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晚音抬起手给两人倒茶,她倒得慢吞吞的,两杯茶放到两人面前,还冒着热气。 沈宁苒看着她慢条斯理的动作问:“叫我过来到底什么事?” 宫晚音抿了抿唇,“真的就是聊聊天,聊聊你到京城这么些天,我也算计了你这么多次,你有多恨我吧。” 沈宁苒轻轻摇了下头,“多恨都没用了,终究这么点事情,就赔上了舅舅的命,现在在这里说这些,舅舅也回不来。” 宫晚音动作顿住,眸色暗了暗,“还是你命好,这样害你,你都还完好无损的坐在这里,若换了旁人恐怕早死几百次了。” “我命好?”沈宁苒垂眸笑了笑。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我命好的。” 回顾沈宁苒的从前,应该没人说得出她命好这句话吧。 从小没见过父亲,被母亲放在沈家,被欺负被刁难被抛弃。 长大后嫁人,被冤枉被误会,因为老爷子的仇恨,在薄家被冷落折磨了三年。 之后又因为关欣月的污蔑,被灌下堕胎药丢出薄家,差点一尸三命。 在国外的五年算是舒心的,回到帝都,孩子差点被害死,自己也几次被害,最后中毒坠崖。 好不容易被夜辞救活,老天爷又跟她开玩笑,因为一个薄烟清,让她找回了母亲,又害得她失明,等了一年多才恢复了视力。 而后又是被亲生父亲拿去交换养女,导致中枪流产,失去孩子。 沈宁苒真的命好吗? 也许是她太不知道知足了吧,她真不觉得自己命好。 反而她羡慕宫晚音,从小就生活在宫家,不需要经历任何黑暗、磨难,能够无忧无虑的长大,更是有爱她宠她的父母。 像宫远易那种父爱,是曾经的沈宁苒从未得到过的。 也是她曾经最羡慕的。 现在...... 她的父母...... 现在他们两个又骗她,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沈宁苒想到这,突然很想哭又很想笑。 “你没经历过我经历的,才会说出这种话,你若是经历过,你就说不出来了。” 沈宁苒语气淡淡。 宫晚音看着她的脸色,甚至感觉不到她的情绪波动。 她仿佛早就看淡了一切。 可薄瑾御看向沈宁苒时,一眼就看到了沈宁苒眼底徘徊的一片泪光。 薄瑾御薄唇抿紧,心情沉了下去。 沈宁苒转了转眼睛,把所有的情绪都藏好,才重新看向宫晚音。 宫晚音扯了扯唇,“之前再不好,现在也好了,现在见到你的人哪个不羡慕你。” 沈宁苒觉得这话不对。 羡慕她,若是让她去经历她所经历的,她恐怕就羡慕不起来了。 沈宁苒没说话。 宫晚音垂下眸子,看向自己刚刚给自己倒的那杯茶,又看向沈宁苒和薄瑾御两人。 两人都没有动过茶杯。 宫晚音伸手把茶杯拿起来。 “你们两个为什么不喝?” 沈宁苒视线落在那杯茶上,说了这么会话,茶都凉了。 沈宁苒没动。 宫晚音挑了挑眉,问:“不喝?怕我下毒吗?” 说着,宫晚音把自己手里那杯茶一饮而尽。 沈宁苒端起茶杯,薄瑾御拦住她的手。 沈宁苒看向他,轻轻抿了下唇,“没事。” 宫晚音视线就那样盯着沈宁苒,也不说话。 沈宁苒视线同样看着她,将那杯茶一饮而尽。 宫晚音见她喝完,突然就笑出了声,“你还真敢喝啊,我那么恨你,真不怕我毒死你吗?” “你自己不也喝了。” “哦。”宫晚音眼神阴恻恻地把玩着手里的茶杯,“我知道你怀孕了,所以里面下了堕胎药,堕胎药对于我这种没身孕的人喝是没事的,不过你这种怀了孕的就难说了。” 薄瑾御听完,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你找死。” 听到屋内的动静,外面的周臣立刻带人冲了进来,“boss。” 薄瑾御脸都白了,看向沈宁苒,就要带她去见医生,沈宁苒却抬手拦住了他的手,“放心,我没事。” 沈宁苒将茶杯放回到桌面上。 回头看了眼周臣他们,示意他们出去。 宫晚音依旧把玩着那只茶杯,笑得阴险问,“怎么?不怕吗?” 沈宁苒拎起前面的茶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下,“茶不错,还知道照顾一下孕妇,用果茶泡。” 