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秦王的高标准高要求,兼之职位原因,李斯成天忙得团团转,没多少空去管教孩子。他对于陈菱,重点在检查课业,而不是时刻带在身边教导。 想学东西,那就先把基础打好,该背的都背得滚瓜烂熟再说。 如此一来,相比李斯更清闲一些的韩非,就遇到了趁虚而入的机会。他不是故意的,只是被有趣的后辈吸引罢了。 而且这还是被李斯关注的有趣的后辈,韩非忍不住也多注意几分。 “真想看到廷尉知道之后的反应啊。”赵昌看热闹不嫌事大。 韩非完全不心虚的样子,道:“他不应该生气。我愿意接触阿菱,这是值得他来感谢我的事。” 他本来不想背着人来往,最开始也根本没有近距离交流的想法,但那小孩长得太好看了。刚一见面,印象分因外表蹭蹭上涨,简单聊一聊,又发现阿菱开朗聪慧懂礼貌,完全不像李斯那个阴暗深沉的老帮菜。 一想到陈菱是李家的,韩非感觉不太满意:啧,这个孩子怎么就落到他手里了? 所以他没事就去扭扭小瓜玩,闲着顺便给李斯挖坑。 “您说得对,希望廷尉会为您筹备合心意的谢礼。”赵昌不禁眉开眼笑。 以李斯对周围的掌握,就算现在暂时被蒙在鼓里,也很快就能得到消息。 赵昌有预感,等到李斯知道这件事,不管心里接不接受,都一定会想办法也反坑回去。 这大概就是他们俩师兄弟的乐趣吧。 一路聊些闲话,他们分别入座,聆听新的讨论会,不再进行交流。韩非听得认真,不发一词,努力把各种新的言论都收进耳中。 到底是上了年纪,坐久了他就有些腰疼,中途还出去休息一会,回来再继续听。打断再继续,也没有遇到什么思索的阻碍,只不过后面再听着,大多还是围绕之前的研究细讲,韩非就开始在心中思索他更关心的律法。 终结的钟声再度敲响,在座的人习惯地收拾好自己勾画的纸笔,起身离开,三五成群,扎堆边聊着边去“食堂”。 韩非慢悠悠地行走,沉浸在思绪中,在外面看到了等待的二公子,有点惊讶,也有点开心。 赵昌虽然先走,好让其他人快点散场赶去吃饭,却没有直接扔掉韩非。 “您要等我,一同进餐吗?”韩非微笑,他不觉得两人需要顾虑太多,或是担忧相处会带来负面影响。因为秦王对二公子的信任远超常人。 “哦,可以啊。”赵昌也不在意表现出真实的想法。如果用更客套的社交语句,这时候起码应该说“是的,我一直在期待着”之类,而不是现在这样堪称随意: 我本来没这么想,但你这么一说,我觉得也行。 韩非不觉得被冒犯到,兴致尚在,就又聊起来,把自己下午走神时想到的内容说了出来:“想要让更多人记得,就也要制定对应的规则……法也要推行配合……如果有值得赞扬的,就用法来鼓励倡导……” 说着,他再次沉思,觉得有可以钻空子的地方,道:“这需要更深的考虑,也要准备得更完全才能尝试。” 韩非的意思是,达成一个目标,要从各层面拧成一股绳,共同努力。特别是法律,这是基准,也应该随着变动透露倾向。 在他的眼中,法也可以达到教化的目的。奖励好的行为,惩罚坏的行为,制定合理有序的规则,于是社会井井有条,养成良好的风气,这就是法律在实施教化。 不是面对面的授课,是一种浸润在环境中的教导,从更大的视角给予规范,最后深入到每一个人身边。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种真正的“有教无类”。让所有人都遵从法律、遵守规则、整改恶习…… “您想要用更多的规定来倡导善行?”赵昌问。 韩非连连否认:“不,不,这很难。” 年轻时他不会有这种想法,但他已经不再年轻,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看待事情更平和,也更包容。他不认为过去的自己是错的,可也不认为现在的自己是错的。 问题只在于,要怎么做才能堵死漏洞,保证执行落实不出差错,避免好心办坏事。 “知道人性的恶,却仍然能对善抱有期望,这就是我对您心动的地方。”