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伊推嬴肆回去病房,一路上两人皆是沉默。 “等我出院后,带你去见他吧。”嬴肆突然冒出一句。 他指的是谁,两人心照不宣。 陈小伊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干脆道了声谢。 之后扶嬴肆躺回床上,陈小伊看看表,已经是晚上七点。 “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等等。”嬴肆叫住陈小伊,“我……还没吃晚饭,能麻烦你帮一下忙吗?” 房间里多了一份餐食,应该是他们不在的时候护士送进来的。 “抱歉,我知道不该麻烦你,但我实在不方便走动。” 嬴肆低着头,说话的时候他指尖微屈,关节处隐隐泛白。 见此,陈小伊就想起嬴肆是个自尊心极其强烈的男人,现在连吃饭都要开口请人帮忙,嬴肆应该觉得很不甘吧。 可当陈小伊抬起病床上的餐桌,把饭端过去后,嬴肆却是迟迟未有动筷。 “怎么了?”陈小伊问。 像是陷入回忆,嬴肆盯着面前餐盘,目光逐渐悠远,“你……能喂我吃吗?” 陈小伊一愣,嬴肆刚才不是还很要面子吗?为什么转眼就变了? “抱歉,是我失言。因为看着你,不自觉勾出了小时候的回忆,当时联姨为了让我多吃蔬菜,常常喂我。”说到这,嬴肆暖暖的笑了下,“你和联姨真的很像,尤其那天你换上旗袍后,和联姨几乎一模一样。” 妈妈…… 陈小伊微微触动。 嬴肆则是继续道,“还有你的脾气也是,倔强起来誓不低头,在人情方面又很容易心软,这些都和联姨如出一辙。” 嬴肆越说越感慨,“幸好你平安长大,否则我真不知道以后去了地下要如何面对联姨。” “什么意思?你也知道我中毒的事?”陈小伊狐疑。 嬴肆点头,“还记得我曾说过就当是我欠联姨的吗?” “记得,是在江家别墅,你闯进我卧室时说的。” 但那次陈小伊只问了嬴肆,关于她妈妈中毒一事,并未提过陈小伊自己。 “联姨怀你的时候,中了一种名为m9642的毒剂,待到发现,她身孕已有五六个月大,联姨赶紧找医生……” 嬴肆说到一半,陈小伊出声打断,“是谁下的毒?据我所知m9642的m国地下组织研发的,一般人轻易不可得。” 闻言,嬴肆足足沉默了好几分钟。 “难道是你?不对吧,你当时才多大。”陈小伊低声自语。 而嬴肆眼睑一点点下垂,他薄唇嗫嚅,终是艰涩道,“是我……爸爸。” ‘轰隆隆—’下午停止的秋雨,此时伴随一声闷雷,再次细细密密的落了起来。 “……为什么。”陈小伊问,她在克制情绪。 嬴肆没有回答,只仰头很是沉重的呼出口气。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原因。”陈小伊握拳,牙齿因怒气隐有打颤。 尽管从未和妈妈相处过,但血浓于水,陈小伊怎么都不能容忍有人在妈妈最关键也最羸弱的时候伤害她。 “如果我说是为了白逸好,你信么?”提到白逸,嬴肆声音隐隐转冷,“算了,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爸爸终归是为此付出了死亡的代价,没什么好再替他辩解的。” “不过小伊,有件事我不得不提前告诉你。” 陈小伊不语,是情绪尚未平复所致。 “当时联姨找来医生,是白逸的忠属,姓郝,他替联姨做了一番详细检查,说联姨的情况还算乐观,但腹中胎儿多数难保,就是保下也很可能会是个先天不足的畸形儿。联姨重感情,听后痛苦不已,一再恳请郝医生帮她保住孩子,但联姨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她最脆弱最需要人安慰的时候,她深爱的男人,竟然建议她打掉这个孩子。” 嬴肆停下,他隐有哽咽。 反倒是陈小伊已经平静下来,她默默看着嬴肆,脸上没什么表情。 直到陈小伊手机震动,是白爷来电。 “我出去接个电话。” 陈小伊退出病房,在关门前,她特地回头看了眼嬴肆,就见他仍旧靠在床头目露沉痛。 “丫头,晚饭吃了吗?”电话那头传来白爷慈爱的声音。 “还没吃,您呢?” “都几点了,怎么还没吃?江家的下人呢,是不是不待见你?”白爷语气有了些不悦。 陈小伊却是微微一笑,心头逐渐染上暖意,“不是的叔父,我在外面,过会才回去。” “一个人?