宫晚音见没骗到沈宁苒,把杯子丢回桌面上,“你怎么知道里面没堕胎药?” “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中医,你在我面前玩药啊?我刚坐下就闻出来了,若这壶茶里面加了东西,你现在就不坐在这里了,还好你还聪明,知道什么事情该错,什么事不该做。” 宫晚音轻轻抬了下眉梢,“就这样?” “而且你自己不喝了吗,我觉得比起打掉我的孩子,毒死我应该更直接,更让你痛快吧,所以你真要做这件事,在打掉我的孩子和毒死我之间,应该选择毒死我,而不是打掉我的孩子。” 宫晚音呵了一声,没说话,自顾自的给自己又倒了一大杯喝下。 “我倒真想毒死你,可惜,我现在有更恨的人,毒死你了。”宫晚音看了眼薄瑾御,继续道,“我今天恐怕也得死,我死了,我妈也活不成了,我爸更是白死了,所以我不能死。” 宫晚音一杯茶接一杯茶地往下灌,跟喝酒似的。 她是恨沈宁苒,但在恨沈宁苒和恨宫砚书之间,她更恨背后捅刀,想要利用她害死沈宁苒,再利用薄瑾御的恨,弄死她的宫砚书。 所以她再恨沈宁苒,她也下不了手了。 因为她得活着,得报仇,得让宫砚书再也笑不出来。 所以她不会害沈宁苒。 “我妈也来提醒你了吧。”宫晚音扯了扯唇角,“你看,我妈都不相信我了。” “是你之前做的事情太过,让她害怕了。” 宫晚音点头,“没错,我害死了我爸,让我妈从无忧无虑的富太太变得每日胆战心惊,谨小慎微。” 宫晚音懊悔地握紧手里的茶杯。 “昨天宫砚清来找我,跟我说了你怀孕了,我知道她的意图,她知道我知道她的意图,她以为我会控制不住自己去害你,她想对了,可惜她想错了一点,那就是比起恨你,我更恨他们一家,比起看你痛苦,我更乐意看到他们痛苦。” 沈宁苒看着宫晚音,没说话,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而且......” 宫晚音的声音弱了下去,“我若是害死你了,就没人能跟他们一家抗衡了,我怎么能让他们如愿以偿。 他们每个人都是害死我爸的凶手,我要看到他们每个人痛不欲生,我要看到他们在我爸面前下跪磕头认错的那一天。” 沈宁苒微微点头,“你现在算是清醒了。” “从我爸死的那一刻起,我就清醒了,可惜......我清醒得太晚,我爸再也回不来了,再也回不来了......”宫晚音苦涩地扯着唇,眨着干涩的眼睛,这些天她的眼泪都流干了,都掉不下眼泪来了。 “你想怎么做?”沈宁苒问。 宫晚音抬头看她,“这么问,想帮我?” 沈宁苒没这么说,宫晚音也笑了一下,没告诉沈宁苒自己想要做什么。 她不会害沈宁苒,但也不够相信沈宁苒,她更愿意自己完成自己的事情,自己给自己报仇。 正说着话,范秋直接推门冲了进来。 见到沈宁苒坐在里面,他们还喝着茶,看样子沈宁苒已经喝完茶了。 范秋悬着的心死了。 她在外面看到薄瑾御和沈宁苒的人时就觉得心惊,没想到她就出去那么一小会的功夫,宫晚音就约了沈宁苒,沈宁苒还喝了宫晚音的东西。 宫晚音现在约沈宁苒,绝对没有好事。 范秋有一种天塌了的感觉,耳边嗡嗡作响,整个人都不好。 她踉跄着走到沈宁苒面前,“你......你没事吧?” 沈宁苒神色无异的眨了下眼睛。 范秋拽着沈宁苒的手就往外拉,“我带你去看医生。” “妈!”宫晚音站起身,“她没事。” “你?” 宫晚音当着范秋的面,端着那一壶水就喝了一大口,“我没害她,你放心吧。” 范秋依旧睁着大眼睛,不太相信。 直到沈宁苒道:“放心吧,我没事。” “真没事?”范秋的眼睛落在沈宁苒肚子上。 薄瑾御冷声,“她要有事,你女儿现在就不坐在这了。” 薄瑾御今天是准备好的,但凡宫晚音有任何伤害沈宁苒的举动,宫晚音今天都得完。 “妈,你这么不相信我?” 范秋松开沈宁苒,过去拉住宫晚音。 “妈只是太害怕了,晚音,妈真的不能再看你做傻事,不能再失去你了。” 范秋哭了出来。 她真的太害怕了。 宫远易已经走了,她只剩下了宫晚音一个人,宫晚音若是继续犯傻作死,那岂不是要了她的命嘛。 她接受不了啊。 宫晚音抱住范秋,“妈,对不起......之前是我错了,是我不该犯傻,我......对不起......” 