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被塞了事情做,赵昌一大早在心里骂骂咧咧地去上班。 按照秦王的美好计划:早上让天文的人自由讨论,你没必要出场,省出来的这段时间帮我干活。 好在赵昌没有在沉闷中沉寂太久。他本不算愉快的心情,在快走到殿前时发生了改变。 咸阳宫前,因众所周知的某些原因,多出了一些小宫殿模型,像是什么小韩宫小赵宫。 该建造的都已经建完,还有没建造的,他发现有工匠又在测量什么,转念一想,也许是为了小齐宫。 匠人很未雨绸缪,老早就留出了合适的空间。他们也很有自信,在初建韩宫之时,就在设计仿制其他国家的宫殿。最近除了要捣鼓齐的事,还要为鲁重新规划…… 也就是要对齐国表示点尊重,所以工匠们没在进攻前擅自开建,不然他们早八百辈子就把小齐宫建完了。就算没开打,也不耽误他们先做好灭国纪念品。谁能胜利还用想吗?当然是秦国大胜特胜啊! 想到这,赵昌不免因匠人们露出笑来,心中的微妙郁郁消失,相当自觉地进入工作模式。 在忙碌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的。 赵昌沉浸在事情中时,并没有分神去抱怨什么,反而在被提醒可以停下来去休息后,心中第一反应变成“还有很多没做完”。 坏了,我要被彻底污染了。赵昌面色凝重。 理智控制住了肝肝肝的想法,让他忍痛放下不能继续的工作,他深深感受到老爹的阴险之处。 做一半放一半,而不能亲手收尾或者是掌握进度,这就有点折磨他心态。 赵昌闷闷不乐地吃完饭,借助食物回血,很快又把早上的微妙不爽给扔掉。日程很满,也没有时间没有精力去为已经过去的事情投入。 他刷新了一下自己的状态,继续赶去参加天文会议,却没想到在路上遇到一个很少会在外碰到的人:大死宅韩非。 “您也对这些事感到好奇吗?”赵昌辨认了一下方向,确认自己没猜错。韩非和自己就是同一个目的地。 韩非没有穿得正式又华贵,而是朴素平凡的打扮,外袍上还有些许墨渍,一个灰扑扑的中老年人,纯靠仪态气质撑着,不被泯然众生。看上去至少是个年轻时阔过,现在老了才有些落魄的人。 “昨天的事情,我们已经听闻。”他并不为自己的着装而感到半分不适,怎么舒服怎么来,里面穿细的,外面穿粗的,不耽误做事,也不耽误享受。 也没有不长眼的会去招惹他。就算不认识脸,也不该在繁华的咸阳核心毫无缘由地去打搅一个看着就不简单的长辈,谁知道背后会不会串着什么惹不起的人。 韩非所听闻的当然不是秦王会重点关注的那些炫儿法,而是听说了昨天讨论的结果。 他这个人是很包容的,也愿意与时俱进接受新观念。而咸阳的信息传播效率,在需要加快的时候,就会被加快到可怕的地步。 天地历法的重要性根本不需要多说,一夜过去,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关注到正在展开的讨论。 今天韩非也是挤了时间出来。 “原来是这样,那我请人为您在前加一个位置。” 韩非连连拒绝:“我对它,没有深入钻研,不应该在前。” “不是让您去讲述什么,只是在前听得更清楚、更透彻。”赵昌道。 人随着年龄增长,在度过鼎盛时期后,生理机能就会有所下降,韩非虽然不是老眼昏花,但也比不了年轻人了。 韩非这才点头,说起一件事:“长公子……似乎意在教化?” 他宅归宅,但该了解的事情从不会错过。这事他在听说的时候就想来聊一聊,但是一直没找到机会。 “是。”赵昌觉得那篇秦序说不定还有后续更新,就像现在,当前正在进行的天文讨论也很重要,可以让大哥再写到文章里。 韩非便说:“推行教化,将来律法就也要更改。” 他是支持轻罪重罚的,但他同时也推崇法律应该与时俱进,以适应现实为基准,进行不断地调整更新。 韩非并不是担忧扶苏的做法,他是在思索扶苏的主张。教官吏子弟是教化,教平民也是一种教化。更通俗易懂的文章,更朗朗上口的文章,能够传播得更广、更下,最后深入到黔首中。 如果扶苏想要更多的人心中有秦国,他的目标就不会被局限于处于中上层的官吏。 法律之于韩非是一种达成目的的手段,在基层,他的目的是让黔首遵守秩序。 而大部分平民是从来没有受过什么正式教育的。这样的人,他们身上有着近乎天真的恶,如同野兽的本能,带着最原始的残忍。 宽容对他们来说不是恩赐,而是纵容作恶。于是韩非认为律法就应该像长鞭,像驯兽一般,让他们知道痛,才能知道错。 “……更改律法。”赵昌重复道。现行版本的秦律就是以韩非为主导,重新制定的。如果再改,到时肯定又要大改,但不知道会是谁主导了。 韩非看不出心中是不是也这样坦然,道:“我太老了。等不到那一天的。” 想要通过教化让大部分人学会以道德来束缚自己,这需要很长时间,短则十几年,长则几十年、几百年。 如果能有那一天,部分法律就可以再酌情减少处罚。所以他先来提醒,要提前准备好。 理论上来讲,他不太愿意过于支持对黔首优厚,但这份优厚可以适当。因为对主张君主集权的人来说,让黔首感受到君主的好,能有效防止中层向下剥削、防止中层最后威胁君主的集权。 他知道普通人对于统治的重要性。所以从某种意义上,韩非反而是站在平民这一边的。 最上的君与最下的民中间隔着的官吏、贵族、豪强,才是他在针对的对象。 他和李斯,这对师兄弟人缘不好是应该的。谁让他们都希望君主集权,都把刀往同僚身上砍。没有谁会喜欢一个成天想着怎么砍自己的大恶人。 “等不到那一天,那您可以现在就开始做啊。闲着就可以设想将来嘛。”赵昌好像不知道自己在使唤一个再努力一把就能退休的人,叹气,“我还真的不清楚,将来应该把这件事交给谁,要不您快去教导几个学生弟子吧?” 韩非错愕,忍不住笑了一下:“我最近,不够繁忙,正巧有空闲,考虑将来。” 习惯了向内思考,他的大脑根本闲不下来。上了年纪并没有让他的思维生锈,反而让他的思路更清晰顺畅。 想象未来应该怎么做,对他来说不是压力,而是放松又快乐的事情。 “那学生呢?有推荐吗?”赵昌询问。 韩非说:“廷尉家有一个菱……” “那不是智送来的孩子吗?他还小呢。”赵昌刚说完意识到不对,“您怎么推荐他啊,廷尉知道吗?” 推荐意味着了解,了解意味着有过深入接触。 陈菱虽然名义上是李智收的徒弟,但是基本是由李斯来养的。 韩非少有地露出偏肆意顽劣的笑,说:“他不太知道,他有些忙,还没注意到这些。经过基础的教导,这段时间,他没有拘束阿菱的行动,所以我与人结识……” 赵昌绷不住也笑。 李斯不要再干活了,快回家看看吧,你要被偷家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