还是和朋友?要不要派车来接?哦对了,明天起你不如回家里来住吧,毕竟和江家无亲无故的,老住那儿不方便。”白爷最近一直在考虑这件事,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开口。 白爷甚至做好了准备,等到陈小伊回家,他大不了加派人手二十四小时保护陈小伊,总之不会让嬴肆或白梦盈有机可乘就是了。 “谢谢叔父,我自己能回去的,还有我如果要离开江家,按理应该和江伯父以及秦伯母先打声招呼才是,您觉得呢?” 陈小伊并非搪塞,她确实有搬去白家的打算。 “还是我们家丫头考虑周到,那叔父等你消息。” 两人复又聊了几句,陈小伊挂断电话。 她再次进入病房,嬴肆已经躺下,空了的餐盘被他放在床头柜。 陈小伊看嬴肆呼吸绵长,估摸他应该睡着了,于是将餐盘端出去,陈小伊离开医院。 殊不知在她走后,嬴肆缓缓睁眼,他眸光很暗,有种古潭般的深邃。 江家 空荡荡的餐厅,陈小伊回来后随便喝了碗粥。 她搅动着汤勺,朝楼上看看。 今天是周五,大哥可能有应酬,二哥…… 想到这,陈小伊眼角抽了抽,欧阳桀说二哥做完就走,呃!现在十点半,二哥差不多该回来了吧。 可等到陈小伊洗好碗,大门口仍是没有动静。 陈小伊忍不住浮想,看来二哥还挺本事。 然后陈小伊一怔,什么乱七八糟的,她怎么越来越不正经了! 为了挥去这种不该有的念头,陈小伊赶紧回房,她洗了个澡,只是在给伤疤抹药之际,陈小伊羽睫微落。 你在云南一切顺利吗?现在在做什么呢?我马上要离开江家了,该不该也和你道个别…… 陈小伊不知道,说实话她心情很乱,尤其今天去见过嬴肆,对当年的恩怨情仇又有了进一步的了解,陈小伊觉得自己像被一张密密麻麻的蜘蛛网笼罩,就快要透不过气。 也许是太想找人倾诉的缘故,陈小伊在躺到床上后,不断摩挲手机。 可惜没有短信也没有来电,连同几个常用群聊也静悄悄的。 陈小伊便胡乱划动屏幕,划着划着,一个不小心按到了拨号键。 陈小伊双眼蓦地撑大,是她之前存过的云南部队联系电话! 完了完了! 她赶紧挂断,然而为时已晚,电话才响了半声,那边已经接起。 “这里是云南军一号营地接线处,请问您找谁?” 陈小伊浑身紧绷,她大脑短路,忘了现在挂断也来得及,竟是还傻乎乎地吐出一句,“找……找江夜。” “少将?请问您是哪位?”对方态度明显变得恭敬起来。 陈小伊口比脑快,“我是他家里人。” “好的,您请稍等,我现在就转接进去!” 哈?现……现在? 在陈小伊的印象中,打电话去部队找人不都是应该要等很久的吗?怎么会这么快! 陈小伊愈发紧张,直到电话再次接通,江夜独特且富有穿透力的声音从话筒那头传来,“喂?” 仅仅一个字,陈小伊呼吸已然凝滞。 她薄唇嚅动,所有话语悉数卡在喉间,无论如何努力都发不出一声。 “大哥?”江夜再次开口。 陈小伊自己也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江夜对江枫最常用的称呼,但此时此刻陈小伊却是听得眼睛发酸,她吸了吸鼻子,电话那头随之沉默。 直过了好半晌,“你是……”江夜话未说完,一道黏腻的女声从他背后响起,“夜~,妈妈让我给你送些点心,是我和妈妈一起做的,你快来尝尝。” 江夜回头去看,与此同时电话那头变成了‘嘟—嘟—’忙音。 江夜当下蹙眉,她挂了? “夜,大晚上的给谁打电话呢?” 江夜不语,他望着电话,久久未能移眼。 而陈小伊在挂断后,她把头整个埋到枕头底下,眼角是不是有泪溢出,心情是不是酸涩难言,她不知道,只想把刚才那通电话彻底遗忘干净。 第二天早上,陈小伊迷迷糊糊从床上爬起,她眼睛有些肿,精神也相对萎靡。 “陈小姐,二少爷叫您下楼吃早饭,他说时间不早了,再不吃容易伤胃。”一佣人在外敲门。 陈小伊没什么心情,“抱歉,我实在不想吃。” 佣人离开,然而过了一会后她又来敲门,“小姐,二少爷说您不吃的话,他也不吃,到时候一起去看精神科。” 莫名其妙的话佣人自然不懂,可陈小伊知道,江月是指陈小伊发泄的时候,曾骂过江月是虐待狂,虐完自己虐别人,还骂江月是个该去精神科看病的大疯子。 思及此,陈小伊无力扶额,“知道了,我一会就下去。” 之后吃完早饭,江月以替陈小伊补课为借口,竟是自说自话的跟着她回房。 “我今天不想做功课。”陈小伊把江月挡在门口。 