范秋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 “别说这些话,这件事妈已经不怪你了,你也别自责了,你爸他......他也不会怪你的,只要你今后好好的。” 宫晚音深吸一口气。 她要好好的,她当然要好好的。 她只有好好的,才能不让亲者痛,仇者快。 她只有好好的,才能报仇。 沈宁苒看着母女两人哭成一团,默默走到薄瑾御身边。 她也算是知道了宫晚音的态度,这一趟不白来。 “我们回去吧。” “好。”薄瑾御拉住沈宁苒的手,两人转身离开。 刚上车,周臣就过来道:“boss,太太,你们要找的那个医生找到了,是医院的医生,现在已经被控制在了医院内了,我们查了他的身份,就是医院的一名医生,家中有妻子女儿,母亲患癌重病,条件并不算好,近期他的账户,家人的账户都没有大额转账。” 周臣调查算是很周到仔细的。 知道沈宁苒怀疑那个医生被人花钱雇了害人,连账户都查了。 “做得不错。” 也难怪周臣能在薄瑾御身边待这么久。 “过去看看。” 沈宁苒和薄瑾御到时,那名医生正被薄瑾御的人扣在医院的办公室里。 那名男医生害怕极了,瞳孔打颤地看着他们,“你们是什么人?我没有招惹过你们吧,你们为什么要把我扣在这里。” 沈宁苒几人走进去,关上门。 沈宁苒视线打量了几眼这名医生,人长的看着很老实本分,只是眼睛不断地乱颤,看着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别怕,我们就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问问题?问什么问题?有你们这么问人问题的吗?上来就抓我?”男医生没好气地质问。 周臣严肃着脸,“你不跑,我们会抓你吗?” “你们一群人气势汹汹地冲进来,像是来寻仇的一样,我能不跑吗?” 沈宁苒看了眼周臣,以及这些保镖,一个个身材魁梧,确实是挺吓人,普通人看到害怕也是正常的。 不过沈宁苒却没这么说,视线落回男医生身上,“你若是没干亏心事,又怎么会怕有人上门寻仇呢?” 男医生立刻又道:“是你们的气势太吓人,是个人都要会下意识怀疑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被人寻仇吧。” 沈宁苒不反驳这句话。 视线落在他胸口的名片上,他姓刘,是个主治医生。 医生也分为医士,医师,主治医师,副主任医师,主任医师。 而他是主治医师,给宫远易治疗的都是主任医师级别的。 给他动手术的更是院长。 所以这个医生按理来说是不会过来治疗宫远易的。 沈宁苒开口问:“你是主治医师,还记得三天前去世的伤患宫远易吗?给他治疗的医生都是主任级别的,他去世那天中午你为什么会去他的病房?” 刘医生想了想,似乎想了起来,“那天我的师父张主任,也就是给那个伤患治疗的医生生病了,所以派了我替他去查房。” “不对吧,伤患伤得很严重,有经验的医生就算生病了,也会拜托跟自己同等级的医生过去看顾着,再不济也得是副主任级别,为什么会是你?” 面对沈宁苒的质问,刘医生眨眼的速度更快了,那是慌乱的表现。 他此刻很紧张。 “是真的,我没骗你,那天真的是我师父生病了,当时又只有我在他身边,所以派了我去,不相信的话你们可以去问我师父。” 薄瑾御给了周臣一个眼神,周臣立刻去请人。 很快那位姓张的主任医生就被请了过来。 看到这架势,张主任也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冷静了下来,问:“请问几位这是做什么,发生什么事了吗?” 沈宁苒转过身,这位医生她见过,确实是给宫远易治疗的。 “张主任你好,有几个问题想要问问你,方便吗?” “当然,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张主任看着五十来岁,带着眼镜,看着很沉稳。 “张主任还记得三天前去世的宫远易吗?” “当然记得。”张主任没有细想就回答。 宫远易抢救了很多次,都没有救回来,加上身份不一般,又是院长亲自动的手术,想不记得都难。 “你们是宫先生的家属吧?” 沈宁苒点头,“我们想请问一下,他去世当天中午,您在干什么?” 