赵昌相当直白地夸赞。 他欣赏紧握现实的人,赞赏怀抱理想的人。两者相结合,是他最爱的一类。 韩非一大把年纪了,历经风霜,还是有点承受不了这样的冲击波,忍不住想要上扬嘴角,但又觉得这么做不够稳重,压了又压,说:“您看到这样的我,是因为您也是这样的人啊。” 和二公子相处总是会让人开心。即便是最初相遇时被嘴炮,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更何况,后来每次见面,总能得到好的反馈,韩非都不知道自己有那么多可夸的优点。 不是因为思想理念政治主张可以一用所以才进行优待,而是纯粹地喜爱一个人,喜爱一个人的人格。 韩非乐呵呵的,保持着愉悦的心情一起去吃了顿晚饭,等到分离之后,快要到家的时候,他才突然发觉遗忘了什么。 饿得幽幽怨怨的韩安坐在马车里等待,看到人来,声音像鬼在飘忽:“约了晚上一同来我家吃,但你今天似乎很忙,有事外出……” 他之前跑到韩非单位去载人,但同事们不晓得那个孤立全世界的领导在哪里。无奈,韩安就来老朋友家门口等着。 韩非横揣在袖子里的两手不自觉放到吃饱的肚子上,对于自己很忙这一点表示沉默,然后坚定点头。 “快点来。”韩安习惯了他的寡言少语,饿得都不想等韩非再换身好衣服,催促。 韩非默默屏息,想着:我身上应该没有留下食物的味道吧。 这一晚,早就饱了的韩非为了少吃一点,明明是个结巴,却努力地在席上说话,那张嘴就没停过言语输出,从同事的做事效率讲到年轻时在外地吃过的席。 搞得韩安受宠若惊,还以为这是韩非因为迟到而内心愧疚,用这种方式表达歉意。 感动之下,他让人给韩非猛猛上菜,直到最后送离朋友,他看着基本没有怎么动过的食案,沉思。 “……他……病了吗?还是不舒服……”韩安突然有些惆怅,担忧起友人的身体状况。 赵昌对此一无所知。本来就是韩非一个激动先邀请的他,虽然最后俩人一起去旁边食堂吃的饭,但那是秦王特许地盘,伙食质量也是杠杠的。 他正为在住处等待的访客而烦心。 天都黑了也坚持要拜访,鬼鬼祟祟的搞什么啊。 “博士有什么要紧事想要告诉我吗?”赵昌问。 崔遂不是天黑才来,是等到天黑,和韩安算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想要感谢您对楚地的帮助。”崔遂道。 之前有传言说要对楚地的治理进行淘汰制考核,于是他前来说服二公子,没想到真的有奇效。大王最后不再决定一刀切,不考绩效,而是只把淘汰制用在楚吏员在学习秦语、秦律、秦制的效果上。 太感人了,二公子做事效率好高。 “我没有做什么,只是让父王知道了您与我的谈话。”赵昌说。 这是真的,他聊完之后就找老爹叨叨废话去了。 但崔遂不太信。外面的上上下下都知道这是个谦虚的人,听到二公子说出来的话,要在心里自动增强。 二公子说不知道,那就是知道。 二公子说只是稍微提供帮助,那就是做了很多努力帮忙。 崔遂正要真心实意地吹一波,突然觉得不太对,结结巴巴:“大王……大王知道我的想法了吗?” “当然,您都在我身边出现了,难道还想要瞒过他吗?他对于我身边发生的事,就没有不知道的。”赵昌不想应付,想快点结束话题。 崔遂震惊,情不自禁问:“大王知道您的所有事?” “怎么了吗?” 崔遂默默摇头,最后说:“您不觉得……” 他什么都要握在手里,你就没别的反应啊?你怎么受得了的? “觉得什么?”赵昌心中饶有兴致,做出一无所知的样子,还道,“哦,对了,待会我还要告诉父王,您今天来见过我呢。” 崔遂不觉得这对自己有什么,他不上不下地待了很多年了。每天闲着就捣鼓捣鼓学问,既然大王早就知道自己来见过二公子,到现在都没有惩罚,说明没事。 今天他也不过是来正常道谢而已,问题不大。 他只是感到憋屈,不为他,为面前的人。 事事都要上报,这过的什么日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