江月闲闲往门框一靠,“国不可一日无君,天不可一日无日,同理,学习也不可轻易怠谢,否则懒出毛病,等于前功尽弃。” 陈小伊别开脸,“我会抽空看书。” “什么时候看?晚上哭鼻子的时候看~?”江月若有所指。 陈小伊愣了愣,“你……昨晚在我房外偷听?” 鲜少的,江月唇角弧度僵住,“这位小姐,你确定今天起来的时候没把脑子落在房里?” “……。”陈小伊语塞,她说不过江月,今天也没心情和江月抬杠。 见此,江月收起玩味,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是你眼睛肿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哦。”陈小伊说完关门。 不承想夹到江月突然伸出的手指。 “嘶~”不知道是不是真痛,总之江月倒吸了口冷气。 陈小伊自觉抱歉,她赶忙查看江月伤势,“手指能动吗?” 显然她忘了江月是医生,就算真的被门板夹到骨折,也该是江月自己检查。 所以江月挑眉,他故意装出动不了的样子,“好像不行。” “糟了,可能伤到骨头了。”陈小伊变得焦急,想着自己是罪魁祸首,陈小伊干脆进房拿包,“走,我陪你去医院。” 她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江月忍不住轻笑,“不用去了。” “为什么?”陈小伊不解。 江月便把手指放到她面前,左右轻摇,“看见没?现在能动了。” 陈小伊微微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所以你是在耍我?!” 江月作出无辜状,“刚才手指麻了没有感觉,怪不得我~。” 他说的头头是道,陈小伊自然无言以对。 趁着这个档口,江月还堂而皇之地进入陈小伊卧室,“好了,快来做功课~。” 为免陈小伊找理由推拒,江月复又道,“别忘记你下周有单元测验,现在不好好努力的话,待到成绩出来,小心后悔莫及~。” 所以这一天上午,陈小伊再次饱尝了一遍来自江月的地狱式辅导。 她脑细胞死光,什么压抑的蜘蛛网,什么伤心难过,陈小伊压根没工夫去思考。 “比上次有进步。”江月小小夸赞了一句。 陈小伊瘫倒在桌上,像条死鱼,她眼睛直勾勾看着江月。 江月则是在整理书桌,无意间的一次转头,他领口滑动,陈小伊清楚看见江月脖子上有一道暗红色的印记。 这……这是……吻痕……? 陈小伊眼神突然发生变化,江月余光瞥见,他淡淡问道,“怎么,还有功课没做?” 此言一出,陈小伊顿觉如芒刺背,她激动地跳起来,“没了没了,都做完了。” 只不过陈小伊说话之际,一双眼仍旧有意无意的落在江月脖子部位。 江月想到什么,他旋即起身,而后一言不发地退出房间。 陈小伊就以为江月是不想被人看出他的感情生活,于是陈小伊决定装聋作哑。 待到下午,陈小伊给江榕和秦怀柔分别去电,两人皆是未有接听。 陈小伊便发了短信过去,没有直言她要离开,而是先做了一番问候。 不出意外,陈小伊等了许久都没有收到回复。 知道伯父伯母很忙,陈小伊也就没有催促。 之后她开始整理自己的物件,在抽屉角落,找到一本被她遗忘许久,当初杜锦惜给她的笔记。 其中的内容是关于心理学,以及十年前的各类政治阴谋。 陈小伊没什么兴趣,故而从未看过。 现在她闲来无事,便随手翻了几页。 却是在看到一桩特高机密任务时,陈小伊发现少了好几页。 “奇怪,姨母为什么要撕掉呢?” 陈小伊摸着残留在边缘的毛糙纸张,她喃喃自语。 “陈小姐,大少爷回来了,他让您下楼一趟。”一女佣进来传话。 陈小伊思绪收回,她把笔记重新放回抽屉,“好的,我马上下去。” 江家客厅 江枫靠坐在沙发上,他习惯性的松了松领口。 江月丢了根烟过去,“想清楚了?” “恩。”江枫看看落在手边的烟,有那么一瞬他差点接起。 江枫这点细微动作没能逃过江月的眼睛,他唇角轻勾,“但愿你不会后悔。” 陈小伊下楼,就看见兄弟二人面对面坐着,“大哥、二哥。” 江月招招手,“过来月哥哥这边坐~。” 换来江枫一记冷眼。 江月不以为意,他自顾自拉着陈小伊在身边坐下。 “江月。”江枫低沉出声,不悦之意立显。 江枫却是摩挲着下颚,一派云淡风轻,“都快是有妇之夫的男人了,怎么,还心存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