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几天就是春节了,照例要把家里里里外外都打扫一遍的。 安怡举着竹竿清洁房顶角落里的蜘蛛网,却脖子、手臂酸痛地厉害。 不知道是不是被陈萌萌折磨得太狠落下后遗症的原因,她现在身体总会时不时酸痛地厉害。 实在没办法就停下来歇会儿,反正也不急于这一时。 却外面何素珍突然急匆匆地喊她:“安怡,你二爷爷快不行了。” 在童家,虽人各有恶,但唯一点,像童正祥、童正书这几个老一辈儿的感情却是挺真的。 毕竟毫不夸张地说,那是曾相依为命、从大饥荒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亲人。 童正书的病终究还是拖垮了他的身体,大家一定是得赶着去见最后一面的。 一群人挤在房间里,拥挤地安怡无法下脚。 只能站在门口,借着昏黄的灯光往床上望去。 在看到人的那一刻,眼泪刷地喷薄而出。 她印象中的童正书个子虽然不高,但也算是矮小精悍,身体消瘦却结实。 后来患了病,便渐渐羸弱。 如今,更是全身瘦成了皮包骨头。 一双眼睛凹陷下去,两边的颧骨却是高高凸起。灰白的头发稀稀疏疏地似乎一眼便能数清,皮肤不知是不是因为病的原因,暗黄的同时又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血红色斑痕…… 那模样,说是人,倒不如用骷髅架子来形容更合适一些。 她还记得小时候,貌似三四岁的年纪,二爷爷每次干完农活过后,总是会来她家歇一歇。 其实说白了,就是想找童正祥讨口酒喝。 每每那个时候,两兄弟就坐在门前聊天,中间搁张小板凳,凳子上是一小杯老白干,外加一碟花生米。 因为穷,酒得省着点儿喝。两兄弟轮流一小口一小口地嘬,嘬完再吃半颗花生米。 安怡看着眼馋,却害怕童正祥,就只能看着在旁边咽口水,根本不敢靠近。 童正书见了,就借故说肩膀疼,让她去捶背。末了就以奖赏她为由,给她抓两颗花生米。 仅仅两颗花生米,就能让她高兴老半天。 所以她对那场景印象特别深,如今过了这么些年,其他的什么事都忘了,唯独那事忘不了。 她尊重童正书,毕竟他不止对她好,还对她有救命之恩。 如果不是二爷爷,或许她早就在那场泥石流中胎死腹中了。 妈妈让她一定要记得他的恩情,等将来长大了,得好好感激他。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善良的人似乎都不长命。 看看奄奄一息的二爷爷,再看面前瞎了一只眼的童正祥。 这个独眼龙整天只知道抽烟酗酒,喝醉了能把整个家都吵翻天。就算有时候没喝醉,只要有一个不顺心的,她都逃脱不了一顿打骂。 不是说抽烟酗酒对身体不好吗? 却为什么他现在活得好好的,反倒要让那些老实本分的善良人先走? 真是祸害遗千年。 有时候,她倒恨不得是童正祥替二爷爷去死…… 实在不忍心再看下去,转过身偷偷地抹眼泪。 却这时童正书看见了她,赶忙叫了她一声:“安怡呀,快来拿香蕉吃。” 他已经没多少力气了,却依旧念着安怡:“你一年到头也没能吃到个啥,这里还有不少苹果和糖,都拿回去,慢慢吃。” 那些都是来探病的人送的礼,他兴许是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嘱咐着童正祥把东西都给安怡带回去。 “哥呀,你看我这辈子也没说过你啥。现在弟娃要死了,你也听弟娃一句劝,少喝点酒,别整天动不动就跟嫂子吵架,要知道,家和万事兴,人呀,就是不能吵……” 兴许是回光返照,他此时整个人都显得精神了不少。拉着童正祥嘱咐了好些话。 安怡终于再也受不了,跑出去躲在外面的林子里放声哭。 等到她终于哭完了,一回去,才知道童正书已经咽了气。 本来在童家沟,红白皆为喜事。 却因为是年关,再要不了多久就是春节,没人愿意来触这个霉头。 所以他的丧事从简,草草地便了结了。 看着那座新坟,其实也就是匆匆垒起来的小土包,安怡开始思考。 人来这一世,活这一生到底有什么意义? 就像二爷爷,苦了一辈子,就连临走都在被病痛折磨。善良地帮助过不少人,却连葬礼都没几个人参加。 贫穷,病痛,纵使被生活的苦难折磨地遍体鳞伤,却依旧挣扎地拼尽一切去活着。 为了什么? 是因为牵挂? 还是想要给这世界留下什么? 她想了很久,始终得不到答案。 只是对“活着”这个词更模糊了。