他拧眉想了一下道:“那天我突然胃痛不止,实在是受不了就去了卫生间,之后又去了肠胃科检查,因为要去查房,又有重伤病患,不能因为我一个人耽搁了,当时我身边就只有我的徒弟刘医生一个人,所以我就派了他去替我查房。” 跟刘医生说得差不多。 听着像是没问题的。 可薄瑾御和沈宁苒却都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 刘医生道:“你们这下相信了吧?” “这是怎么了?宫先生已经去世了,你们为什么突然来问这些?”张主任问道。 沈宁苒道:“没什么,只是有些地方觉得奇怪,所以打算过来问问。” 张主任点了点头,“面对宫先生的去世我们也感到很惋惜,但逝者已逝,你们家属也要节哀啊。” 沈宁苒轻轻颔首了一下。 “既然如此,我们没有别的要问的了,就先走了。” 周臣立刻带着人出去。 沈宁苒弯腰捡起地上的笔递给刘医生道:“抱歉,吓到你了。” “没,没事,你们怀疑打消了就好了。” 他正要去接沈宁苒手上的笔,沈宁苒却握住了笔,盯着他道:“刘医生,我们并没有说怀疑什么,就是问问,你怎么说我们怀疑打消就好了?” 刘医生一愣,说话都结巴了,“这......这......” 沈宁苒轻轻弯唇,松了手,“别太紧张,没干坏事没人会找到你头上。” 刘医生嘴角抽了抽,连点了两下头,目送两人离开。 走出医生的办公室,沈宁苒问,“你看出问题了吗?” “嗯。”薄瑾御道,“太紧张,话太多。” 不管是刘医生也好,还是那个张主任也好。 话都太多了。 特别是张主任,看着特别的淡定,实则心里可不像表面那样淡定。 就凭他那段看似跟刘医生一模一样,没有任何破绽的解释就听得出来,他说:‘那天我突然胃痛不止,实在是受不了就去了卫生间,之后又去了肠胃科检查,因为要去查房,又有重伤病患,不能因为我一个人耽搁了,当时我身边就只有我的徒弟刘医生一个人,所以我就派了他去替我查房’。 解释了这么多,‘当时我身边就只有我的徒弟刘医生一个人,所以我就派了他去替我查房’都说出来了,可沈宁苒当时明明只问了一句,‘他去世当天中午,您在干什么?’ 他倒是连自己身边只有徒弟刘医生一个人,所以派他去都解释出来了。 太细节,像是事先对好的一样。 沈宁苒现在觉得范秋的怀疑不是多疑多虑,而是真有其事。 “派几个人暗中盯着吧,若真有事会漏出破绽的。” 薄瑾御道:“光这样可能没用,既然账户转账都查不出来,说明真做了,做的那个人也很小心。” “那怎么办,难不成尸检?”沈宁苒说出来时有些迟疑。 “嗯。” “恐怕不行,没人会同意。”谁不想家人体体面面走,尸检宫晚音那边不会同意的。 “现在是真相重要,还是体面重要?” 沈宁苒摇摇头,“宫晚音对于宫远易的死已经很愧疚了,要让她再看着自己父亲被尸检,恐怕是不行的,而且后天就是葬礼了,再安排尸检,宫远弘那边也一定会过来阻止。” 薄瑾御皱了皱眉,“光这样查不到他的死因,我们现在的一切推断都只能是怀疑。” 沈宁苒叹气。 她当然也知道这一点,但是没办法,“我问问范秋吧,这些事情我们不是直系亲属,也无法做决定。” “嗯。”薄瑾御点头,“先回去吧,这两个人我会派人盯着,不会让他们跑了。” “不怕他们跑,就怕他们不跑。” 跑了不就证明真的心虚了嘛。 沈宁苒和薄瑾御忙了一个早上,回到家,沈宁苒有些累了,有点头晕目眩,又有点想吐,是正常的孕早期反应。 她这些天都没睡好,所以累着了。 薄瑾御抱她回房间休息,心疼地看着她,“中午在家休息,午饭我会让人给你送上来,别操心别的事情了。” 薄瑾御刚说完,沈宁苒又想起一件事情,“你能帮我去把墨长老找过来吗?” “找他做什么?” “有事,宫远易离世也三天了,这件事我还没跟我妈提,不知道墨长老跟她说了没有。” 这是大事,宫舒澜一定要知道的。 还有宫远易的葬礼,宫舒澜是他的亲姐姐,这种场合不比她的生日宴,可以找理由不去。 可葬礼,不管有什么理由都不能不出席吧。 宫舒澜这几天一直没动静,不知道知道了没有。 薄瑾御眼底猝不及防地一暗,他倒是忘了这件事。 宫远易的葬礼,宫舒澜总要参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