第一个站了出来反对。　　 李贤看着苏瑰这护钱袋子的模样有点头疼。　　 国库的钱就这点不好，想拿出来还得经过三省审批，这位户部尚书点头才行。　　 “苏卿勿急，朕先问你一个问题。”李贤思索了一会儿，决定改变一下苏瑰这人的观念。　　 “若是国库有钱十万贯，拿去发放给地方百姓修桥铺路，则会如何？”　　 苏瑰不解，但也老老实实的回答道：“自然是国库空虚，但地方上多出了栈道桥梁。”　　 “嗯，不错，那这些领了钱饷修桥铺路的百姓自然也要生存，便会将这些银钱拿出来购买米粮，乃至修缮自家房屋等等，则会如何？”　　 “自然是百姓手中的钱花没了，但填饱了肚子，也住上了新宅子。”　　 “不错，那米粮商人和修缮房屋的工匠是否也会购买日常所需、诸如布帛油粮呢？又会如何？”　　 “那自然是他们手中得到了布帛油粮，而失去了银钱。”　　 “不错，若是此番循复，这其中的银钱是否会化作税收回到国库呢？那此时又何如？”　　 “自然是国库再度充盈起来了！”　　 说到这个，苏瑰的一双眼睛都笑眯眯了起来，仿佛已经看到了无数的银钱滚滚流入国库。　　 而李贤则是最后问了一句：“那……若是这税数便是十万贯呢？”　　 这下，苏瑰意识到了什么，再不说话了。　　 李贤笑着开口：“国库余钱还是当初的十万贯，可在这个过程中，地方上多出了栈道桥梁，百姓们吃饱了肚子，也住上了新宅子，商人和工匠也各自获得了自己所需……在这个过程中，可有人损失了什么？”　　 苏瑰不说话，甚至连朝中的大臣们都开始茫然。　　 从这个角度来说，似乎人人都有的赚，非要说的话，也就是百姓们花费了力气去修桥铺路，工匠们花费了力气去为百姓修宅子，米粮商人们花费了精力去运输粮食货物……等等。　　 但这些……不该本就是他们的本职工作吗？　　 怎么这十万贯钱只是在外面转了一圈，可结果却多出了数十上百万贯的财物出来？　　 难不成……钱还能生钱了？　　 所有人茫然的看着李贤，等待解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